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碗來正要低頭喝湯,突然又想起什麼來,抬頭看着我:「你呢,你吃過了嗎?」
「呃,還沒有。」
「怎麼還沒吃?我不是讓他們給你送了飯菜來的嗎?」
「我想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你真是胡鬧,我這一去哪能一時半會就回來,你等了多久了?一個時辰了吧?餓壞了怎麼辦?」
他皺着眉頭責備我,立刻就把自己手裏的湯碗遞給我:「你先吃一點。」
我便又接過自己盛的湯碗,坐下來輕輕的喝了一口。
他住進南院,將所有的東西都接管過來,衣食住行都和官署的人是分開的,自然吃的東西也是自己的人從小廚房裏做出來。湯熬得不算好,可是暖暖的喝下去,倒是將整個腸胃都熨帖得舒舒服服的,我全身的血脈仿佛都暢通了一般。
抬頭看着他:「你也吃啊。」
「嗯。」
他也坐下來拿起碗筷,兩個人安靜的對坐着吃了一會兒,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也沒什麼。」
「……」
我嘆了口氣,耐着性子道:「還在想外面的事?張大人派兵出城,怎麼樣了?總是有個結果的吧?」
他的眉心都褶出了幾道懸針紋,沉聲說道:「我倒是想去打聽,但皇帝對這件事很避諱,根本不讓我的人靠近,而且張大人的人馬回城走的也不是正門,具體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
「但看樣子,應該是沒有什麼大問題。」
我的心一沉,低聲說道:「難道,他們真的拿到那個東西了?」
他沉默着,道:「十有**。」
「……」
看來,裴元灝真的很有可能乘亂得到了對方的投石車。
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喃喃的自言自語道:「他拿到了……他拿到了,如果他真的拿到了,那會怎麼樣呢?」
輕寒抬頭看着我,又低下頭去,顯得胃口全無的將碗筷放回到桌上,慢慢道:「如果他真的拿到了那種東西,那可能將來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我看了他一眼。
雖然無心套他的話,但他最後這句話還是多少讓我感覺到,他似乎是曾經有心,想要控制什麼的。
我輕聲道:「你這樣凡事都去操心,你以為別人會感激你嗎?」
「……」
「你圖什麼啊?」
他啞然失笑般的,淡淡搖了搖頭:「也不說圖什麼,只是走到這個地步,有些人,有些事,哪裏就能放得下。」
「……」
我慢慢的將碗筷也放回到桌上,低着頭道:「可我覺得,你要放下什麼,要抽身離開,卻是很容易的事。」
他的面色一怔,立刻會過意來,抬頭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雖然兩個人剛剛吃飯的時候也沒怎麼說話,但此刻的安靜卻像是突然間落到兩個人之間,顯得有些突兀,他安靜的看了我一會兒,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輕輕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
「其實在來這裏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我該怎麼跟你說。」
「那你想好了嗎?」
「……沒有。」
「……」
「我想了太多了,才現自己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可是,如果你要問我什麼,我可以解釋。」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可笑容中卻又是滿滿的苦澀:「你倒是坦誠得很,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不問的,你就不用答,是嗎?」
「……」
「所以,如果我沒有問妙言,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到現在,你也一句話都不會告訴我,對嗎?」
他的臉色頓時一變。
我咬着牙看着他,冷笑道:「劉輕寒,你到現在,還是這麼不老實!」
說完,我便撐着桌子站起身來,轉身就要往外走,可這一步還沒邁出,他就像是早有準備一般,一個箭步衝過來攔在我面前,臉上多少有了一點驚惶失措:「輕盈,你聽我說!」
我抬頭看着他,冷笑着說道:「現在,你要說了,那為什麼當時你不說?」
「……」
「為什麼她跟你說的那些話,你一句都沒有告訴我?」
「……」
「你就這麼走了,一句話都不說話的走了!」
「……」
「劉輕寒,如果今天不是因為臨汾被圍,如果今天只是我留在這裏,你還會回來嗎?」
「……」
「你說改你的脾氣,你改到哪裏去了?!」
原本想要今晚好好的跟他談一談,可是卻不知為什麼,從一開始,心裏就有一股無明業火在燃燒着,越說越覺得火氣上涌,幾乎將我的理智都燒沒了,我眼看着他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原本已經恢復了一些紅潤的面色漸漸又變得蒼白了起來,仿佛和那半張面具一般,凝結成了冰霜。
可是他的眼瞳中,卻仿佛有一點火苗,在慢慢的燃燒着。
當我最後一句話剛說完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來看着我,那火焰騰地一下,仿佛要從他的眼瞳中躥出來一般,而他的話語中,似乎也壓抑着一點熾熱的火氣。
「你以為我會願意把你留在這裏?」
「……」
「留給他?」
「……」
「你以為我願意嗎?就這樣離開?你以為我看着你們——你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樣子,心裏會跟你們一樣高興嗎?」
我沒有想到會反過來被他質問,甚至在一瞬間,我和他的位置仿佛就完全對調了,我猝不及防的對上了那雙熾熱的眼瞳,喉嚨微微一哽。
但,根本不等我開口說什麼,他咬着牙,一句一句的逼着我後退:「我不是一個聖人,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大度,就算我千百次的告訴我自己,只要你過得好,只要你過得好就夠了,可我看見你們三個人在一起,哪怕——哪怕你對着他們的時候在笑,即使你在笑,我也在難受!」
「……」
「你每笑一次,就好像有一把刀,扎在這裏!」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一聲沉重的悶響明明很低沉,卻震得我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我完全傻了。
我沒有想到他會跟我說這些話,而也是在他開口之後,我才回想起在晉侯府的時候,他看到了一些什麼。
他看到了,我和裴元灝,還有妙言,在一起談笑,一起遊玩,他看到了妙言贈給我和裴元灝的一枝春……
他看到了太多,原本是「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看似幸福的畫面。
我只看到了他的淡漠和不在意,還有讓我怒火中燒的涼薄,可我卻忘了,他太會演戲了,他騙得了所有的人,也騙得了我,沒有人能真正看透他面具下的喜樂哀怒。
所以——
凌遲他的人,是我!
哪怕我在笑着,可我的每一次笑容,反倒成了扎進他胸口的一把刀!
看着他一下子漲得通紅的臉,那上面有着我幾乎再也沒有見過的鮮活的表情,憤怒的,嫉妒的,甚至還有些無措和茫然,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我能聽到裏面的心跳,雖然被我凌遲過那麼多刀之後,還是在有力跳動着。
我應該多感謝上蒼,讓這顆心仍舊這樣的靠近我,只要我一伸手——
我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撫上他的胸膛,可就在我的指尖剛要觸碰到他的胸膛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那掌心的溫度在一瞬間就傳到了我的肌膚上,沒有任何遮掩和隔膜,滾燙得讓我哆嗦了起來。
我驚訝於他這樣滾燙的體溫,抬頭看着他,卻見他的眼瞳中,那股火焰燃燒得愈加強烈了起來,好像要將周圍的一切都點燃。
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在集賢殿,他焚燒了一切,為我換回一個生的機會的夜晚。
我的喉嚨一下子梗住了,明明想要落淚,可淚水仿佛在眼眶裏就被他掌心傳來的溫度炙烤乾了,眼睛乾澀得微微疼,讓我的聲音也有些乾澀了起來,我啞聲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他劇烈的喘息着,滾燙的呼吸也吹到了我的臉上。
掙了不知多久,他才咬着牙,慢慢的說道:「我能說什麼?」
「……」
「阻止你?讓你離開他們兩個?」
「……」
「我能這麼做嗎?」
「……」
「輕盈,你跟他——是有過去的。」
「……」
「我們之間的一切,他都知道,可你和他的過去……我卻一無所知。」
「……」
「他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參與到我們兩之間來,可我——當你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卻永遠都是個外人。」
「……」
「在加上妙言說的那些話——」
我下意識的道:「輕寒……」
說到這裏,他的眼睛也通紅了起來,喉嚨里掙得咯咯作響,過了許久,才兩眼通紅的看着我:「我能怎麼樣?我能怎麼做?」
「……」
「她是你的女兒!」
「……」
「也曾經,是我的女兒……」
「……」
「我,我能和她怎麼計較?」
「……」
「她是你唯一的女兒,你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我,我又怎麼能和你的女兒……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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