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下令,移駕天津。
這個命令像是一聲春雷,猛地在頭頂炸響,一下子將整個大地都驚動了,很快,宮中第一批負責搬遷的人便離開了。
他們帶走了宮中大量的文書,應該說,還有一些機密文件。
我之前在宮中呆過很長的時間,經歷過改朝換制,新帝登基,甚至戰亂,災荒,什麼都經歷過了,卻真的沒有經歷過這樣類似「遷都」的大事。
即使之前裴元灝指定西安府為陪都,也不過一句話而已,事實上他是先離開了京城,在流亡之中停留在了西安府,可是裴元修這樣從京城遷移到天津,還是第一次。
不過,在史書上卻見過不少。
別的人搬家,不過將房子裏的東西稀稀拉拉的搬走就行了,可是皇帝要移駕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是,許多東西都要分批次的帶走。
而且,不知道裴元修是不是有什麼感覺,他將宮中大量重要的東西都收拾了起來。
一般來說,第一批搬走的,就是那些文書和機密文件。
第二批,運送的是一些珍寶,包括錢糧。
在戰亂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最引人注意的,所以裴元修特地加派了重兵護送,可是第二批人馬還沒啟程,前方就傳來了消息。
第一批人馬,被劫了!
這件事簡直讓人目瞪口呆,我坐在內藏閣的臥榻上,聽到這個消息,呆了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半晌,才問道:「真的嗎?」
秋兒回來告訴我的這個消息,她說道:「我也不知道,但聽着宮裏的人在這麼說。」
「……」
我皺緊了眉頭。
皇帝的東西,也有人敢劫?
不過,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沒有敢,因為一旦有人碰了皇帝的東西,那自然是整個天下都要共討之,共誅之。
但現在,整個天下都在大亂,裴元修所倚重的各地的豪強士紳也都在為他們當地不斷興起的民亂而頭疼不已,哪裏還有餘地來管這個?
有一些人,就大膽了。
我皺着眉頭想了許久,問道:「那,那些盜賊劫了什麼東西呢?」
秋兒說道:「聽說,是劫了一些文書。」
旁邊的綠兒詫異的說道:「劫走那些東西有什麼用?不久是一堆廢紙嗎?」
秋兒也說道:「我也覺得奇怪,幾個公公說起來都覺得奇怪。聽說今天啟程的那一批人馬運送的才是要緊的東西,他們劫一些文書來做什麼呢?不能吃又不能喝。」
我安靜的坐在臥榻上,一時間沒說話。
他們兩個人議論了半天,見我一言不發,便小聲的問我:「顏小姐,你在想什麼啊?」
我猛地回過神,急忙搖了搖頭,但又問道:「今天的那一批人馬,已經出發了嗎?」
「聽說原本是上午要出發的,但是消息傳來之後,就暫緩了。」
「不走了嗎?」
「倒也不是,聽說,只是要再加派人手。」
「哦……」
我點點頭,便沒有再多問。
到了晚上的時候,有消息傳回來,說第二批人馬也出發了。
這一回,大家的神經都繃緊了的,畢竟運送的都是錢財,這在這樣的亂世里是最惹人注意的,也是最多人垂涎的。
到了第二天,沒有消息。
第三天,消息傳回來,那批人馬已經安全的到達天津了。
雖然安全到達是好事,但大家其實都有些詫異——運送金銀細軟的隊伍沒有被劫,運送文書的隊伍反倒被劫了。
難道是那些盜賊弄錯了?
但不管怎麼樣,沒出事當然就是好事。
這樣一來,皇宮裏就空了許多了。
裴元修更不准我外出了。
因為之前那一次,綠兒倒在地上,我落入冰湖當中,雖然拿了衣裳趕回來的秋兒看見了,但她孤身一人根本沒辦法,幸好叫了路過的人才把我救了上來,若再出一次這樣的事,宮中人又少了那麼多,只怕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我只能每天都待在內藏閣里。
而裴元修來內藏閣的時間也很少了。
自從那天在大殿裏跟他說了那些話之後,他許久沒有再來過,我不知道他的心裏對我說的那些話有什麼感覺,又或者,對他未來的路有什麼計劃。
但是事情,還是在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等到第五天,宮中的東西已經搬走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第三批人馬,就是我們。
不過,出發的這一天,天氣不太好。
之前已經接連許多天都是好天氣,雖然陽光不足以融化冰雪,但是照在身上也有融融的暖意,讓人感覺到春天來了。
可這一天,卻來了一場倒春寒。
烏雲壓頂,厚重得好像將整個天穹都要壓垮了似得,整個皇城被籠罩在一種陰沉的天色下,風很急,風中甚至又開始飄着小雪。
一般來說,朝廷若有什麼大動作,這種天氣會被視為不祥之兆。
所以,在出發之前,我聽說已經有一群大臣在裴元修的面前跪地死諫,強求他無論如何都要固守京城,將之前的那批兵馬從天津調回來,但是裴元修沒有答應。
過了辰時,天氣仍然沒有變好,而我們應該要出發了。
衣裳穿得很厚,秋兒和綠兒還特地給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狐裘,但出門的時候,還是被迎面撲上來的風雪凍得哆嗦了一下。
他們兩扶着我一路往外走去。
宮裏比往日安靜了不少,這幾天在內藏閣就有感覺,但是走出來才更能感覺到那種寂靜,幾乎除了風聲,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
不一會兒,前來接我們的人到了。
繼續往前走,我察覺出這條路是通往南宮門,因為這些年,真的已經走過許多次了。
還沒走到,就已經聽見前方吵吵嚷嚷的聲音。
人聲嘈雜,我聽不太清楚,但間或一兩句詛咒的狠話還是能聽得見的。
拐過一個彎,我就走到他們面前了。
而這時,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去。
好像有人控制一般,沒有一個人再開口,但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在這樣有些寒冷的陰天,那些目光就像烙鐵一樣印在我的身上。
可能有些人,甚至恨不得能把我身上看穿一個洞。
已經掉過一次冰湖了,這些許小事對我來說就不是那麼要緊,我很坦然的慢慢往前走,倒是身邊的綠兒和秋兒兩個有些緊張,扶着我手臂的手都在不自覺的微微顫抖着。
旁邊有人小聲的說道:「就是她。」
「真是,像個怪物一樣。」
「也不知道皇上圖什麼。」
這些「竊竊私語」不是很大聲,又剛剛好能傳到我的耳朵里,讓我聽得一清二楚,包括後面的一些咒罵聲,我都坦然的面對。
站定之後,我轉頭問秋兒他們:「裴——皇帝呢?」
周圍那些人全都注意着我的一舉一動,連我說一句話,都能感覺到無數的目光齊刷刷的看過來。
秋兒輕聲說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經上了車駕。」
「哦……」
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是在準備上路的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面傳來,一個小太監氣喘吁吁的跑到了我們的面前,說道:「顏小姐。」
我轉過身去對着他:「什麼事?」
「皇上請你過去。」
「……」
這一句話說出來,周圍原本已經開始有些人聲的,這個時候又全都安靜了下來。
我雖然坦然,但秋兒他們早就受不了了,一聽皇帝叫我過去,急忙便扶着我往前走去,我目不能視,只感覺到穿過人群,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台階邊上。
前方,傳來了駿馬咕嚕咕嚕打着響鼻的聲音。
是馬車。
那小太監說道:「請顏小姐上車。」
我的眼睛看不見,上馬車當然要跟更困難一些,尤其穿着厚厚的裘衣,即使他們幾個人攙扶着,也是用一種很笨拙難看的姿勢上了馬車。
可是進入了車廂,帘子一放下,我就皺起了眉頭。
車廂里傳來了裴元修的聲音:「冷嗎?」
「……」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才坐了下來。
他出現在我身邊任何地方,這個時候,我都不應該感到驚訝了。
我只說道:「你以為,你會跟皇后坐一個車駕。」
他的聲音很平靜,似乎還撩起帘子來看了看外面,但是感覺到寒風吹進來,又立刻將帘子放了下來:「這條路,既然是你勸諫我走的,那麼,就由你陪我走吧。」
「……」
我沒有說話。
外面那些嘈雜的人聲又一次響起,這一回,是後面的馬車慢慢的行駛上來,所有的人都登上了自己的馬車,還有御林軍騎着馬在兩邊護衛。
然後,馬車開始往前駛去。
我聽着車輪的聲音在兩邊的紅牆之間迴響着,那聲音顯得格外的沉重,好像也形成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但是,當我們的車輪似乎磕碰到了什麼東西,整個車身都微微的晃動了起來的時候,我突然抬起頭來。
裴元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離開皇宮了。」
「……」
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明明知道看不見,卻還是回過頭去。
那巍峨的,無聲的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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