跟班踮起腳, 心急如焚地試圖看清裏面發生的事。
好在楊宗的隱匿是有效果的,房東老太大概也沒想到晚上會有賊從窗戶那裏溜進去。她睡得很沉,呈個大字癱在床上,鼾聲震耳欲聾。
楊宗看着她放在枕邊的那一串鑰匙, 大氣都不敢出。他吞了下口水, 喉結顫抖, 閉着眼,快速地伸出手,從房東旁邊取走了那一串鑰匙。
為了不讓鑰匙碰撞發出聲響, 楊宗幾乎是用盡全力, 手背冒出青筋,死死把那一串鑰匙捏在手裏, 快速地跳出了窗。
「成功了!哈哈哈!」跟班看着這一幕, 沒忍住歡呼起來,他到最後幾乎是只有腳尖着地,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樣。
楊白看着這一幕,臉色發白, 瞳孔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恐懼。
但是楊宗這個時候已經出來了, 他把那串鑰匙拎在手裏,焦急問道:「我們現在直接去203嗎。」
跟班道:「直接去啊,還等什麼, 等着老太婆醒過來殺人嗎。」
楊宗:「好,但願能出去吧。」他已經不想在這個詭異的世界多呆一秒了。
楊白見此, 也只能強忍住心中的疑惑和恐懼, 把注意力都放在出去這件事上了。
他們風風火火的從一樓趕到二樓, 一路到203前。
楊宗說:「203以前的租客, 就是創造這個城市的主人嗎?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我從來沒聽過淮城有這樣一個危險的異端。」
楊白嘆息:「哥,你進來的時候沒看時間嗎。市中心的大屏幕上說了,現在是一百年前,一九九幾年的事,我們怎麼知道啊。」
楊宗:「一九九幾年?」
他左右四顧,看着這棟狹窄昏暗斜生大地的歪樓,又看着它旁邊,如同巨獸般節節生長的新樓房,突然覺得一陣荒謬:「真他媽離譜,旁邊全是新建的房子,這裏的人卻全擠在十平米不到的棺材房。有病嗎。」
跟班拿着那串鑰匙,挨個對照,聽他們的對話不以為意說:「有的住就不錯了。按照現在這政策發展下去,以後別說活人的住房,死人的墓地你也買不去。哦,不對,現在墓地也沒什麼人買得起了。」
楊宗:「現在墓地多少錢一平。」
跟班:「幾萬吧,人工作一輩子能買下個放骨灰盒的地方。多有意思啊,活一輩子就是為了給自己攢夠棺材本,哈哈哈。」
楊宗一言難盡:「這裏的地方政府怎麼想的啊?」跟班終於找到了203的鑰匙,他似乎心情極好,在楊白越來越恐懼的臉色里,和毫無察覺的楊宗聊天。
他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像個來自異能工會永遠不會為錢擔憂的異能者。相反,像個在報社工作的文青,能看清時代的發展,可身處其中卻又無可奈何。
這類知識分子有個通病,就是自以為是,喜歡和人叨嘮。
把鑰匙插進鎖孔,跟班嗤笑說。
「你以為淮城政府想這樣?沒錢啊。前幾年分稅制改革後,錢全交給中央了。地方窮啊,拿着不到五成的錢,負責八成的事,要搞教育搞醫療搞建設。幸好中央還給了條後路,地方政府賣地的錢全能留給自己,這不就只能搞土地財政了嗎。」
「本來政府賣地就賣的貴,黑心腸的開發商還要撈幾倍的油水。房價堪比天價,一棟房鎖住人一輩子。」
他說到這裏,撇撇嘴:「到頭來還是老百姓受罪。」
跟班忽然抬頭,眼珠子無比漆黑,幽幽地盯着楊宗:「你們那怎麼樣,現在房子貴不貴啊。」
楊宗:「還好,沒你們現在這麼恐怖。」
跟班愣住,古怪道:「哦,這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跟班把鎖打開,推開那扇門,灰塵迎面而來。裏面的空間依舊很狹窄,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柜子一個椅子就什麼都沒有了。
跟班目光湧現出一種狂熱的貪婪來,臉上的笑也越來越愉悅,他轉頭說:「你們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空間主人留下來的文字。」
楊宗點點頭,他一邊找一邊和跟班聊天,估計是脫離危險,覺得終於可以出去了。楊宗放鬆下來了把對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抱怨了一遍:「我這輩子就沒住過這種房子,真不知道這裏的租客是怎麼活下去的。」
跟班說:「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睡,這一天天的不就過去了嗎。」
楊宗道:「這不就跟行屍走肉一樣嗎?!」
跟班古怪笑起來,諷刺道:「是啊,我跟你的想法一樣,人活成這樣不就是行屍走肉嗎。但我工作的那個上司老頭卻告訴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背負和使命。我們這一代人只需要背上五十年還不完的房貸就好了,哈哈哈,多好啊,當一輩子房奴,為了造福後面的人。」
他臉上扭曲的抽搐了一下,滿含惡意地吐露出自私的想法。
「去他媽的,誰要造福後面的人,我就想自己過的快樂點。」
楊宗傻眼,他算是發現了,跟班這人有點憤世嫉俗,勸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啊,如果沒有上一代人的努力,這個年代大家可能還活在戰火中呢。」
跟班愣了下,搖頭說:「放心吧,我沒你想的那麼偏激,不是有句俗話嗎,點背不能怨社會,命苦不能怪政府。」
「我就是眼紅那些抓着房地產風口,賺得盆滿缽滿的人。比如我這個房東,她這棟樓本來是一棟不足四十平方米的老房,為了多賺點錢、硬是強蓋了四層樓。開發商放棄她後,人人都看她笑話,說她偷雞不成蝕把米。結果呢,房東把這改成長明公館進行出租,照樣日進斗金,富得流油!」
「就這麼一個貪婪惡毒自私自利的老太婆,靠一棟歪樓,這輩子吃喝不愁。我們勤勤懇懇做事,還得看她臉色行事。」
跟班越說眼睛越紅:「至於那些房地產開發商就更噁心了。他們明明是社會的毒瘤,鑽政策漏洞,吸國家的血,搜刮民脂民膏,賺不屬於自己的錢!結果還被一群人認為是英雄、是成功人士!」
「憑什麼啊!這群毒瘤憑什麼還要被社會推崇!」
他口口聲聲罵着那些資本家,但是臉上的表情,比起痛恨辱罵更像是一種扭曲的嫉妒垂涎。他不是恨那些哄抬樓價吸人血的開發商,而是恨自己為什麼不是開發商。
楊宗看着他,忽然察覺到了一種以前從未體會過的壓抑。他最開始以為這棟長明公館讓人窒息的,是那狹窄的樓道、昏暗的光線和冰冷的人際關係。
可是此時從跟班口中聽到這些話,他體會到了一種社會風氣上和精神上的窒息。
長明公館旁邊「萬丈高樓平地起」的新興高樓,像是一個時代的縮影。這是一個土地政策初發行、房地產風口起驚濤駭浪的動盪年代。
時代的每一粒沙落到一個人身上都是一座山。貧富差距因為樓房不斷加大,開發商猶如禿鷲和鬣狗炒房炒得風生水起。
每個身處其中的人,都在動盪和混亂里,失去了對金錢、對人生、對夢想的認識。壓抑,浮躁,混亂。什麼是金錢,什麼是夢想,當你親眼目睹身邊人一個一個跳入樓市一夜暴富後,心中所有的堅持都成了脆弱的泡沫。原來一棟房,就能折斷你的翅膀,困住你的一生。
聊到現在,楊宗突然驚醒過來了,剛才的那番對話,到底有多不對勁。他們來自一百年後,那個時候的淮城早就沒有了這種讓人窒息的氛圍。而且他們是異能者,異能者就沒有缺錢的。
「哥」
身後傳來聲音。
楊宗轉過頭,這才發現,楊白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跟進來。
楊白臉色發白站在門口,一張臉毫無血色,眼裏滿是恐懼,盯着他。
「哥」
楊宗如墜冰窖,雞皮疙瘩一點一點浮現在手臂上。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回頭。
而後面的跟班看着這一幕,咧嘴一笑,毫不遮掩了。他踮起腳來,一個成年男人踮腳走路,是件非常詭異的事,尤其是他還彎着腰,畏畏縮縮又古怪離奇。
跟班說:「我現在的夢想就是一套房,雖然故事雜誌社倒了,但是《小嘴講故事》的徵文活動還沒結束,那可是一大筆錢啊,第一名有好幾萬。但是電台說我的投稿不完整,怪誕都市有十篇,我明明看見程小七把稿子放進抽屜的,怎麼現在就沒有了呢?」
「你們幫我找找吧。」跟班幽幽笑起來。
【分類版塊:故事大王】
【鬼怪名稱:抄襲者】
【鬼怪等級:a級】
【概述:抄襲者出現的時候,別相信你身邊任何一個人。】
現在楊宗楊白他們完全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那個一直沒出現的,住在長明公館303的租客,王小胖。
楊白節節後退。王小胖踮着腳,隨便從旁邊拿起了一本書。
他隨便翻開一本書,目光陰惻惻地盯着楊白,踮着腳走過去,古怪地笑起來說:「外鄉人你們好香啊,不過我現在沒空吃你們,我更想要一棟房。」
「你不要過來。」楊白臉色大變,驟然發出尖叫。
王小胖臉色猛地變了,臉皮扭曲猙獰,吼道:「閉嘴!你想吵醒那個老太婆嗎!」
王小胖怕他吼出聲來,踮起腳,手裏攤開的書直接朝楊白的頭重重拍去。
「不!」楊白髮出一聲痛不欲生的尖叫,可張開的書本像是一張嘴,居然就這麼活生生地咬住了楊白的頭。鮮血一點一點從翻開的書頁里滴出,嚼碎骨骼和血肉的聲音響起。一個活人被一股力量,拽着往書裏面塞,血液嘩啦啦流下。
楊宗被書吃人的這一幕嚇傻了,動都不敢動。
王小胖轉頭,怨毒說:「給我找到剩下的兩篇,我就放過你。」
楊宗忙不迭地點頭:「好,好,好。」
王小胖喘着粗氣說:「我在他這裏安了監控的,你給我好好翻翻柜子那邊。」
「沒問題,沒問題。」楊宗已經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腿軟,站都站不穩,最後只能蹲在地上尋找,找來找去,他在桌子的底下看到了一頁廢棄的紙。
楊宗愣住:「我、我好像找到了!」
王小胖喜出望外,轉頭衝過來。
楊宗把那頁紙翻出來,看清楚了上面的名字。
怪誕都市第九篇。
《他人之眼,他人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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