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侃和傅豎眼合兵後,傅豎眼就再也撐不下去了,他將自己的符節印鑑都交給羊侃,由他統領大軍後,一口氣沒上來昏死了過去。
羊侃連忙命令親衛叫來軍醫,將傅豎眼安置了之後,確保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後,莫折大堤的軍隊已經四散潰逃。
羊侃也暗叫僥倖,其實他這場勝利的運氣成分是很重的。
首先他能夠突入到莫折大堤的陣前,這本來就是一件離譜的事情。
自古以來,萬軍陣中討上將首級,這是頭一等的武將功勳!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歷史上也就寥寥數人,最近的就是關羽了。
但是羊侃這是討了巧的,因為莫折大堤的軍隊各懷鬼胎,軍中各部都想着保存自己的實力,不願意和悍勇的羊侃正面硬拼,所以羊侃才能從走馬谷一路突進到莫折大堤的中軍前。
接下來就是莫折大堤的心態了。
如果莫折大堤和上次一樣,躲在盾牌手身後,也不會被羊侃一箭封喉。
可是經歷過陽平關之戰後,莫折大堤也飄了,他阻止了上來護衛的盾牌手,想要親眼看着羊侃被困死。
這就給了羊侃射那一箭的機會。
最後就是這一箭也有運氣成分在裏面。
馬上射箭,百步之外正中敵將的喉嚨,這已經不是瞄準就能做到的了,這完全是羊侃的這一箭超常發揮,將自己的箭術發揮到了極致,才有了這效果拔群的一射。
但是結果就是這樣,莫折大堤浪死了,他的軍隊迅速潰散。
侯剛收攏了一部分的士兵,帶着他們逃向了陽平關。
另外一部分士兵本能的返回武興縣,投奔了正在武興守城的呂伯度。
緊接着,侯剛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守將杜粲打開陽平關,讓他領殘兵進了陽平關。
這下子羊侃也猶豫了,是帶兵繼續攻打陽平關,還是攻打武興縣?
其實這兩個選擇都不好。
如果傅豎眼還能領兵,那羊侃一定會讓他攻打武興縣,乘勝追擊徹底消滅秦州叛軍,那陽平關中的叛軍就沒有退路,自然就會投降。
可是現在傅豎眼昏迷不醒,他的繼承人兒子傅敬紹戰死,以羊侃的威望根本沒能力統領整個梁州軍,如果貿然出擊只要稍微遇到一點挫折,就是和莫折大堤一樣的下場。
可是如果不動,現在這麼好的機會就浪費掉了,若是等到叛軍緩過神來,那梁州的軍事就要比戰前還要差了。
就在羊侃猶豫不定的時候,他軍中到來了使者。
「景順兄!」
羊侃見到蘇亮的時候,驚喜的從營地中出來,將蘇亮大張旗鼓的迎接進了大營。
當日在華州和蘇亮分別的時候,羊侃也沒有想過能這麼快和蘇亮重逢。
那時候蘇亮被派往河州宣讀蕭寶夤的命令,而羊侃則入梁州協助梁州刺史傅豎眼守衛梁州。
那時候兩人都是官拜西討行台郎中,都在幫着蕭寶夤籌謀如何平叛。
可是現在的局勢完全不同了。
當羊侃聽說蘇澤已經領兵進入梁州,在武興縣和呂伯度對峙,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蘇澤離開隴西之前,為了確保後方安全,讓蘇統(【統萬城的築城匠】)帶領俘虜重新修葺新城。
但是很快蘇統就向蘇澤匯報,因為渭水衝出河道,整個新城都被淹沒了,水泡的城牆沒辦法再用。
蘇澤親自考察,最後還是從老師酈道元的《水經注》中,找到了一處險要的地方建造新城。
這個地方就叫豲道。
豲,就是一種兇猛的豪豬,當年在居住這裏的西戎部落以此為部落以此為名。
戰國時,秦孝公西斬戎之豲王於此,將這裏改置為豲道,就和隴西郡的狄道是一個意思。
不過這座城早就已經荒廢,蘇澤通過《水經注》考證,「源水經東南豲道故城西,俱入渭水。赤亭水出郡之東山赤谷,西流經渭北,南入渭水」,終於尋到了舊址。
蘇亮見到這塊舊址也是眼前一亮。
要不怎麼說莫折念生吃了沒文化的虧。
其實豲道距離莫折念生所鑄造的新城並不遠,但是這裏的位置和地形,可要比新城險要多了。
如果莫折念生是在這裏築城的,那蘇澤想要攻下,恐怕要再多費不少力氣,浪費不知道多少的士兵性命了。
也難怪豲人在這裏築城,後來秦滅西戎後也在這裏築城,這座豲道城位於三水交匯之地,這裏可攻可守,又有無法截斷的水源,是最適宜建城的地方。
蘇澤將俘虜都丟給了慕容紹宗和蘇統建造豲道城,又將隴西郡府兵大半都留給了慕容紹宗,一面向河州金城的蘇綽要兵,一邊只帶領兩千親信骨幹精銳進入梁州。
對此,侯景非常的不解,為什麼蘇澤要從河州涼州後方調兵,卻不直接帶着新勝的隴西兵進入梁州。
蘇澤的心思,目前軍中只有蘇亮清楚。
一個原因自然是隴西府兵攻打新城的時候損失不小,軍隊也很疲憊,留着他們守衛鄉土倒是足夠了。
其中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蘇澤不願意隴西郡的豪族,隨着軍隊將手伸入到梁州。
說白了,蘇澤要平衡麾下各派的軍功,現在輪到河涼軍隊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但是兵力不足,也有兵力不足的煩惱。
進入梁州以後,蘇澤打的很快,秦州叛軍在梁州實在沒什麼人心,蘇澤以侯景為先鋒,一路上都是望風而降。
但是蘇澤卻走得很慢,他每到一個地方,就尋找當地豪強,逼迫他們出兵出糧。
這些梁州豪強也懵了,他們好不容易盼來的「王師」,要的甚至要比莫折大堤這個流民首領還多。
不過蘇澤也不是隨便要的,他是按照各戶佔有土地,要求他們上繳朝廷規定的租庸調,所有的土地都是經過了蘇段(【公正無私的土斷吏】)親自核驗過面積的。
北魏授田制度才實行二十年,就已經混亂不堪,不法豪強侵佔的土地更是不計其數,也有百姓將土地託庇到豪強,以減少賦稅徭役的操作,總之各地的縣長也都說不清各戶有多少土地,更不要說是按照土地面積上繳租庸調了。
首先根據各家土地田畝數量,準確計算需要上繳的賦稅,北魏的州縣一級官府就做不到,沒這個能力好吧?
縣官大部分都是根據上級要求,和當地豪族商議一個數字,然後再根據年景討價還價,最後能夠徵收到多少,就看縣官的面子了。
而這些豪族到底是怎麼徵收的,縣官一般也不管,反正只要收上來糧食就行。
蘇澤只能感慨,孝文帝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步子邁得太大了。
你北魏官僚是什麼水平啊?
你搞什麼租庸調,能搞得明白嗎?
搞來搞去,最後怕是連元朝的包稅制都打不過。
那些梁州的豪族們,面對蘇澤能夠準確報出他們佔有的土地田畝數,冷汗都流了下來。
如果嚴格按照稅制,他們這些年偷逃的稅太多了。
甚至不用追查以往的逃稅,只要真的讓他們按照這個土地數目交稅,有一半人都會破產。
但是蘇澤也吸取了孝文帝的教訓,他也知道步子不能邁得太大。
沒辦法,在五胡亂華和南北朝養蠱大賽留下來的豪族,那可是豪族政治的完全體。
軍事上他們有塢堡,有塢堡兵,算是有自己的獨立武裝。
經濟上他們有大農莊,家族往往壟斷一地的某些產業,有的家族還有自己的商隊。
說白了,這些都是魏晉挖下來的雷,如今這個雷已經傳到了北魏手裏。
蘇澤很清楚,憑藉自己一己之力,想要和漢武帝那樣隨意炮製地方豪族,將有錢人都遷到新城給自己守陵,那是肯定辦不到的。
甚至蘇澤壓迫狠了,這幫豪族轉頭就投了秦州叛軍,他們期盼王師是因為莫折大堤搜刮太厲害了,如果「王師」比莫折大堤搜刮還厲害,那為什麼不投叛軍呢?
所以蘇澤在打了一棒子後,也給了梁州豪族一顆甜棗。
蘇澤讓蘇段造地籍黃冊,用黃冊來登記這些豪族所有的土地,用這些土地面積來作為徵收租庸調的依據。
但是這一次很多豪族心動了。
這些豪族心動,並不是因為他們被蘇澤說服了,而是因為蘇澤要造冊。
造冊,就意味着官府承認他們擁有的土地。
很多豪族也許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們也明白一個道理,徵稅是義務,也同樣是一種權力。
隱匿土地,固然是可以逃稅,但是也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比如土地所有權是模糊的,就無法進行土地交易。
再比如大家的土地都是模糊的,豪族內部也會出現一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情況,在遇到租庸調攤派的時候,大豪族也會壓榨小豪族,那些土地更多但是勢力更大的豪族少承擔了,自然就有人要多承擔。
這些小豪族無論是自己承擔,還是再向下轉嫁,最後矛盾還是在他們身上。
再有就是家族內部的繼承和侵佔問題,一件產權都不明晰的東西,又要如何保證能夠傳給下一代呢?
家族中的中飽私囊,甚至外人管事雜役也會想辦法侵佔一些,反正你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有哪些土地,總不能報官打官司吧?
所以蘇澤說出各家的土地面積,並且提出造冊後,很快就得到了一部分豪族的支持。
這些豪族也明白了蘇澤的意圖,他開出的價碼就是造冊,承認現在各家侵佔的土地,他就是要糧要錢。
蘇澤還提出,如果不出錢出糧,那出人當兵也是可以的,根據兵員素質和自備的武器裝備,也同樣可以折算錢糧。
某種意義上,蘇澤這也是在梁州進行了一次土斷,就是通過土地榷權的方式,穩定的向豪族徵稅。
當然,這些梁州豪族這麼乖乖聽話,還是因為他們已經被莫折大堤和呂伯度搶劫過兩次了,一些不服從的已經被他們給滅了。
而蘇澤平叛又是有朝堂背書的,有了他的保證也不怕後面的官員不認。
最重要的一點,自然是蘇澤幾次大勝建立的威望,以及他身後的這些精銳。
就這樣,蘇澤沿着西漢水入梁州,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一個地方就讓蘇段帶着學徒去勘察土地,然後又任用蘇烈(【酷烈的刀筆吏】),處理各縣積壓的案件。
只能說,蘇烈也不愧【酷烈】這個詞綴,無論是原告還是被告,在他手裏都要脫一層皮,特別是那些爭產的案子,往往最後都是雙方各打五十大板,爭奪的土地被官府沒收。
一開始蘇澤還有些要臉,他任用蘇烈,本來就是要拿回這些爭議土地,但是這麼「明搶」似乎有點太難看了。
可是蘇烈斷了這麼多的案子,卻沒有人鬧大,蘇澤也很好奇的調來了蘇烈的卷宗。
看過這些案卷,蘇澤才明白蘇烈這麼判確實是合理的。
如今梁州的爭產案子,十之八九都是那些被莫折大堤和呂伯度搞死的家族留下的土地。
莫折大堤和呂伯度在梁州兩次搶劫徵兵,也弄垮了梁州不少豪族,他們的土地就被惦記上了。
蘇烈的判決可以說是鐵面無私,引用的法條也都是沒有問題的,也難怪這些爭產官司都沒有上訴的。
就這樣,蘇澤通過這種比較「溫和」的方法,將梁州的無主土地,重新掌握到自己的手上。
接下來,蘇澤也準備按照隴西郡的做法,將這些土地集中起來建立三長村,再設立折衝府,從而控制這些地區。
但是時間不等人。
十日前,蘇澤接到了莫折大堤兵敗身死的消息後,只能加快行軍速度,趕到武興縣和侯景匯合,堵住呂伯度逃跑的路。
蘇澤又派出親衛,護送蘇亮去找羊侃,商議和羊侃夾擊武興。
這就有了蘇亮繞過武興,進入羊侃大帳的場面。
——
只是羊侃在短暫的激動後,又很快冷靜下來。
他看向蘇亮道:
「景順兄,伱給我交個底,是不是蘇將軍的兵馬不足以攻破武興城?」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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