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亭中,一直看着那輛搖晃的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大家才紛紛上了自己的馬車,往回走。
馬車搖搖晃晃的,伴隨着單調的車輪的聲音,催得車廂里的人昏昏欲睡,我好幾次看着常晴慢慢地閉上眼睛,都以為她睡着了,但下一刻,就能聽見她低沉的,長長的一聲嘆息。
似乎,心裏的沉重,已經讓她失去了休息的權力了。
進了宮門之後我們便下了馬車,雖然有人抬轎來接,但常晴拒絕了坐轎,要自己慢慢的走回去。我們幾個自然也不好說什麼,都只能陪着她,走在她的身後。過了一會兒,眼看着就要到分路的岔口,傅八岱要帶着査比興回集賢殿了,我正要跟他們打個招呼,突然就看見常晴也停下了腳步,朝着另一邊看了一看,然後笑道:「太傅大人這是要回集賢殿了吧。」
他們倆急忙畢恭畢敬的對着常晴:「是。」
「正好,本宮也累了,正想去集賢殿看看。」
「……」
「走吧。」
不僅傅八岱他們愣了一下,這一回我也愣住了,但看見常晴就這麼大大方方的朝着那邊走了過去,誰也不敢怠慢,都急忙跟了上去。
其實,這一路回來,我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很低落,畢竟現在唯一的親人離開,甚至連太子也不在身邊,人在這個時候的感覺會是非常的孤單無助的,也許正是這樣,她越發不想回到景仁宮去?還是說,在常言柏離開之後,她立刻到集賢殿,是有一些特殊意義的?
傅八岱讓査比興先趕回去收拾,等我們到了集賢殿的時候,屋子裏已經點燃了薰香,不一會兒,就有侍從奉上了熱茶。
常晴坐下,喝了一口,那蒼白的臉上才恢復了一點熱氣和紅潤。
她抬起頭來看着我們都站在一旁,便說道:「都坐吧。」
「謝皇后娘娘賜座。」
査比興扶着傅八岱坐下,但自己還是乖乖的站在了老師的身後,我看向他,他對我擠了一下眼睛。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常晴說道:「今天過來打擾太傅大人了。」
「不敢,不知皇后娘娘要駕臨,也未得準備妥當,是老臣怠慢了。」
常晴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其實,早就想來集賢殿看一看,只是不得空。這幾年念深的學問可漲了不少,都是太傅大人的功勞。」
「不敢,不敢。」
「這今後的路,」常晴突然頓了一下,然後笑道:「還希望太傅大人能多點撥太子。」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傅八岱對裴念深,也許算不上跟我們幾個學生一樣掏心掏肺,但入京這麼多年來,花功夫的也就只有他了,常晴突然說起這個,讓人覺得有點意外。
不過,傅八岱卻依舊平靜的笑着:「皇后娘娘請放心。這一次太子殿下在河南道治水,聽說很是勤勉,當地的百姓對太子殿下也頗有讚譽,說太子殿下有仁者之風。」
常晴說道:「太子性情仁厚,本宮深感欣慰,但,也着實擔心。」
傅八岱道:「皇后娘娘擔心什麼?」
「擔心太子的性情,太過仁厚了。」
「……」
「況且,宮外,終究不同於宮中,那東南西北風,不知哪一道風裏就夾着刀劍,太子還小,其實這么小就讓他出去歷練,本宮的心裏還真是有些不安。況且現在時日也不短了,也該讓他回來了。」
傅八岱安靜的聽着,這個時候笑了一下:「這事,皇后娘娘與皇上一說便好。」
常晴淡淡一笑:「本宮不是沒有說過,只是這些天皇上實在太忙了,還望太傅大人也跟皇上說一聲,皇上對太傅,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
「這,老臣不敢。皇后娘娘的吩咐,老臣遵命便是。」
「那我就多謝太傅大人了。」
說完,常晴又喝了一口茶,也許是熱茶下肚,讓她的氣色稍微好了一些,她又跟傅八岱閒聊了兩句,然後便起身告辭了。只是在起身的時候,她看見我有些躊躇,便笑道:「輕盈你就留在這裏吧,你們師徒一定有些話說,就不必陪着我了。」
我急忙道:「多謝皇后娘娘。」
她笑着,轉身走了。
我們幾個人一直將她送出了集賢殿,看着她和她的僕從們那慢慢遠去的背影,我和傅八岱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倒是査比興,踮起腳尖的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這位皇后娘娘,今天這一出是什麼意思?」
我看向傅八岱,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此刻也向着遠方,似乎看得遠,想得更遠。
我說道:「老師是怎麼想的。」
傅八岱停了一下,也沒有理我們,轉身就往裏走,査比興急忙上去扶着他,就聽見他慢慢的說道:「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還要來問我嗎?」
我和査比興對看了一眼,我說道:「常太師剛剛被査比興告倒,今天離開京城返鄉,皇后娘娘馬上就來集賢殿,這自然是向我們示好,不再追究之前告御狀的事。」
「……」
「而且,太子殿下——」
我想,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就像那天她對我說的,將來的路,能陪太子走多遠,她就會走多遠一樣。常言柏一走,雖然吳彥秋起來了,但畢竟對上南宮錦宏來說資歷還是不夠的;而査比興,他入仕已經是必然,連常言柏都說他日後前途無量,常晴自然要拉上集賢殿的這一批人。
今天來向傅八岱和査比興示好,對念深今後的路是很有意義的。
不過,我想起了她剛剛說的話,她希望傅八岱跟裴元灝說,讓念深不要再在外面歷練,還是儘快回宮。
難道說……
這個時候,我們已經走了回去,査比興扶着傅八岱進了屋,剛剛坐下,我輕輕的說道:「太子,難道在外有危險?」
傅八岱道:「太子作為國之儲君,自然時時都會有危險。哪怕回到宮裏,也未必就平安無事。」
「不過,我看剛剛皇后的樣子,好像事情沒那麼簡單。」
「哦?」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査比興:「剛剛太師臨走之前,跟皇后說了幾句話,你有沒有聽到說了什麼?」
査比興果然點頭:「聽到了。」
「說的是什麼?」
他想了想,說道:「他好像是讓皇后小心什麼人……呃,說起來,他好像還真的提到了一下太子。」
「哦?」
我的精神立刻振了一下,也有些緊張了起來。
常言柏臨走前留下話,然後常晴主動到集賢殿來跟傅八岱說那些事,如果只是普通的一些小事,不會讓他們這麼看重的。
我喃喃的說道:「太子現在,在河南。河南……」
就在我默默叨念着的時候,査比興又說道:「之前朝廷的那些官員被暗殺的,在陝西,這兩邊倒是很近。」
他像是順口說了一句,但我隱隱的感覺到有點不對,抬起頭來看着他:「什麼?」
他笑了一下:「大小姐不覺得有趣嗎?之前朝廷的官員在陝西境內被暗殺,而且據說那個官員的行跡很隱蔽,外人根本不知道,實話說吧,就是西川根本不知道,但他卻被人殺了,而且險些栽贓給西川的人;現在,太子殿下在河南治水,本來也就是出宮歷練,可太師——哦不,是常老離開的時候,還特地跟皇后提起這件事,皇后又特地跑到集賢殿來,請老師向皇上請旨調太子回京,因為擔心他有危險……」
我的眉頭都擰緊了,有什麼東西隱隱的在我的心裏突突的冒着泡。
我說道:「你再說清楚一點!」
査比興笑道:「再說清楚一點,那就是——這兩個地方,都離山西很近。」
我的心猛的一跳,呼吸都頓了一下。
山西……晉城……
晉候公孫述!
我的腦海里一下子浮現出了那張病怏怏的,蒼白的臉,那是在輕寒和裴元珍的婚禮上,我才第一次見到了這位晉候,和他的兒子公孫啟。雖說公孫述從他的老父親那裏世襲了那個爵位,因為常年的纏綿病榻,事情都交到兒子手裏辦了,但爵位卻沒有傳給兒子,公孫啟在晉城方面也是一個無冕之「侯」。
不過,雖然是在那場婚禮上才第一次見到他們,但我卻不是第一次在那個時候聽到他們的名聲。
更早的時候……
是在金陵府,裴元修的議事閣內,我看到了許多的書信,其中有一封,就是晉侯寫給裴元修的書信。
不,不止晉侯。
還有汝南袁氏,也就是在婚禮上也見到了的,那個看起來聰明外露,甚至有幾分狡詐長相的袁明德!他可是在河南境內,有相當大的勢力的!
他也和晉侯公孫述他們一樣,和裴元修有着書信來往!
難道——
我的呼吸都窒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傅八岱,開口的時候,聲音微微的有些變調:「老師,大概你真的要快些上個摺子,請皇上馬上下旨,把太子殿下召回京城。」
「……」
「否則,怕是要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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