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莊青手下的百戶官談勇正領着兩個校尉走進牢房,其中一人肩頭上扛了一隻沉甸甸的麻袋,看起來頗有份量。
黎超躺在刑床上奄奄一息,本就被賈琮踢斷了幾根肋骨,痛得鑽心,再加上一番折騰,命都去了小半條。
見來人忙道:「大人,勞煩替我去林部堂家裏帶句話,下官必有重謝。」
談勇笑道:「黎大人要帶什麼話?」
黎超忙道:「就說我受了傷,請林大人派個太醫來。」
談勇道:「這個麼,本衛醫士盡多,倒不必勞煩林大人。來人,給黎大人療傷。」
「是。」當下進來兩個醫士,扒了黎超的衣服,將他折斷的肋骨一一接好,又用白布條一匝一匝細細綁好。
黎超頓覺痛感大減,連聲道謝,又道:「請替下官上稟定國公,就說我被傅試蠱惑,豬油蒙了心,一時不察,做下錯事,願到少保府上負荊請罪,請國公爺看在林部堂的份上饒我一回,嗣後當結草銜環以報。」
談勇笑道:「這倒不必了,小的也不敢為這點事去打擾國公爺。時辰不早了,請大人安歇了罷。」
黎超見他神色不善,心頭大駭,驚道:「大人何意?」話音未落,早被兩個校尉綁住手腳。
「沒什麼意思,請大人嘗嘗本衛的小手段『鬼壓床』又名『土布袋』」談勇呵呵一笑,手一擺,校尉早提起裝滿沙土的麻袋,端端正正壓在黎超胸腹上。
黎超痛呼一聲,駭然道:「我乃朝廷三品命官,你們竟敢擅動私刑,難道就不怕准公、霍相震怒!」
談勇哂道:「大人少見多怪,別說三品官兒,一二品的官咱也不是沒處置過,值什麼?即便諸位中堂震怒,又能怎麼樣?
大人自己突發疾病身亡,咱又沒動刑,任誰來查咱也不怕。」
「你們草菅人命!我要上奏陛下!」黎超驚怒道。
談勇等人大笑。
「盯着他,完事兒後報我。」談勇交代了一聲。
「大人且去歇着,也就一晚上的事兒,小的在這裏看着就行。」
黎超只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好像肺中的空氣都被胸前的麻袋擠壓了出去,眼前陣陣發黑,腦中嗡嗡作響,這才知道這項不痛不癢的刑罰利害。
「你們草菅人命新黨不會放過你們」黎超艱難地道。
「黎大人多慮了,咱們小角色怕什麼?新黨諸位大人要找茬,也不會找我們。」
「說的是,天塌了自有個兒高的頂着,咱們兄弟奉命行事,有功無過。要怪就怪你想瞎了心,精蟲上腦,竟敢去綁少保的人,閻王老爺也救不得你。」
「這就叫老壽星上吊唄,您老也別怪咱們,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用你們讀書人的話怎麼說來着,對了,這就叫求仁得仁。」
兩個校尉輪番嘲諷,黎超悔恨交加,一口氣轉不過來,竟暈了過去。
次日,朝堂上果然唇槍舌劍,新黨眾臣圍繞黎超、傅試被捕一事大做文章,有的彈劾賈琮不遵孝道,丁憂期間干預朝政;
有的參他戀棧權位,視天子親軍如私兵,肆意抓捕刑訊大臣;有的又為黎超、傅試申辯,要求交給三法司審理,以保證公平。
馮遠、牛繼宗等人自然奮起反擊,畢竟此事是非曲直清楚,賈琮身為苦主,朝中有的是人替他伸張正義,斷無被人倒打一耙的道理。
最後今上做了決斷,將黎、傅二人交三司會審。
馮遠等人都知道熙豐帝拉偏架,只敢怒不敢言。
不多時傳旨太監回報,說黎超昨夜突發疾病,已然歿了。
熙豐帝大怒,急召方極、溫振入宮奏對,冷笑道:「堂堂朝廷三品大員,說沒就沒了,竟然這麼巧?方同知、溫鎮撫,可有話說?」
方極暗暗叫苦,當了個掌印官屁好處沒撈到,還得替賈琮背鍋,忙道:「啟奏陛下,黎大人昨夜押在南司衛獄,臣也方才得知此事。
溫鎮撫,黎大人怎麼死的,還不速速奏明?」
溫振不慌不忙,奏道:「陛下,昨夜臣已使人給黎大人細細包紮了傷處,只是肋骨斷了幾處,絕無可能致命。
且黎大人到案後已坦白招供,故臣等也未對其使用任何刑罰,不知為何今早探視時,已然斷氣。
想來是因東窗事發,杯弓蛇影,導致宿疾發作而死。臣請三法司並東廠派仵作往衛獄驗屍,以明真相。」
熙豐帝冷哼一聲,道:「三司並東廠徹查黎超死因。傅試何在,也發了宿疾?」
「回陛下,傅大人安好,現拘押在衛獄,並未受刑。」溫振道。
「移交三司審理。」
「臣遵旨。」
左都御史譚成出班奏道:「啟奏陛下,傅試品行不端,挑唆協助黎超劫掠婦人,現有黎超的口詞並人證,臣以為應先革職,再定其罪。」
熙豐帝道:「人證是誰?」
光祿寺卿詹正忙出班,把自己請兩人吃飯,席間怎麼聊到女人,黎超如何說出妙玉的名字,傅試如何獻計的經過說了,當然把自己輕輕摘了出去。
「傅試因是福建學道賈政的門生,時常在賈家走動,對賈家諸事瞭若指掌,又因與林部堂結親,故能行此奸計,臣所言絕無絲毫虛假,請陛下明察。」
新黨眾人一驚,才知道馮遠等人早有計劃,不敢再死保傅試,生怕將林如海一併拖下水,忙互相看了看,搖了搖頭。
熙豐帝見狀,淡淡道:「此案交部議處罷。」
「臣等遵旨。」
馮遠、晏寧等人相視一笑,總算稍稍出了口惡氣,好戲還在後頭。
下朝後,熙豐帝將段准召到養心殿,淡淡問道:「准公對今日之事怎麼看?」
段准躬身道:「賈少保有些恃寵而驕了,雖說黎超犯了法,理應按律而斷,畢竟是三品大員,豈能陰殺之以泄私憤?
且錦衣衛上下人等竟異口同聲欺君,隱瞞真相,可見少保雖離職,卻仍然掌控着天子親軍,顯然方同知早被架空了,此乃大不敬。」
熙豐帝眼中厲芒一閃,道:「准公所言甚是,當初朕重用賈琮,冀望他整頓錦衣衛,為朝廷效力,不承望驅了惡狼,又養出了凶虎,准公有何良策?」
段准看了今上一眼,道:「少保於國朝雖有大功,但功不能抵過,臣以為當秉公而斷,以明朝廷法度。
只是定國公之勢已成,朝中軍中羽翼豐滿,耳目眾多,未可輕動,恐生不測之禍,動搖朝局。」
熙豐帝見段准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因點頭道:「准公能慮及此,朕無憂矣。
如今國朝的心腹之患,不在於外,而在於內。此事就託付給准公了,有什麼要辦的事着戴權去辦便是。」
「臣遵旨。」
接下來數日,錦衣衛連連出手,抓捕新黨中下層官員,拿到罪證後往三司一送,並奏明今上,誰都包庇不了,一時落馬官員如同雨下。
中立、學社兩黨乘勝追擊,瘋狂彈劾,一時間竟將京察的勢頭也打壓下去。
你吏部雖有考核權,咱也有監督權,有本事就死磕,你弄我一個人,我就弄你兩個人,大不了拼着朝廷政務停擺,也要和你干到底。
新黨見勢不妙,錦衣衛既然下場,京察就變質了,生怕局面失控,故幾位大學士一番閉門磋商、妥協,總算談妥了條件,將朝局穩定下來。
一是京察放寬,按以往的規矩辦,惟實惟公,不得黨同伐異。
二是九邊新設州府縣的位置,新黨只取六成,其餘都讓出來。
江風、關浦商議後勉強同意了這個方案,誰讓賈琮現在有些失寵呢。
若換做以前,高低得和新黨做一場。現在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能維持現下這個局面已是難能可貴。
這日,下了衙,新黨四大軍機再次聚首密議。
「准公,您讓咱們這次作出如此讓步,想來定有妙計罷?」霍鵬道。
段准微微一笑:「如今前有狼,後有虎,要想打虎,自然要先把餓狼安撫住,免得其為虎作倀,待凶虎授首,在回頭對付餓狼不遲。」
董儀道:「陛下可下了決心?」
段准緩緩點頭,道:「這等不服教制的權臣,非國家之福。」
顧濤沉吟道:「我與少保曾在金陵共事,此子絕非束手待斃,引頸就戮之人,若事急,恐生屠斐之變,仆以為不宜趕盡殺絕,當緩緩教化為是。」
霍鵬搖頭道:「若不能速戰速決,一旦其有了防備,憑他手裏的力量,更難制矣。」
董儀道:「說的是,除惡務盡。只須斬其首腦,其餘諸人再以恩服之,則天下定矣。想來誰也不會拼死效忠一個死人。」
段准道:「此言甚善。」
顧濤搖頭苦笑,不再多言,心中雖欣賞賈琮的勇武果決,奈何陣營不同,只得忍痛放棄了。
元月二十六日,二三四皇子抵達京師,今上在養心殿召見後,聽孫燦奏明了大捷過程,龍顏大悅,設宴太液池,為三位皇子接風洗塵。
朝中三品以上重臣、侯爵以上勛貴並諸位皇子、宗室王爺皆奉旨赴會,賈琮因在熱孝中,並未與會。
這種宴會都只是個形式,熙豐帝龍體欠安,只與皇后勉勵了兩句,吃了一杯酒,就離席回宮,眾臣這才能放開飲酒談笑。
中立、學社兩黨因賈琮的關係,天然地對二皇子頗有好感,加之他才立下大功,馮遠等人連連上去敬酒恭維。
孫燦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與眾人對答談笑,眾人更是欣喜,認為他頗有仁君氣派。
反觀其他皇子身前就冷清許多,一來他們是庶出,二來勛貴人等因掌着兵權,需要避嫌,不敢與皇子過度親密。
新黨中人似乎還未有中意的儲君人選,因此對誰都不咸不淡。
北靜王面帶微笑,環視場中,不時與身邊的西寧王、東平王說一兩句話,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忽地起身告了個罪,出殿更衣。
一小太監引他到了一處耳房,戴權早已候在那裏。
「見過老內相。」北靜王忙拱手道。
戴權笑道:「王爺總是這麼客氣。」
「禮不可廢。」北靜王笑道:「不知老內相可有示下?」
戴權道:「賈少保氣數將盡了,諸位皇子也回京了,咱家以為咱也該出一分力了。王爺可有什麼主意?」
北靜王道:「小王連日來反覆思索,倒有個粗淺的辦法,或可建功,請老內相指教」
戴權聽他說完,撫掌笑道:「好好,好計策。不誅而誅,不捧而捧,如雁過無痕,不落窠臼,王爺果然是智計百出。」
北靜王擺手笑道:「若無老內相多日來諄諄教誨,小王哪想得出這個法子。只是小王只有嘴皮子功夫,如何施行,還得老內相費心。」
戴權笑道:「這個不難,小事一樁。王爺先回席罷,咱家待會還得悄悄向正主兒遞個話,布個人情。」
「有老內相耳提面命,小王幸甚。」北靜王笑着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王爺慢走。」
戴權笑容斂去,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賈少保別怪咱家狠心,誰讓你太過目中無人,又樹大招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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