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來得又急又快,差一點就打上我的臉。
但幸好,經過了一夜沒睡,我卻反而反應快了一些,一伸手就抓住了那隻手腕,硬生生的攔下了那一巴掌。
定睛一看,站在我面前的那滿臉怒氣,恨不得咬下我身上一塊肉的,就是韓子桐。
不止是韓子桐,門外已經是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只是最前面,面對着我的是韓氏姐妹。
韓若詩的臉色也很蒼白,那雙眼睛裏透着惴惴不安的焦慮,她沒說話,甚至也沒管我有沒有被打,只是一看到開門,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往我身後望去;而韓子桐還是和往常一樣,一臉兇相,尤其她的眼睛佈滿了血絲,惡狠狠的瞪着我,好像恨不得把我吃下去。
剛剛她那一巴掌,若沒攔下來,只怕我也要吃個大苦頭。
我抓着她的手腕,眉頭也皺緊了:「子桐小姐,你這是何意?」
&意?你還好意思問我!」
她咬着牙說道:「你說,你把元修害成什麼樣子了!」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她通紅的眼睛和發青的眼圈,心中一動。昨夜那些侍從回去請藥老,也許因為太過焦急的關係,未必會馬上去通知這對姐妹,但紙是包不住火的,這個消息必然還是會傳到他們的耳朵里。只是,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而且,韓子桐的反應那麼大。
看到她急得發紅的眼睛,我倒平靜了下來。
半晌,我慢條斯理的放開了她的手,說道:「王女最好弄清楚再開口。來這兒是他自己來的,傷他的是別人。我害他?我害他什麼了?他受了傷,現在正在休息,如果你要在這裏動手打人,大吵大嚷,吵醒了他,傷口裂開,萬一病情加重的話,那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這話一出,感覺到她的氣息都軟了三分。
而這時,站在她身邊的韓若詩立刻鬆了大大的一口氣:「這麼說,他不會死,他沒事了?」
我微笑了一下:「暫時無礙。」
說完,我已經側身往旁邊讓了一步,他們進來,藥老他們這個時候也全都站起身,紛紛迎了過來。只是等韓氏姐妹一進門,我便攔下了他們身後跟來的那些侍從,淡淡道:「家裏不能太多人,吵起來,於病人休養不利。」
韓子桐咬了咬牙,回頭對那些人做了個手勢,那些人便停在了門外。
韓若詩還跟藥老說了兩句,韓子桐已經迫不及待的穿過人群走進去,而一推開門,她就僵在了門口。
雖然剛剛,她氣勢洶洶的,但真正看到了裴元修了,她卻反而不動了。
這個時候韓若詩也走了進去,她慢慢的走到床前,低頭看着裴元修蒼白的臉,又看了看他裹着厚厚紗布的胸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他,真的沒有大礙嗎?」
藥老也站在門口,說道:「只要仔細調養,最多十天之後就能行動了。」
韓若詩鬆了口氣。
這時,韓子桐突然道:「那,他將來——」
藥老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了起來,我也轉過頭去看着他,他沉默了半晌,說道:「無妨的。」
韓若詩的臉上立刻浮起了欣喜的笑容。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邊心有餘悸,直到現在都還愁眉緊鎖的韓子桐,突然說道:「你不過去看看他?」
她轉過頭來看着我,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沒說話。
這時,裴元修的睫毛顫了兩下,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同時,我聽見他喃喃的道:「青嬰……」
我還沒來得及上前答應,韓若詩已經坐到了床邊,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柔聲道:「公子,你醒了?」
「……」
裴元修一時沒說話,只睜着眼睛,似乎正在努力擺脫昏睡中帶來的模糊,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神慢慢的清明了起來,看着韓若詩:「你來了?」
&啊。那些該死的奴才,居然瞞着我,幸好我知道了,馬上就過來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紅了眼圈,看着裴元修的胸口,哽咽着道:「傷得重不重啊?難受嗎?」
裴元修沒有接這句話,而是有些吃力的轉過臉來,就看到了聚在門口的我、韓子桐和藥老,他的目光立刻落到了我身上,似乎眼角還彎了一下,而藥老已經走了過去,問他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
&口疼得厲害嗎?」
&事。我想喝點水。」
&在還暫時不能喝水,我給你潤一潤吧。」
說完,他去倒了一碗水,用筷子蘸濕了在他下唇上一點,裴元修輕輕的抿了一下,藥老這樣給他餵了幾次,便收起碗筷:「不能吃太多。」
大概是潤了這麼一下,裴元修的眼神更加清醒了一些,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看着我,對我笑了一下。
我也勉強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看了我一會兒,這才轉過頭看了看韓家的姐妹,有些虛弱的道:「你們都先出去一下吧。若詩,子桐,你們兩個留下。」
韓子桐一直靠着門,這個時候搖晃了一下,才慢慢走了過去,我便轉身退出屋子,等到藥老出來,關上了門。
院子裏的那些人已經全都站了起來,小心謹慎的望着屋子裏面,離兒也從凳子上爬了下來,走到我面前,有些無措的看着我:>
我低頭,對着她笑了笑:「沒事,你的若詩姑姑和子桐姑姑來看你阿爹。」
她當然知道,但似乎總有些不安,只抓着我的袖子不說話。
素素走過來,說道:「大小姐,你還吃飯嗎?」
我點點頭。
&是,飯都有些涼了。」
&關係,雞湯不是還熱着嗎?」我說着,便將熱氣騰騰的雞湯泡了大半碗米飯,就着素素端上來的一些酸辣的小菜,慢慢的吃了起來。我雖然吃得慢,卻沒停,素素在一旁看着甚為納罕,但也沒說什麼,只靜靜的在旁邊坐着。
藥老慢慢走過來,坐在了我的對面看着我。
我喝了一小口湯,頓時融融的暖意流遍了全身,讓我舒服了一些,但一抬頭,就對上了藥老有些疑惑的,正琢磨着我的眼神,我笑了一下:「怎麼了?」
他像是有很多想問,很多不明白的,但看到我這樣一笑,突然又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也沒有開口再問。
只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輕輕的說道:「你對韓家姐妹,怎麼看?」
周圍那幾個侍從一聽這話,都唬得站起身來退了出去,素素跟沒事人一樣,倒是離兒,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們。
我笑了笑:「我和她們不熟。」
聽到我這樣說,藥老就不說話了,只是眉心微微蹙着,似乎心裏有很大的愁緒,我吃了幾口飯,抬頭看着他愁容滿面的樣子,想了想,突然說道:「老爺子,我給你講個故事,聽不聽?」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時候我居然有心情給他將故事。
不等他答應,我已經自顧自的講了起來:
&說古老的年月,有一個君主即將老去,他準備將皇位禪讓給一個賢德的年輕人。為了考驗這個年輕人,他決定把自己的一雙女兒嫁給年輕人。可是兩個女兒,誰該為大,誰該為小,就難以定奪了。」
藥老一聽,臉色微微沉了一下。
我咬了咬筷子尖,接着說道:「這個老的君主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煮豆子,每個人七根秸稈七顆豆,誰先煮熟誰為大。大女兒為了做大,就猛火快燒,結果秸稈燒光了,豆子才半熟;小女兒用小火燒,秸稈還剩一半,豆子已經熟了。
可是大女兒不服氣,兩個人又比了幾場,都以大女兒的失敗告終。
最後一次,她們比賽,誰先趕到新郎的住處,誰就算贏,誰就做大。她們一人趕車,一人騎馬。妹妹趕着車進了一個村莊,誰知車輪壞了,只能停下來修理,姐姐騎着馬路過,看到這個情景,問出了什麼事。妹妹告訴了她,又說自己可能趕不到新郎那裏去了,讓姐姐先趕過去。姐姐一看到這個樣子,心裏很高興,覺得自己贏定了,就很快的騎馬走了。等到妹妹的車輪修好,再往前走的時候,看到她的姐姐停在路邊,姐姐騎的那匹馬也倒在地上,她下車來一問,才知道姐姐騎的那匹馬突然產了小馬駒,沒辦法再往前趕路了。
姐姐很沮喪,她覺得,自己輸定了。
這個時候,妹妹扶着姐姐上了馬車,帶着她一起往新郎那裏走。」
藥老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聽到最後,他的眉心都擰成了一個疙瘩,看見我講得口乾舌燥的,端着湯喝了一大口,他沉沉的道:「你講這個,是想告訴我什麼。」
我淺淺的勾着唇角。
&是不是想說,故事裏的這對姐妹,急於求成的那個,總是弄巧成拙;而聰明的那一個——」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淡淡的一笑:「不是。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故事裏的那對姐妹,叫娥皇,女英。」
藥老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睜大眼睛看着我,眼中閃過了無數的焦慮。沉默了很久之後,他有些艱難的開口:「青嬰,你是不是,是不是後——」他說到這裏,似也有些艱難,頓了一下,才低聲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
我沒說話,只是臉上的笑容慢慢的褪去。
沉默了半晌,我輕輕的低下了頭。
他看着我低垂的眼睫,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昨夜我那麼跟你說,的確是——你肯答應行權宜之計,老頭子已經對你感激不盡了。」
他的話剛說完,我們身後的那扇門突然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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