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大廈組成金屬森林裏, 狂風怒號。廢墟之上猶如世界末日,滿地都是報廢的機械斷臂。
「爸爸!」罡風卷着一塊巨石砸過來,哈博大喊了一聲, 害怕地把臉埋進了薩蒙德懷裏。
薩蒙德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腦袋,深邃的棕色眼眸看着這扇突兀出現在空中的門。
薩蒙德低聲說:「別怕。」他深呼口氣, 抱着孩子走了進去。
羅衡和洛興言緊隨其後。林奈也沒有猶豫。
易鴻之站在原地沒動,視線警惕看向瑟西。瑟西跟他同屬一個工會, 又合作了好幾次,怎麼可能不知道易鴻之的想法。
瑟西嘲諷:「怎麼, 你怕所有人進去後, 我一個人直接往門那裏走?」
易鴻之反諷:「這難道不是你會幹出來的事?」
瑟西嗤笑:「別裝了,易鴻之,你我都是一路人,你肯定也有這個打算。」瑟西理了下自己的垂在胸前的辮子, 眼神怨毒道:「只可惜,橋只能過一個人,你我都不會讓對方白占這個便宜。」
像他們這樣的人, 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怎麼可能讓人踩在自己頭上通關。
易鴻之:「所以一起進去, 你別想着耍賴。」
瑟西:「這句話我也送給你。」
季堅和蘇希進去後。
易鴻之和瑟西互相提防着,也進了那扇門。
純白的光芒散去, 眾人先聽到了鈴鐺輕響的聲音,江南山溫水軟,掠過鼻尖的風好像都帶着甜香。睜開眼, 是純澈瓦藍的天空, 一碧千頃的湖面。
他們站在船上, 抬眼就是對岸古色古香的建築。
葉笙當初來第三展廳, 還未回神手機就掉進了湖裏。所以這一次他快速睜眼,刻意握緊了手機所以在船被撞時穩住了。也因此,他親眼看到了對岸的三層高樓上,一抹綠色的倩影,含着眼淚,從圍欄邊一躍而下。她腰肢若柳,袖似飛花,於紅樓墜下像是最驚心動魄的一幕畫。
「十三娘跳河了!」
「十三娘跳河了!」
岸邊無數人驚呼。
聞說綠珠殊絕世,我來偏見墜樓時。
葉笙用search拍下了那座欞星門。
【分類版塊:傳教士】
【鬼怪名稱:第三展廳之主】
【鬼怪等級:a級】
【概述: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關掉手機。
葉笙對季堅說:「去救她。」
季堅:「啊?」
洛興言直接把他推下河:「要你救就去救,啊什麼啊?」
季堅噗通入水:「啊啊啊啊——!」
蘇希站在船上完全懵了,臉色蒼白,左右四顧說:「這是第三展廳,我們回來了?」
瑟西第一時間去看手上的血環,臉色難看:「但是我們的異能依舊沒恢復。」
薩蒙德看向葉笙,完全沒想到,葉笙居然還有讓他們回來的能力。
林奈說:「我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葉笙,我們要做什麼。」
畫舫到岸,葉笙長腿一跨,下船。
「屠神,斬斷枷鎖。」
屠神幾位a級異能者,抬頭,愣愣地看着那道玉石雕築、高聳如雲的欞星門。
洛興言察覺到葉笙射出那一枚子彈後身體狀態不是很好,於是主動開口說:「這個展廳的神我來對付吧。跟上次被強拉進【怪誕都市】不同,這一次我有備而來。」
葉笙點了下頭。
羅衡藍眸若有所思看着葉笙,他來自蝶島,習慣性地去分析葉笙手裏的槍,但是看到洛興言那麼信任葉笙後,又沒有繼續審視下去,移開視線。
當初他們離開時是備受尊敬、清風霽月的仙人。現在一切從頭來,成了異鄉客,目的也完全變了。走過一模一樣的街道,看過一模一樣的帝都花,心情天翻地覆。
京城三月,畫樓春深。他們站在帝都最高的明月高樓上,仰頭看着洛興言手中的鐵索,一層一層纏住那棟白玉牌坊。
憤怒的第三展廳之主出現,它身上寫滿了教條,像是一座挪動的巨山。但這一次,它再沒有了把他們驅除出去的能力。因為最後一扇門出現,意味着觀展走到盡頭,遊客們沒有退路。
皇城裏的百姓們看到這一幕,都瘋了似的尖叫。
「住手!」
「你們要做什麼?!」
「這是大不敬的事!你們給我下來!」
為皇帝尋覓人丹的侍衛太監,驚慌失措地衝過來;衣冠不整的楚王世子從溫柔鄉爬起,大驚失色。
所有人言辭激烈,大罵說:「你們這樣大逆不道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鐵鏈困住第三展主的身軀,洛興言瞳孔快要豎成一條細線,顯得非常吃力。他用的不是自己本來的力量。
對付一個a級異端,幾乎要了他一條命。
最後堪堪殺死第三展主時,洛興言覺得自己牙齒已經像是要異化成野獸了,他眼裏掠過一絲瘋狂,忍住想要啃噬血肉的瘋狂。
「洛興言!」羅衡快步走了過來,攙扶住他。洛興言低頭,從口袋裏拿出最後一顆糖,把它塞進了嘴裏,啞聲說:「我沒事,加快速度吧。」
「斷了,我們的鑰匙斷了。」蘇希突然喊道。
咔嚓。隨着欞星門的崩析,他們當初在第三展廳凝結起的那一段信仰值,也隨之煙消雲散。
原本圓滿的鑰匙,只剩下殘缺的四分之三。
瑟西根本就不能忍受這一點,她質問:「葉笙,你到底要幹什麼?!」
葉笙沒理她。往上拋八面體,它落在血色掌心後,繼續旋轉。
很快,一道新的純白之門出現在眾人面前。
八面體繼續復刻,他們在沿着這場觀展,往回走。
葉笙:「繼續。」
春風攜帶着一瓣桃花落在他黑髮上。
葉笙輕聲說:「瑟西,我在帶你走最近的捷徑——」他冷淡落下最後四個字:「最遠的路。」
最近的捷徑,最遠的路。
瑟西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
這一次跨過這扇門,眾人完全不意外,回到了那個黑暗的,骯髒的,混亂的中世紀。
「燒死她!」
「殺死這些女巫!殺死這些帶來災難疾病的人!」
洛興言嘴裏還咬着糖,金色豎瞳看向瑟西,道:「瑟西小姐,中世紀的神,你應該最有把握吧。」
瑟西緊咬牙關。
a級異能者最後的底牌都是用來保命的,她一點都不想用!可是事已至此,她沒有其他辦法。瑟西深呼口氣,妥協了,坦白說道:「我不確定我現在能不能殺死一個a級異端,我需要人幫助。」她轉頭,看向易鴻之,直言道:「易鴻之,你我必須聯手。」
易鴻之收到所有人的目光,心裏雖然大罵瑟西陰損,但還是答應下來。
「知道了。」
瑟西將兩隻手指變成哨子,放到嘴裏,吹了聲。很快一隻流浪黑貓,從街巷跑過來,瑟西彎身,抱起瘦骨嶙峋的黑貓,面無表情,指甲狠狠刺穿貓柔軟的腹部,讓鮮血澆在了自己掌心的紫色水晶球上。
水晶球瞬間散發出一股詭異的血紅之光。
一股血紫色的寒流,徑直攻擊向教堂,它如同雷電,第一時間劈倒了教堂尖頂。神像脫落的瞬間,整個小鎮的居民們都傻掉了。所有人瘋了似的衝過來,審判庭沖在最前方!
「你們是誰!你們在幹什麼!」
「哦,我的上帝。」甚至有人見到這一幕,直接兩眼一翻,被嚇暈了。
「你們、你們。」一位牧師氣得胸腔劇烈起伏,破口大罵:「你們這群瘋狗!上帝會懲罰你們,讓你們下地獄的!」
馬上就是仲夏夜了,夜間的城鎮風有些涼,為了防止鎮民們的暴動阻礙計劃。
葉笙他們到了教堂旁邊的一座高塔上,高塔很久沒人來了,青苔藤蔓纏繞堆積。
眾人居高臨下,看着
聽着他們聲嘶力竭的唾罵,只覺得跟做夢一樣。
林奈說:「當初我們離開時,一百多個女巫被綁上火刑架。她們的血,流了一地,鋪成了我們通向天堂的永恆之路。」
她看到了一本放在石台上的書。
抹去蛛網和塵埃,見到那本臭名昭著的《女巫之錘》。
高塔之外,明月皎潔,繁星如鑽。
第二展廳的a級異端被瑟西激怒,一個舉着人骨做的十字架,身披血色長袍,比起神更像魔鬼的異端出現在教堂上空!
瑟西大喊:「易鴻之。」
「知道了。」
易鴻之磨了下牙,再不舍也寄出了自己用來保命的一個海螺。他的異能是【聆聽】,吹響海螺的瞬間,第二展廳之主驟然發出尖叫,聲波和紫雷齊齊向祂發出攻擊。祂舉着十字架,朝着瑟西易鴻之砍過來。兩人現在都沒有異能,生生挨了一擊,吐出一大口鮮血。
瑟西臉色蒼白,咬緊牙關,用最後一力氣徹底捏碎了手裏的水晶球!無數碎片插入她掌心的肉里,她身形踉蹌了下,眼裏卻是深刻的火,絲毫不退讓。
易鴻之同樣不好受,海螺表面出現裂紋,巨大的衝擊力直接襲向他的喉舌,他嘴裏全是血,全憑藉毅力強撐着。
季堅在高塔看着這一幕,張張嘴,話都說不出來。這四個展廳里瑟西和易鴻之從都到尾都沒改過他們惡毒卑劣的本性。你可以說他們壞,但絕對無法否認他們的強。強在智力,強在實力,強在魄力。a級異能者,沒有簡單角色。
林奈站在高塔的窗邊,低頭,撕下了《女巫之錘》的封面。撕下了第一頁,撕下了第二頁,又撕下了第三頁。把它們橫着撕,豎着撕,無限重複,撕成碎片。
最後,在異端的咆哮、鎮民的怒吼、和仲夏夜的風聲里——林奈手臂一揚,把它們撒了出去。
紙屑從高塔飄落,細細碎碎,像是下了一場雪。瑟西和易鴻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最後還是戰勝了第二展廳之主,踉蹌着回去。
在這場仲夏夜的紙雪中,葉笙轉動八面體。血月之下,出現了最後一扇門。
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
葉笙揚起頭。
原來第一展廳所有的懵懵懂懂,雲裏霧裏,都需要最後去撥雲見霧。
「走吧。」
咚!
咚咚咚!
震耳欲聾的鼓聲響起,萬事萬物拉開序幕。
葉笙睜開眼,站在一片青色的曠野上。祭祀的歌聲,縹緲清靈,在天地間悠悠傳唱。大巫於祭台,頭插鮮艷的羽毛,穿戴華麗的衣袍,舞劍高喊。
「鑰匙已經只剩一半了。」
易鴻之微微喘息,他身上全是血,摸着自己的手腕。
薩蒙德轉頭,看向了那條奔流不息的黎河,沿途一路草木葳蕤,欣欣向榮。
「爸爸,下雨了。」
哈博探出頭,伸出手,去接那蒙蒙的細雨。
薩蒙德輕聲說:「對,下雨了。」
祭祀很快結束,大巫和村民們高高興興地回去。
林奈的視線看向薩蒙德,開口:「第一展廳的神是自然之神。薩蒙德,我們合作吧。」薩蒙德點了下頭。
一行人來到了天地中心的圓形祭台邊緣。
葉笙看到了一地紫色的小花。
哈博注意到他的視線,往下看,一下子恍然,說道:「哦,我記得,這是葉哥哥的戒指。」
葉笙:「」小屁孩不會說話可以閉嘴。真是謝謝寧微塵,他回顧每個展廳,想到的居然都是寧微塵拉着他約會的一些畫面。第一展廳的紫色草戒,第二展廳的夏夜舞會,第三展廳的畫樓綰髮。
葉笙對小孩子毫無憐愛之心,偏頭道:「洛興言,把你的糖塞他嘴裏一顆。」
哈博:「」
哈博扁着嘴快哭了。
洛興言翻白眼:「沒有了。我嘴裏的是最後一顆,再不出去,我又要啃樹皮了。」
哈博弱弱說:「我、我有蛀牙,不能吃糖。」
然而沒人理會他的抗議。
羅衡看不下去他們欺負小孩子的行為,說:「開始吧。」
薩蒙德點頭,轉頭就把哈博交給了季堅。
季堅愣住:「啊?為什麼又是我?」
薩蒙德心說,因為只有在你手裏,我兒子才不會被欺負。
但薩蒙德表面微笑:「幫個忙。」
季堅快哭了,他作為隊伍底層,只能接下了這個小祖宗。
林奈截斷了自己的一小簇頭髮,而後用火將它們點燃。薩蒙德則是彎身,取了一捧黎河的水。
蘇希環顧四周,疲憊說:「等下那些村民是不是又要衝過來,說我們這樣褻瀆神靈,是會下地獄的。」
季堅苦笑了一下:「對啊,又是地獄。」
他低頭,恍惚地輕聲道:「每個時代,最開始屠神的人,都是是奔着地獄去的吧。」
「逆流而行。逆着時代的思潮,講着大逆不道的故事,向死而生。」
他這輩子或許再也接觸不到【信仰博物館】這個等級的危險地了。
但這一次經歷,足夠他銘記終身。
瑟西的唇被鮮血染得殷紅,看向葉笙說:「葉笙,殺死這裏的神,我們就會回到第四展廳。可是回去之後呢?我,易鴻之,薩蒙德,林奈,甚至洛興言,都用掉了全部底牌。你和羅衡有把握去殺死一個a+級異端嗎?」
羅衡藍眸冷靜,說:「我最多殺死一個a級異端。」
瑟西緊抿着唇,警惕地看向葉笙。
易鴻之也是心無限下沉,他們用掉了最後底牌,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如果葉笙突然反悔那麼
葉笙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過他根本不打算證明自己的清白,垂下眼睫,冷漠敘述說:「你們現在必須信我,也只能信我。」
瑟西:「」
易鴻之:「」
瑟西氣得發抖,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和蝶島、非自然局並稱為人類三大勢力的寧家!寧家未來的少夫人哪可能是什麼簡單角色!
不遠處。林奈和薩蒙德聯手,一個【萬物有靈】,一個【凜冬】,實行起來,都是自然的力量。冰霜凝結,萬物初發,寒霜里綠葉抽枝。
因為震動火急火燎趕過來的村民們看到這一幕,出奇的憤怒,但又出奇的害怕。
就像蘇希所說的,大巫開始咒罵他們,說他們會下地獄。
《山海經》裏春夏秋冬四位神祇出現。
寒刃做刀尖,藤蔓為束縛,把它們活生生釘死在石柱上!
這一次,已經不需要葉笙轉動八面體了。
信仰博物館前面三個展廳,都被他們摧毀,四根石柱倒下的瞬間,天崩地裂,山海成灰。
咔咔咔。手腕上,從一開始就束縛住他們的鑰匙再度碎裂,最後只剩殘破的四分之一,緊貼着血肉皮膚,像一塊陰冷的疤。
林奈臉色蒼白,回望崩析的世界,在一片純白中閉眼,說:「我們真的,斬斷了枷鎖。」
【颱風「塵埃」來襲,沿海或者陸地6小時受熱帶氣旋影響,平均風力達12級以上。】回到第四展廳,這一次他們站到了颱風眼中。
「你們!」第四展廳之主根本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局面。為什麼他們還能往回走!為什麼!
作為一個a+級異端,趨利避害是本能。第四展廳之主想跑,雖然它不認為葉笙能殺死自己,但它不想損失一絲一毫。因為資本都是這樣吝嗇,精打細算的。
然而傳教士為了引異能者躬身入局,把它鎖定在這裏,它根本逃無可逃!
洛興言仰頭,冷笑說:「現在,我們能殺你了吧。」
第四展廳之主勃然大怒,不過情勢所逼,它忍住怒火。眼珠子一轉悠,看着身疲力竭的幾人,假惺惺地陰陽怪氣說:「呵呵,諸位辛苦了,你們真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驚喜呢。」
第四展廳之主看向葉笙和羅衡,虛偽地笑說:「兩位何必呢?回頭看看你們的同伴,現在他們完全不是你們的對手,彩虹橋還在天上,依舊有一個人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能離開這裏。你們完全沒必要和我斗。」
瑟西眼神跟毒蛇一樣看着葉笙的背影,易鴻之同樣心急如焚。
葉笙對於第四展廳之主拋出來的橄欖枝不作回應,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輕聲對它說:「做個交易吧,第四展主。」
第四展廳之主懵逼了,它完全搞不清楚葉笙的腦迴路。
「嗯?你現在跟我說什麼?」
葉笙重複道:「做個交易。」
「葉笙!」
「葉笙!!」
以為他要過河拆橋,瑟西和易鴻之恨意滔天,目眥欲裂。
交易?
第四展廳之主愣住,但它馬上想到葉笙之前拋出的那個八面體,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本性使然,它挪動酒肉金錢堆成的身軀,彎下身,和藹可親說:「年輕人,和我做交易,你可要給出足夠的利益啊。」
葉笙攤開掌心。
第四展主猛地呼吸一窒!
不是八面體,但價值同樣讓它心動,是葉笙走過前面三個展廳,一路屠神獲得的戰利品。
全是從前面的神身上取下的東西。
第一展主的血紅牙齒,第二展主的白骨十字架,第三展主的腐爛書籍。
這三樣加起來,利益足夠讓第四展主答應任何事。它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咧開嘴,抹去貪婪的口水,迫切說:「小孩,你要向我買什麼?彩虹橋是傳教士搭建的,永恆之門也是傳教士創立的。除了這兩件事上我不能答應你外,但其他東西,我都可以賣給你。」
葉笙抬起頭來,站在風暴中心,瞳孔再次出現了細密如機械錶盤的血色紋路。風卷着他的襯衣,顯露出清瘦的腰杆。許久,青年的聲音輕而冷靜,說出的話卻瘋狂。
「那麼,賣給我,能殺死你的絞繩吧。」
瑟西和易鴻之的怒火戛然而止,瞬間僵在原地。
林奈與薩蒙德也是猛地抬頭,瞳孔緊縮。
唯獨季堅跟見了鬼一樣,完全不知道葉笙為什麼要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蘇希完全懵逼,不明所以。
洛興言咬着棒棒糖,聽完這句話,沒忍住,肩膀顫抖,低聲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羅衡扶住他的身軀,冷聲道:「你還笑得出來?」
洛興言叼着棍子,笑道:「真的牛啊太子妃。羅衡你不覺得嗎,真的牛。」
第四展廳之主的身軀僵在天上。
一雙凸出的圓鼓鼓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葉笙,好像要從葉笙身上刮下一層皮來。
葉笙就這麼攤開掌心,把三樣東西展示給祂,平靜說:「你不是文明人嗎,這不是法治社會嗎,這就是我要買的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賣不賣。」
第四展廳之主根本不想賣!誰願意賣給人能殺死自己的東西!但是那三樣東西實在是太誘人了!
它們真的太誘人了
第四展主的口水根本忍不住,滴答滴答往下流。它覺得自己的眼珠子現在肯定是紅的,身軀都激動到發抖。
貪婪不是它的性格,而是它的靈魂。
它給自己想了無數同意這筆交易的理由,最立得住跟腳的,就是拿到繩子,這幫人也找不到它!對,找不到它,有什麼用呢。
它咽下一口唾液,從嘴裏吐出一根很長的長滿瘤的舌頭,舌尖掛着一根散發着金光的繩索。腐爛發臭的身軀朝葉笙傾倒,像是怕他後悔般,快速把繩索吐在他掌心,馬上用長舌卷着那三樣東西,回自己嘴裏。
貪得無厭地直接吞下它們。
葉笙獲得了繩索,看也沒看,直接把它拋給了羅衡,冷漠道:「【無神論者】,到你了。」
羅衡帶着手套,接住那根沾滿口水和鮮血的金色繩索,低聲一笑。
【無神論者】遊走於第六版塊,誅滅的神不計其數。【樊籠】一開始,就是為了「封」神的。
金色的繩索在他掌心突然開始延長,分叉,最後變成了一個天羅地網,從天,網向吞了東西就想溜走的第四展主。
「啊啊啊!你們,你們!」
第四展主驟然發出一聲尖叫。商人最講究的是誠信。
資本世界經濟運行的底層邏輯,除了人的逐利性,就是「信任」,信用是現代經濟的核心。
它賣出的絞繩,必然是能殺死自己的。
a+級異端掙扎尖叫,怒罵,但無濟於補,絞繩做成的樊籠越捆越緊!從它身上割下一塊又一塊血肉來!
隨着神明的隕落,這個世界也在崩析,颱風狂虐,大廈將傾。
世界末日徹底降臨,葉笙道:「去門那裏。」
無數高樓的破碎,讓那扇永恆之門也從天上到了地平線盡頭。眾人逆風而奔跑,朝着最終的永恆。蘇希焦急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紅線,等着最後的四分之一消散。當初沒入他們腕心血紅色的點,隨空氣蒸發。
她屏住呼吸,期待他們一路罪大惡極地弒神,會得到一把新的鑰匙,會在手腕上出現一把完整黑色的環。
但是什麼都沒有
她愣在原地,最後的疤褪去,她的手腕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蘇希一下子紅着抬頭,她停下步伐,對着葉笙喊道:「不對!葉笙!沒有鑰匙!沒有新的鑰匙!」
她的哭喊一出,季堅也被影響了,不敢再跑。
離得越近,他們越能看清那扇永恆之門的真面目。永恆之門的光聖潔純白,仿佛能洗淨人世間一切醜陋。可是門傳來的濃鬱血腥味,讓他們心驚膽戰,如墜冰窖。
這個世界,明確地告訴他們。
沒有鑰匙,去擅闖那扇永恆之門,就是死路一條。
蘇希蹲在地上,哭得快要斷氣,茫然地握住自己的手腕說:「我們毀了原來的鑰匙,卻並沒有長出的新的鑰匙,我們真的要過去嗎。不,我們會死的,我們會死的!」
永恆之門正中心的圓型鎖,內部長滿了鋒利的鋸齒,像一張血盆大口。
觀展沒有結束,他們現在依舊是普通人。
沒有鑰匙,走進裏面,真的不會被碎屍萬段嗎?
瑟西對危險的感知遠比蘇希靈敏,她臉色如紙,停在永恆之門的前面。低頭看着自己光潔的手腕,長發獵獵,啞聲說:「對啊,沒有新鑰匙。」
沒有鑰匙,怎麼開門。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葉笙身上。
葉笙收到他們的視線,視線,望向咫尺之遙的「永恆之門」。
他諷刺地輕聲一笑。擦去嘴邊不小心濺到的血,抬起頭,睫毛像是末日展翅欲飛的蝶,
「我們怎麼會死呢。」
葉笙聲音很輕。
他逆光而行,踏出入門的一步,說。
「我們就是永恆本身。」
咔。
畫面由動轉靜,由明轉暗。
這是一條黑暗的、靜謐無聲的路,就像是參觀博物館到最後的安全通道。
走過那扇永恆之門,葉笙的雙腳踩在了吸收噪音的毛毯上。
空氣不再混有顆粒塵埃,變得清冷,乾淨。
他們回到了博物館內。
有葉笙做示範,後面的人也不再猶豫,走過這扇門。
眾人睜開眼,看清楚周圍的環境,紛紛愣住。
易鴻之愣住:「我們出來了?」
瑟西喃喃說:「觀展結束了。」
蘇希兩腿一軟,早就精神崩潰了,她直接貼着牆壁蹲下來,抱頭痛哭。
季堅也是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泣不成聲:「結束了,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蘇希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的頭髮,根本無法理解,哽咽說:「為什麼我們會出來,我們根本沒有鑰匙啊,為什麼?為什麼?」
只是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哈博被爸爸抱在懷裏,安安靜靜抬起頭,隨後他指着一幅畫,輕聲說:「爸爸,火。」
火?薩蒙德隨着他的聲音看向了旁邊陳列的畫,愣住。這幅畫,畫的是古人「鑽木取火」的一幕。但是這並不是開始。他回過頭,才發現這條長廊,他們走過的路遠比剩下的路要長。a級異能者的視線都很好,回過頭在幽微的光里看清了這上面畫的每一幅畫。,第一批「人」,下樹直立行走。
易鴻之揚起頭,伸出手去摸一副鍛鍊石器的壁畫,久久沒有回神。他劫後餘生,恢復過來後,表情複雜至極說:「蘇希,你現在還覺得祂的話對嗎?」
「第六版主說,人類創神,屠神,又創神,又屠神的歷史,不過是從一個樊籠走向另一個樊籠。因為高度的自由,會讓資本的火車帶人類駛向深淵;高度的集權,又會在負責分配的內部滋生腐敗。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和貪婪,永遠有壓迫,永遠有新的不平等。」
「或許人真的欲望滿身吧,理性無法超越動物性,但人類的歷史也從未停止過想像,去尋求一個理性秩序的烏托邦。」
易鴻之用極輕的聲音,道:「這跳出一個樊籠,又進一個樊籠的路,又何嘗不是人類求索的路呢。」
瑟西恢復異能,終於心情好了點,有空去管這個她帶進來的拖油瓶。她把蘇希從牆角拽起來,道:「走,離開這裏。」蘇希聽着易鴻之的話,抽噎着,跟着瑟西站起來。
薩蒙德摸着哈博的腦袋,在孩子驚訝地說「猴子」時,溫和無奈地一笑,說:「那是我們的祖先。」
薩蒙德嘆息道:「人類在進化上一直就是個賭徒。直立行走付出的代價是致命的。」
「人之所以為人的標誌,或許就在於人與天地斗,與自然斗,與人斗,與自我斗。」
「我們用百萬年的時間與天地斗,與自然斗。成功了嗎,可能吧。」
「現在不過是繼續與人斗,與人性斗。人類的歷史長達數百萬年,文明史不過七八千年,只佔人類歷史的百分之一。為什麼一定要求人現在就找到一個通往完美國度的答案?」
薩蒙德聲音輕的像是一陣風,消散在長廊里。
「七千年的文明史太短暫,人類連『我是誰』都沒有答案。誰又能說清楚,『我們要到哪裏去』呢?」
葉笙走在最前方,根本沒聽他們的討論。走道盡頭壁畫消失,畫廊一路的光都暗了下去,千絲萬縷的星光在最後一面牆上亮起。
眾人仰頭,屏息凝神,看到了這場觀展的結束語。一道聖潔無暇的光從天而落,首先照亮了中間的一行字。
【認識你自己】
這應該是當初建立信仰博物館的人寫下來。
林奈錯愕偏頭,不由想到葉笙當初的話,人類在沒能認識自己前,所有的思潮都是在造神。
而葉笙站在那束光之下,像是踩在星河裏。
他神色如霜,看着這面牆上的結語。
【你從哪裏來?
你體內的鋰,來自宇宙大爆炸最初的三分鐘。身體裏的鋅,源自兩次中子星對撞後噴射向宇宙的塵埃。微量的銅,需要見證一次白矮星的死亡。最微不足量的鈷,也源自幾十億光年外的星雲。】
【認識你自己。
沒有什麼天堂地獄,從你誕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永恆本身。】
【步入永恆——信仰博物館人類文明專題展,謝謝您的觀看。】
最後兩個字是。
【再見】
與此同時,完全脫離於博物館的棋盤交錯的,神的空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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