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告一段落,各地集結來的衛所兵開始陸續撤離。
所以一大早,整個軍營就人聲鼎沸,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官兵。
李毅正在營地里書寫這次的戰爭總結。
龍門鎮一戰是他第一場守城戰,雖說規模並不大,可也積累了許多的經驗。
他打算記錄下來心得,然後返回碎金鎮之後,召開軍議和各管隊官一同探討,提升軍事素養。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喧譁聲。
李毅眉頭一皺,起身走出了軍帳。
營地前的空地已經匯聚了許多人,高傑見李毅走出來,連忙道。
「把總,延安衛所的官兵在鬧事。」
官兵軍營鬧事,李毅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在大明也是常事。
因為朝廷拖欠賞銀,邊軍經常發生鬧餉的事情。最近發生的固原鬧餉,就造成了上千名邊軍逃亡,從賊之後大肆擄掠。
延安衛是衛所兵,他們授田耕種自給自足,沒有餉銀,這也是為什麼朱元璋驕傲的宣稱:吾養兵百萬,不費朝廷一粒米。
只不過明中後期軍戶逃亡,軍屯廢弛,朝廷會給衛所兵發放月糧。
李毅正看着熱鬧,一個洪承疇的親衛突然到來。
「李把總,參政大人讓你馬上去他的軍帳議事。」
李毅心中不禁奇怪,洪承疇怎麼這麼着急要見自己?
他不敢耽擱,急忙跟着親衛向着中軍大營的方向走去。
路上,李毅也順便打聽了衛所兵鬧事的原因。
原來衛所兵月糧五斗,可是頻頻被衛所武官剋扣,所以大多食不果腹、家中老小饑寒交迫。
這次奉命出征,衛所武官答應會足額發放月糧、出征銀、鹽菜銀,還會給賞銀,衛所兵才願意出征,保證了士氣。
可是現在戰爭結束了,武官們立刻翻臉不認人。
莫說出征銀、鹽菜銀,武官們還要衛所兵上繳戰利品,毆打藏匿戰利品的衛所兵。
這一下子點燃了衛所兵的怒火。
他們田畝被侵佔,月糧被剋扣,食不果腹,養不活一家老小,現在武官們還出爾反爾,搶奪他們的戰利品。
憤怒的衛所兵毆打衛所武官,押着他們去中軍鬧事,要洪承疇兌現諾言,發放出征銀、鹽菜銀、賞銀,答應不搶奪他們的戰利品。
聽到原來是這麼回事,李毅不由心裏暗想真是活該。
這就好比後世有一家公司,不發工資,不包食宿,還要讓你拿命加班幹活,這誰受得了?
李毅進入中軍,發現一群群衛所兵正群情激奮的大聲呼喊,讓朝廷發銀子。
李毅在親衛的帶領下,繞過這些人,走進了中軍大帳。
「飯桶,一群飯桶。本官明明撥下去不少銀子,為什麼官兵還會鬧事?你們一個個是怎麼治軍的?」
洪承疇火冒三丈,大聲的斥責着眾多武官。
整個大帳內武官們垂頭喪氣的站着。
一個指揮使硬着頭皮道:「參政大人,確實有銀子撥下來,可是數目太少,根本不夠分啊。」
「就是,那點銀子連鹽菜銀都不夠發,下面的人鬧事,卑職也沒有辦法。」
「參政大人,這群兵痞都鬧着要賞銀,再不發下來,他們若鬧事,卑職也壓不住了。」
一群武官也紛紛大倒苦水,甚至還有些委屈。
衛所兵鬧事,與他們貪污剋扣有關不假,可也是因為朝廷發的錢糧太少了。
他們吃飽喝足之後,根本沒有餘糧余錢發給這些兵痞。
洪承疇望着這群貪婪無度的武官,一張臉陰沉如水。
「你們給本官聽着,都各自去安撫兵士,決不能衝擊中軍大營。錢糧的事情本官自會解決,若是真出了事,莫怪本官那你們的人頭平息兵士的怒火。「
聽到洪承疇陰仄仄的威脅,武官們身子一顫,連忙答應下來。
等到武官們離去,洪承疇以手撫額,有些頭疼。
「老爺,李把總來了。」親衛出聲道。
李毅走上前道:「參政大人。」
洪承疇抬頭掃了李毅一眼,沉默片刻,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下說話。」
李毅有些詫異。
昨天洪承疇還對自己發怒,今日怎麼就變了態度。
「李把總,昨日本官提過,可以舉薦的三個職位,你考慮好了沒有?」
李毅想了想道:「參政大人,此事屬下還在考慮。」
「無妨,此事不急,總督楊大人的意見,你也要考慮不是。」
洪承疇頜首微笑,繼續說道:「反正三個職位,你盡可挑選,本官會為你辦妥。」
李毅心中驚訝,什麼時候洪承疇這麼好說話了?
還打包票會為自己辦妥此事。
李毅突然有些誠惶誠恐,謹慎道:「多謝大人。」
洪承疇點點頭,話鋒一轉道:「李把總,你來的路上,見到了衛所兵鬧事吧?」
李毅心中一動,趕緊回答道:「屬下見到了。」
洪承疇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桌前,緩緩道:「此次剿滅王左掛,我們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官兵用命,自然需要錢糧安撫。可是朝廷國庫空虛,地方官府也無餘財餘糧,本官雖然幾經周轉,可也只能勉強維持軍需,無法下發賞賜。如今官兵鬧事,一個不好,就會衝擊中軍,釀成慘禍,本官心中憂憤,可實在沒有辦法了啊。」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可是刨除表象看本質,洪承疇的意思也很明顯。
洪承疇費盡心機剿滅王左掛,為的就是展現自己知兵能戰的一面,為接下來的升遷鋪路。
現在仗打贏了,他正風頭無兩,將被朝廷重用,可底下官兵開始鬧事,一個不好,會讓這場大勝留下污點。
洪承疇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現在急需錢糧來擺平此事。
可是武官貪婪,官府貧窮,仗打贏了,官紳大戶更不可能這時候出銀子。
李毅明白,洪承疇這是盯上了自己。
思索片刻,李毅故意裝糊塗道:「參政大人,此事應當稟明朝廷,讓朝廷來解決。」
「京師離這裏太遠,官兵鬧事如何能等這麼久?」
洪承疇有些不快的掃了李毅一眼,突然道:「龍門鎮倉庫錢糧一事,本官昨日讓李把總回去思索,不知有沒有結果?」
洪承疇果然是在打自己的主意。
李毅可不會不打自招,想了想道:「龍門鎮錢糧賬本都已經移交給馮先生,並無出處。」
「哦?賊寇劫掠日久,戰前錢糧皆存放在龍門鎮,為何如今全都不見了?」
「這點卑職不知。」
「大膽李毅,你以為本官是這麼好糊弄的嗎?再不從實招來,本官治你私吞錢糧,蒙蔽上官的大罪。」洪承疇怒喝道。
李毅並不慌張。
「參政大人,錢糧賬本都很明了,大人說屬下私吞錢糧,還請拿出證據。不然屬下自要上請制台楊大人做主。」
「你敢拿制台大人來壓我?」
洪承疇神情一凝,眼神冰冷的瞪着李毅。
整個軍帳的氣氛變得無比壓抑,溫度都好似降低了幾度,讓李毅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得不說,洪承疇狼貪虎視,官威氣勢壓的人喘不過來氣。
李毅神情變幻,抬起頭,正好對上洪承疇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神。
「李把總,本官一直看不透你。」
洪承疇負手而立,好似在思索,又好似在回憶道:「若說你精明,和光同塵趨炎附勢你一概不做。若說你不精明,米脂縣官民信服,又能入制台大人的法眼。本官着實不明白,權勢、財富、女人、名聲,你到底要什麼?」
李毅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敢問參政大人又想要什麼?」
洪承疇想了想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既入官場,那就不求德行無愧,只希望能殺盡叛逆,掃清坦途,蕩平天下。「
李毅望着立志報國的洪承疇,久久無言。
誰能想到,這個想要匡扶天下的明末柱石,最後竟會投降滿清,為其奪得了漢家天下。
軍帳中安靜下來,過了良久,洪承疇開口道:「事情緊急,本官需要這筆錢糧。李毅,錢糧到底在何處?」
想了想,李毅躬身行禮道:「參政大人,賊寇狡詐,或有錢糧藏匿,屬下可以去搜尋。可是」
「有什麼條件,儘管說。」洪承疇有些疲憊的道。
既然大家心知肚明,李毅也不藏着掖着。
「龍門鎮一戰屬下損失慘重,希望從俘虜中募兵。」
洪承疇點頭道:「此戰後你應當能升任千總,可以先補齊千人,等武選司任命後正式成軍。」
「屬下所屬戰力頗強,是因為各管隊聽命。希望這次升官,大人能讓這些人繼續在屬下手裏聽用。」
大明為了防止主將收買人心,培植勢力,會在升遷時調離原本的手下,以防武官做大。
洪承疇有些猶豫,但他現在急需錢糧,而且只是一部兵馬,也算不得什麼。
「你將名冊交於本官,會為你安排妥當。」
李毅聞言面露喜色,若是如此,自己付出錢糧可那太值得了。
「既然如此,請參政大人放心。屬下這就去搜查錢糧,爭取今晚運來錢糧以解燃眉之急。」
條件談好,洪承疇的臉色也好了不少。
「此事務必儘快辦妥,快去吧。「
李毅點點頭,躬身離去。
看着李毅的背影消失,洪承疇回身走到座椅旁緩緩坐下,閉上雙眼仔細思量。
楊千總從軍帳外走進來,恭敬道:「大人,已經問清楚了。」
「說。」
「賊寇交代,李毅確實以身犯險,抓到過王左掛。可是後來他又放了王左掛,其中細節無人知曉。」
洪承疇豁然睜開眼睛,嚇得楊千總低下頭。
過了好一會,洪承疇才緩緩道:「收集好罪證,不要走漏了風聲。」
楊千總躬身道:「卑職明白了。」
李毅回到營地,讓高老實和高傑點兵,親自帶着王五的民夫隊伍返回龍門鎮。
他們人數不多,下午時分就來到了龍門鎮北面一處山溝中。
因為兵亂,周圍的百姓早就躲起來,一路上都沒見到半個人影。
大隊人馬穿過一片破敗的莊子,駐足休息。
李毅看着周圍的殘垣斷壁,有火焰焚燒的蹤跡,只不過過了太久,已經佈滿了蛛網灰塵。
很顯然,這裏原本是個小村莊,後來因為兵禍或者匪亂毀了,也就沒人住了。
王五走上前,將水囊遞給了李毅。
李毅打開塞子喝了一口,問道:「繳獲的戰利品都藏在哪裏?」
王五指着遠處的山坡道:「那裏有幾間破窯洞,很隱蔽。小人將糧食藏匿在裏面,用雜物封住了。」
「金銀呢?」
王五嘿嘿一笑道:「山坡下有口水井,已經乾枯了。小人將金銀藏在了裏面,不會有人發現的。」
將金銀藏在乾枯的水井裏,這個辦法倒是很好。
李毅看了王五一眼,沒想到他倒是挺機靈的。
「讓大家休息一刻鐘,然後搬出來裝車。今晚我們必須要返回軍營。」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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