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色里,一輛馬車沿着小道穿過水竹縣,往城裏去。
王千掙扎了半路,終於將嘴裏塞的布吐出去。雙手被綁於身後,他挪着朝昏迷的宿清焉靠去。
「清焉,清焉?快醒醒啊!」王千一遍遍喚,又不敢太大聲,怕被馬車外的人聽見。
看着他昏迷不醒,王千嘆氣,有些自責。
是王千先被擒為質,宿清焉毫不猶豫地扔了劍,甘願挨了一悶棍。
這人啊,太磊落善良總是要吃虧的。
王千忍不住想若今日他被擒時,身邊的人不是宿清焉,若是流崢哥,流崢哥肯定不會挨那一棍子。
眼看着宿清焉皺眉要甦醒,王千立刻高興起來。「清」剛吐出一個字,王千又立馬閉了嘴——還不知道醒過來的人是誰呢。
王千眼巴巴地看,直到對方睜開眼,滿目煞氣地瞪向他。
王千樂了:「太好了!流崢哥!」
宿流崢想起身,卻發現雙手被縛於身後,本就陰翳的眼底變得更加兇惡。他用力去掙,仿若不知道疼,任麻繩勒破手腕,也要將繩索掙開。
馬車裏的聲響驚動了外面的護衛。
「是不是醒了?」一個護衛拉開車門。夜裏無光,逼仄的車廂裏面更是漆黑一片,他望進去,卻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
下一刻,他手腕吃痛,手中握着的長刀脫落,他在斷骨聲中尖叫。
侍衛手中的長刀沒有落地已被宿流崢握住,宿流崢面無表情手腕翻轉,一片漆黑里刀刃泛着森然的銀光,一道詭異的寒氣瞬間折閃,隨着一聲短促的尖叫,一顆人頭軲轆滾落,跌進雨幕中墜進淤泥里。
「停車!」一人急呼。與此同時,押送馬車的二十多個人同時拔刀,朝宿流崢砍去。
有人還在高喊:「要活的!要活的!」
宿流崢一腳踹去,沖在最前面的一個人立刻被踢飛出去。
不斷有人衝上來,也不斷有殘肢斷臂跌落。受了驚的馬慌不擇路衝進小樹林裏,橫斜的樹枝為礙,一下下撞擊着馬車,馬車逐漸失控。
兩個人同時舉刀朝宿流崢捅來,宿流崢在馬車前板上用力一拍,整個人一躍而起,衝過來的兩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宿流崢於半空中迅速回刀。
手起刀落。
兩顆人頭落地時,宿流崢也落在泥濘的地面。
雨越下越大,沖刷着鮮血。手掌的疼痛,讓宿流崢疑惑地攤開手,去看右手掌心的一條條劃傷。傷口幾乎快癒合了。
只望了一眼,宿流崢腦海中立刻一片錯亂。耳畔的雨聲仿佛又變成了飛瀑泉水
緊接着,那聲音又變成嫂嫂洗澡時的水聲。
想起他用這隻手幹了什麼,心裏瞬間升出罪惡感。
哥哥,是他唯一的良知。
「流崢哥,救命啊!」馬車被撞得散架,被綁着手腳的王千跌出車廂,不停朝着深溝的方向滾去。
宿流崢回神,冷冽地微眯了眼,用力一擲,手中的長刀朝着王千擲去。
王千向着深溝滾去的身形頓停,後背被什麼東西擋住。王千鬆了口氣,回頭去看,才發現是宿流崢扔過來插於地中的刀。
王千頓時頭皮發麻!這要是刀刃朝着他,他就要像這一地的屍體一樣不完整了!
緩了口氣,王千趕忙挪動着用刀刃隔斷了綁着手腳的繩索,爬起來朝宿流崢奔去。
宿流崢低着頭,睥着奄奄一息的最後一個人。被他盯着的人心生恐懼地連連向後退,可惜左腿小腿被宿流崢砍斷了正汩汩流血,他逃不掉。
待王千跑過來,宿流崢轉過頭,問:「他們是誰?」
王千:「」
得,又得解釋一遍。
「流崢哥,歷高飛那傢伙不知道怎麼攀上知州女婿這條關係!帶了好些人衝到你家,把你母親帶走了,能靠哥和劉衡、劉遠也一起被帶走了。歷高飛那個狗東西說要挖你的眼珠子賠他!」
宿流崢冷笑。
「眼珠子?這雙就不錯,拿回去給他用。」宿流崢冷眼看着最後一個生者。
「不不不不要!」
宿流崢蹲下來摸上自己的小腿,卻沒摸到匕首,他疑惑地看了一眼。
「算了。」宿流崢拍拍這個小可憐的臉,又拎着他的衣領將人扔到馬背上。
「帶路。」宿流崢彎腰,撿起地上不知誰遺落的蓑帽戴在頭上,去擋越來越吵鬧的雨。
在疼昏厥前,斷腿的小可憐終於將宿流崢帶到了目的地。當到了別院,他兩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
不是他昏的時機剛剛好,而是宿流崢不讓他在路上昏死了,幾次他欲昏迷時,宿流崢就插他一刀,用疼痛吊着他一口氣。
宿流崢瞥着沒用了的人,刀一橫抹了他脖子,屍體無聲無息跌落馬背。
王千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還以為流崢哥能留這人一條性命呢
他又搖搖頭覺得這想法好笑。流崢哥什麼時候手軟過?這些年平安鏢局能平安走鏢且名聲越來越大,多少還是沾了流崢哥心狠手辣的名聲。
「什麼人?」侍衛拔刀。
雨水滾落在蓑帽上,沙沙的聲音吵得宿流崢耳朵疼。他摘了蓑帽一揚。
別院門口的兩個侍衛不由自主抬頭,視線跟着蓑帽。
蓑帽落地時,兩個人同時悶哼一聲,無力倒下。
宿流崢撿起他們跌落的一把長劍,將劍慢悠悠橫起,雨水滴滴答答澆着劍刃。
這把長劍比剛剛撿的刀更趁手,宿流崢丟了刀,豎劍別於臂,一腳踹開院門。
王千聽着院內的打鬥聲,縮着脖子躲在院門口的石獅子後面,只露着一雙眼睛往裏望去。
他安慰自己絕對不是膽小怕事,而是不想再給流崢哥當累贅嘛!
不多時,王千聽見馬蹄聲,他回頭循聲望去,看見是鏢局的人來了。他立刻大喜,迎上宋二:「乾爹!流崢哥在裏面!」
宋二幾番交涉,歷高飛不肯放人,正好今夜有雨,宋二把心一橫,打算深夜來救人。聽說宿流崢先到一步,宋二大手一揮,帶着鏢局的人殺進院中。
已經過了子時,人正睡得沉,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歷高飛亦沒有想到,有知州的關係在,平安鏢局的人竟然還敢夜闖!
「爺,快走吧!咱們先從後門走,去找陳公子!院子裏的侍衛可都是知州府上的,還怕知州大人不給咱們撐腰嗎?」
歷高飛臉色鐵青,不願就這麼逃了。
隨從繼續勸:「宿二殺紅了眼!一會兒就衝進來了!」
一聽宿流崢的名號,歷高飛的眼睛又開始爆裂般得疼痛,疼得他身子都跟着打顫。他摸索着將手遞給隨從,匆匆從後門逃走。
一聲細細的口哨聲,庭院裏抵抗的侍衛且戰且退,逃離別院。
「流崢,別追了!先去找人。」宋二立刻喊住一身殺氣的宿流崢。
一是救人的確是最重要的事,二是顧忌着對方是知州的人不敢趕盡殺絕。
宿流崢胸口緩慢起伏,呼出一口氣,不再追逃兵,去找母親。
梅姑和宋能靠,還有平安鏢局另外兩個人都被關在一起。他們聽見外面的打鬥聲,猜到是來救他們的,提聲呼救,很快被鏢局的人找到、鬆綁。
梅姑紅着眼睛走向宋二,深深一福:「又給你添麻煩了。」
她明白這次是得罪了知州大人,很難善了。
宋二趕緊去扶梅姑,語氣裏帶着點生氣:「這麼多年了,還是這般生分!」
他嘆了口氣,道:「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去再說。」
梅姑立刻問:「流崢有沒有事?」
「沒事,在外面。」
兩個人說着一起往外走,經過隔壁門口的時候,看見宿流崢一個人沉默立在屋內。
「流崢?」梅姑順着宿流崢的視線看去,看見牆壁上掛着一張完整的虎皮。虎頭張着血盆大口,仿佛真的一樣。
梅姑冷汗立刻滾落,她差點被門檻絆倒,卻什麼也顧不得,跌跌撞撞地衝到宿流崢面前,擋在他身前。
「流崢,」她雙手去捧宿流崢的臉,讓他低頭不去看那隻虎,「我們回家了。」
梅姑聲音極輕,幾乎被外面的雨聲覆蓋。
宿流崢漆黑的眸子裏一片空洞,他反應了好一會兒,將目光虛虛落在梅姑臉上,問:「哥哥呢?」
梅姑的整顆心都在一瞬間被揪緊,血肉模糊地痛着。她拼命地忍下眼裏的淚,亦將所有情緒收起來,語氣輕鬆地說:「這麼大的雨,哥哥在家等着咱們回去呢。」
宋二擰着眉,開口:「此地不宜久留,該走了。」
宿流崢這才抬步往外走。
梅姑鬆了口氣,離開前,她目光複雜地回頭望向掛在牆壁上的虎皮。憂愁的輕輕一聲長嘆,藏在雨聲里。
一行人往外走,宋二愁眉不展。
他的人出事,他必要捨命相救。可如今救下來了,卻不得不考慮後果。小小草民怎敢得罪知州大人?只是如今尚不知道歷高飛攀上知州女婿這件事,知州本人知不知曉。
可就算他不知曉,就能主持公道嗎?
宋二並不信任這些官老爺。也許要離開水竹縣避避風頭,也有可能再不能回來
他正琢磨着,隱隱聽見馬蹄聲,宋二立刻警惕起來,抬手令所有人戒備。
雨還在下,只是比起之前稍微小了些。一抹魚肚白擠破天邊陰沉沉灰撲撲的厚雲,往塵世間灑下一抹微光。
發白的曦光照着扶薇縱馬而來的身影。她一身蓑衣,頭臉也遮着,只露出一雙高傲涼薄又美艷的眼眸。
「吁——」扶薇勒停駿馬,隔着雨幕,目光掃過對面的一張張面孔,視線落在宿流崢臉上時,多停留了一陣。
感覺到被人盯着,宿流崢空洞的目光迅速蓄上鋒利,他猛地抬頭,對上扶薇的眼睛。
四目相對,只是一瞬,扶薇就知道他不是宿清焉。欣喜和安心在扶薇的眼中散去,她立刻移開了目光。
花影替她發問,坐在馬背上睥着王千:「姑爺呢?」
王千愣住了。他求助似地看向乾爹。宋二幾不可見地皺眉,詢問似地望向梅姑。
「我哥?」宿流崢在馬背上彎腰,去拎王千的衣領。
「那個剛剛我其、其實啊,就是我我」王千語無倫次,聲音越來越低,逐漸被雨聲蓋住。
花影正因主子淋了雨而心急,沒好氣地指着王千:「姑爺和你一同走的。我們主子派人更上去,看見 你們倆遇難。他們倆一個回來送消息,一個繼續跟着,繼續跟着的人被攔住,等再追上去的時候只看見一地屍體了。」
王千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語速飛快:「慌亂中,跑了!」
他雙手扒着宿流崢抓自己衣領的手,「流崢哥,你不記得了?你及時趕來讓他先跑,所以咱倆才被抓了啊!」
是這樣嗎?宿流崢皺了皺眉。
他想了一會兒,大腦里仍舊一片空白。
片刻後,宿流崢鬆開了王千。
「我去把我哥找回來!」他陰沉沉丟下這麼一句,轉身就走。
梅姑望着宿流崢的背影,悄悄鬆了口氣。其實他的秘密,誰都可以知道,唯獨他本人不可以知道真相。
梅姑再看向扶薇,心下又感動又愧疚。她趕忙迎上去,說:「下着雨呢,怎麼趕過來了?還騎着馬!快回家去,千萬別淋病了啊。」
靈沼也趕緊勸:「主子,咱們回去吧。姑爺既然逃了,說不定已經先回家了。」
扶薇抬眉,望向不遠處的別院,眼中浮現不悅。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還不清楚,可是她知道當地的知州仗勢欺人。
芝麻大小的官兒,就敢這般劫擄欺壓良民,實在是該懲治!
一陣風吹來,卷着雨水灌進扶薇的頸側,滑過她的鎖骨,激起一層涼意。
扶薇打了個寒顫,側首吩咐花影:「把事情查清楚。」
「屬下遵命!」花影乾淨利落地應聲。
一行人往水竹縣回,梅姑有些不放心宿流崢,拜託王千:「阿千,你能不能去跟着流崢?」
「我正想跟去呢!」王千嘿嘿一笑,「反正來路我也熟!」
梅姑捧給他一件蓑衣,又遞給他一件,托他帶給宿流崢。
王千沿着來時的路去尋宿流崢。
宿流崢走回之前殺人的樹林,他低着頭,視線掃過滿地屍體找尋哥哥。
一定要把哥哥找回來的念頭像小錘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他的腦袋,讓他腦中一片攪混得疼。
宿流崢走出小樹林,晨光降落,視野一片開闊。他仰起臉,陽光刺得他眼睛微疼,可他還是睜大了眼睛直視朝陽,讓光曦灑進漆黑空洞的瞳孔。
「流崢哥!」王千追上來。
晨曦溫柔的光掃過長睫毛,鴉睫輕動,宿清焉轉過身,疑惑地問:「流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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