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豐的臉色都蒼白了起來,一言不發的看着我。
我仍然平靜的看着他,只是自己能感覺到酒氣一陣一陣的上沖,眼角緋紅,甚至隱隱的發燙,可嘴角勾起的淡淡笑意,始終帶着清冷。
但裴元豐看着我的目光,卻完全不是這樣的溫度。
這一冷一熱的兩道目光在空中交織着,雖然周圍平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可我分明能感覺到這一刻他心中的涌動,不亞於狂潮洶湧。
不知這樣僵持了多久,他的目光終於在一點忽閃之後,慢慢的斂了下來。
我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幾分,也冷了幾分,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對嗎?」
「……」
&實原本,是有的。」
「……」
&是,也沒能留住。」
裴元豐像是想起了什麼,慢慢的抬起頭來看着我,眼中閃爍着一點內斂的精光,沉聲道:「難怪,那個時候你會出主意,讓朝廷那樣放低姿態的請傅八岱入朝。他一離川,西川連一個可以壓制你的人都沒有了。」
我平靜的看着他,沒說話。
&不是在那個時候,你就預料了今天?」
我淡淡的一笑:「我不是他,沒有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能力。」
「……」
&也從來不稀罕沒有人可以撼動的那個地位。」
「……」
&說這些,只是要讓你……和他,清楚一件事。」
&說。」
&要請我回去,且不說他請不動我,你先讓他自己想清楚,若我回去,西川還輪不輪得到他做主!」
裴元豐的臉色驀地一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而我繼續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他若真的要請我回去,別的人,是請不動我的。你告訴他,讓他自己來!」
「……」
&在江南等着他!」
「……」
&是,如果他一意孤行,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來請我,那我就真的回去,讓他看看,西川,到底是該誰說了算!」
說完,我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到桌上,這一聲並不太響,但因為整個偏廳里安靜得鴉雀無聲,卻也有些驚心的感覺,所有的人都被震得顫了一下,而坐在旁邊的韓氏姐妹更是一臉不敢置信,一臉被嚇壞了的表情看着我。
我平靜的對着他們一頷首,淡淡道:「話不投機,美酒也失去了風味。容我先行告辭。」
說完,便抱起離兒,這孩子還呆呆的,卻不是被裴元豐嚇壞,而是突然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母親,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被我抱在懷裏連聲都不出,只睜着一雙懵懂無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摟緊了她,便轉身朝外面走去。
就在我剛剛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裴元豐的聲音——
&嬰……」
他的聲音,不再如剛剛的鋒芒畢露,帶着一絲顫抖,卻讓我生硬的腳步停滯了下來,明明知道回頭無益,卻還是忍不住,慢慢的轉過頭去。
他站在門口看着我,目光閃爍着,有一種說不出的哀慟。
在今天之前,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曾經在我面前會臉紅,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裴元豐會有那樣鋒利的目光和言語,但他,我想,他也沒有想到過我會有這樣尖刻的一面,仿佛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看着他,就好像看着我的這些年,無可避免的,走到了今天。
我沒有說話,只是抱着離兒看着他,裴元豐微微顫抖着朝我走出了一步,卻在一步之後又停了下來,仿佛進退維谷一般,不管怎麼做都是錯。
在沉默着相對了不知多久之後,他終於開口,慢慢的道:「你,真的要留在這裏?」
我的心中一動。
他沒有問我回西川,卻是問我,真的要留在這裏……
聽到這句話,站在裏面一直沒有開口的裴元修目光閃爍了一下,灼灼的看着我,仿佛要將我整個人都烙進他的眼中一般。
我被那樣的目光,幾乎看得無處可逃,連懷裏的離兒都微微皺起了眉頭,看着我倆。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我說過了。」
「……」
&在江南,等他!」
說完這句話,我不再看任何人,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抱着離兒回內院,我都沒有停下來歇一步,離兒也沒有開口,一路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趴在我的懷裏,一直到我推門進屋,將她慢慢的放到床沿坐下。
這孩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輕輕的道:「娘,你哭了嗎?」
我低頭看着她,笑了笑:「沒有啊。」
她伸出小手在我的臉上摩挲着,溫潤的肌膚和她柔嫩的小手相貼,感覺到她掌心的溫度,讓我微微顫抖了一下,但還是平靜的微笑:「娘沒有哭啊。你看,娘的臉上沒有眼淚。」
她伸出另一隻手來捧着我的臉,好像琢磨一般看着我的眼角,疑惑的說:「可為什麼,我覺得娘哭了呢?」
這一回,我笑不下去了。
輕輕的伸手將她抱在懷裏,所有的酸澀,卻都吞進了肚子裏。
我沒哭,沒有一滴眼淚,但誰又知道,我的眼淚流到了哪裏?
離兒窩在我的懷裏,輕輕的說道:「娘,你是在害怕嗎?你害怕那個人嗎?那個人是壞人,對不對?離兒從寺廟回來的時候,就是那個人來襲擊我們,他帶了好多人來,攔着我們的馬車不讓走,若詩姑姑被嚇壞了呢?離兒……離兒也被嚇壞了。」
「……」
&他是壞人對嗎?他打不到離兒,又要來傷害娘了,對嗎?」
「……」
我抱着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滿懷酸楚,幾乎快要忍耐不住的奪眶而出。
我拿什麼去告訴這個孩子——不是這樣的,他不是壞人,他曾經,是最保護我的人!
為什麼?一切為什麼,會走到今天?!
接下來的時間,我都沒有再出內院,也沒有再去過問,偏廳的這一場宴結果如何,直等到暮色降臨,微弱的夕照再也無法透過濃密的竹林照亮這間精舍的時候,我點燃了燭台,哄着離兒早早的上床睡覺。
天氣,也漸漸開始熱了,蓋着一層薄被讓離兒有些煩躁,我便拿起扇子,小心的給她扇着涼風,她也終於靜了下來,在陣陣涼風輕拂下慢慢的睡去。
看着她圓嘟嘟的臉蛋兒還透着嫣紅,半睡半醒間嘟嘟囔囔的說着什麼,天真無邪的樣子,好像一件易碎的珍寶,讓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保護她才好。可我也知道,不管怎麼不知道,怎麼的無措,我都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哪怕一點,都不可以。
我一直陪着她,不知過了多久,靜謐的空氣里傳來了一陣熟悉的氣息,接着,是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從遠到近,慢慢的走到了門口。
我平靜的回過頭,看到裴元修站在那裏。
並不奇怪,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就算不是他,不管是任何人,今天我在席間說的那幾句話,都會經歷一個不眠之夜了。只是時間這麼晚了才來,看來這場宴,吃得也並不順利。
想到這裏,他已經慢慢的走了過來,停在我的身後。
空氣里,他的氣息,越發的濃郁,仿佛一具有形的懷抱,將我攏在當中。
他俯下身,看着離兒,輕輕道:「她睡得還好吧?」
「…>
&望今天,沒有嚇到她。」
我的睫毛微顫了一下,輕輕道:「有我在,不會嚇到她的。」
一雙手,帶着比夏日烈陽更灼熱的溫度,輕輕的撫上了我的肩膀,連同他的氣息撲來,在我耳邊柔聲道:「你只是一個女人,為什麼什麼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扛?」
我搖晃着團扇的手停在了空中,涼風也徹底的停滯了。那種緊繃而灼熱的氣息越發的濃郁起來,我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轉過頭,看着在微弱燭光下仍舊熠熠生輝的他的眼睛,低聲道:「一個女人,的確沒有必要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不過,難道沒有人告訴你,我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嗎?」
別的女人做不到的,未必我做不到。
別的女人扛不起的,未必我扛不起。
這就是我,生而為人,卻與別人都不同的地方吧。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淡淡一笑。
那撫着我肩膀的手一下子伸過來,撫上了我的臉頰,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挲着我微微勾起的唇角,卻是將這一點淡淡的笑容的弧度給抹去了。
&要這樣笑。」
「……」
&不要這樣說。」
「……」
&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是你,就行了。」
我的心一顫,抬起頭來看着他。
屋子裏很暗,只有一盞搖曳的燭火,明明滅滅,讓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虛幻不真實,可他的目光,卻堅定得仿佛一成不變,看着我的時候,仿佛一眼就望穿千年。
在那樣的目光下,任何的不定,都只能潰敗。
我的唇在他的指腹下微微顫抖着,甚至連聲音都帶着寒意:「我,是哪個我,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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