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戛然止步於天邊泛起魚肚白的瞬間,殘留的靜謐混雜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逐漸消散。
單薄的身影赤腳站在房間正中央,眉宇之下似有什麼想不通的困惑。
怎麼又回來了?
又是他一個人?
帶着不確定,他尋了衛生間,確定裏面空無一人後又轉身出去。
「楚洲?」
「楚洲你在嗎?」
寬敞空蕩的房子快要將他的聲音擠出回音,卻沒有任何回應。
房子裏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不由蹙眉,又一次回到房間裏面,視線在床頭和柜子之間掃動一圈,隨後彎腰摸向枕頭下方。
空的。
怎麼沒有?
他翻動兩隻枕頭,又掀開被子把整張床都找了一遍,包括床底。
然後是客廳沙發茶几,廚房桌面料理台,衛生間置物架,髒衣婁,洗衣機
都沒有。
手機呢?
沒有手機,該怎麼辦?
他茫然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回神一般回臥室換好衣服,隨後兩手空空,徑直出了家門。
琬城人的早晨比較晚,天已經大亮,但一路的早點鋪只零星開了幾家,遠遠可見熱氣騰騰。
裴悉花了近一個小時從家裏走到賀氏大樓。
前台眼尖地發現他的到來,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一路行注目禮將他「目送」到跟前:「裴總,您是要找賀總嗎?」
裴悉不知道她為什麼稱呼自己裴總,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嗯。」
前台:「賀總現在正在開早會,您看是先等待一下還是直接上去?」
裴悉:「他在開會?」
前台露着標準八顆牙:「是的,嗯大概還有二十分鐘結束。」
裴悉沉吟片刻,回答:「我先等他結束吧。」
說罷,調轉腳步去了一旁休息區。
前台與身側同事交換了一個彼此都懂的眼神,後者立刻起身去準備熱茶,前者則是盡職盡責在第一時間裴悉來訪的消息遞了上去。
事有輕重緩急,重要消息可不能耽誤。
賀氏財大氣粗,大廳備下的待客茶都是一等一的好茶。
裴悉被初秋的涼風吹了一路,這會兒捧起熱茶,才覺得手上的溫度在慢慢回溫。
原本以為要結結實實等上二十分鐘,沒想到剛喝了兩口茶,想見的人就神奇地出現在了眼前。
「楚洲。」
他眸色微微一亮,尾音悄然上揚:「不是還在開會麼,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
「開完了,本來今天早會也沒什麼內容。」說話,賀楚洲不着痕跡觀察着他的表情神色。
果然,又錯亂了。
看來他的有備無患沒白備。
「早飯吃了麼?」
賀楚洲一邊問,一邊拿出手機昨天剛加上的聯繫人發去消息。
裴悉搖了搖頭:「沒有。」
賀楚洲:「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裴悉:「都可以。」
「行。」賀楚洲嘴裏應着,和電話那頭的人約好時間地點後收起手機起身:「走吧,先帶你去吃東西。」
裴悉放下茶杯,乖乖跟着站起來。
隨着兩道身影消失在電梯間,前台電腦後邊幽幽探出幾顆腦袋。
互相對視兩眼,清脆的鍵盤聲里也仿佛帶了某種默契:
【喜報!裴總主動來找賀總了!】
【喜報!裴總對賀總有好臉色了!】
【喜報!賀總追妻有望了!】
【喜報!兩人往民政局去了!】
【喜——嗯?八卦結合實際,禁止以訛傳訛!】
*
*
吃過早餐,裴悉以為接下來會直接回公司,不想車子沿公司反方向又走了一程,最後停在某私立醫院門口。
裴悉:「」
裴悉抿唇:「楚洲,就算我又離家出走了,你也沒有必要送我來看醫生吧,我只是不講信用,不是腦子有病。」
「想什麼呢?」
賀楚洲被他的腦迴路逗笑,解開安全帶:「帶你來醫院當然不是因為什麼離家出走,是因為你——」
賀楚洲:「」
裴悉等不到下半句,主動問:「因為我什麼?」
「因為你預約了年度體檢。」
賀楚洲下車繞到副駕幫他拉開車門:「走吧,說好了十點,別遲到了。」
年度體檢?
裴悉在大腦里搜尋不到相關記憶,進入醫院大門,他問賀楚洲:「有嗎?我怎麼不記得我預約過?」
「記不得就對了,我幫你約的。」
賀楚洲在護士站報了電話,很快有人帶他們去樓上專家辦公室。
推門進去,電腦後面坐着的是位女醫生,也就是吳青那位遠房表姑,年紀四十上下,面相十分和藹。
詢問過就診者是誰,她在電腦上輸入證件號碼,回車之後,表情顯出幾分意外:「裴先生不久前已經來做過一次檢查了嗎?」
裴悉面露茫然。
賀楚洲一猜便知肯定是裴悉在清醒時自己來過了,不過這些顯然不適合讓裴三花知道:「醫生,體檢的話,是不是得先從測血糖開始?」
醫生已經將裴悉的檢查報告大致掃了一遍,再看看裴悉的神情,心下瞭然,配合地開出一張單子:「對,先去抽血測個血糖吧,門口有專門的護士會帶你過去。」
裴悉接過:「但我已經吃過早餐了,不會影響麼?」
醫生笑道:「沒事,先測吧。」
在裴悉出去之後,醫生很快將他上次檢查的片子和結果都調了出來,詳細與賀楚洲展示講解。
一些太專業的術語和楚洲聽不明白,不過不耽誤理解重點:「所以他現在這樣情況反覆是正常的?」
醫生:「正常當然談不上,只是的確是腦部受損後的後遺症表現之一,雖然比較其他特殊了一些。」
賀楚洲:「對身體健康不會有影響?」
「不會。」醫生肯定道:「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大腦掉線的地方正在修復重連,偶爾會有接觸不良,需要多給它一點時間。」
賀楚洲想了想:「那有沒有什麼藥之類,可以幫他加快一下修復進度?」
醫生搖頭:「這類藥物暫時沒有,放心,會慢慢自愈的,不過有一點需要特別注意。」
賀楚洲:「什麼?」
醫生:「病人在錯亂時記憶與正常時間無法共用,如果在這個時候揠苗助長,強制給他灌輸正常的記憶邏輯鏈,可能會適得其反。」
「條件允許的話,儘量順着他來,他現在腦部神經比較常人要更脆弱,別讓他受刺激。」
*
*
說好的全身體檢,結果抽個血測了個血糖就結束了,裴悉從醫院出來還一頭霧水。
「不查別的嗎?」
他詢問賀楚洲:「還是說現在醫院抽個血就可以檢查全身了?」
賀楚洲腦袋裏在想別的,心不在焉嗯了聲。
裴悉眉心一蹙:「現代人類醫學科技什麼時候進步到這個程度了,哪天人類搬去月球了我是不是都不知道?」
賀楚洲回神就聽見這麼一句,樂得不行:「放心吧,不是還有我在麼,肯定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地球上的。」
裴悉想想也是,心裏舒服些了。
今天比昨天溫度更低了些,他在休閒襯衫外套了一件淺色外套,頭髮柔軟地伏在額前。
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配上清澈見底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單純好騙。
賀楚洲垂眼看着他,再想剛才醫生的囑咐,心說自己這樣算不算多了個間歇性跟寵?
時好時壞,金貴嬌氣,敏感黏人。
最關鍵是無論你對他多好他都不記得,指不定哪天就翻臉無情一去不回。
養起來純屬吃力不討好。
不過除此之外,他倒是悟了另一件事。
在門口逗留了好一會兒,裴悉正想問不走嗎,忽地眼前一暗,又被人捏住了半邊臉頰。
「合着上次怪我犯錯被你拉黑,其實是你清醒之後自己把我扔黑名單了吧,裴三花,倒打一耙厲害得很。」
裴悉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賀楚洲手上沒用力,捏得並不疼,但還是讓他忍不住眯起了一隻眼睛:「清醒?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剛剛過來怎麼不直接給我打電話。」
賀楚洲也不是真要跟他計較,鬆開手,見他臉頰那塊被自己捏紅了,補救地又揉了兩下:「那麼安分就在樓下等。」
裴悉:「我手機找不到了。」
「手機不見了?」賀楚洲有些錯愕:「昨晚不是家裏都找過了嗎?」
裴悉搖頭,聲音低下來:「都找過了,沒有。」
嘶——
不可能啊。
賀楚洲咬了咬腮幫,他昨晚還收到裴悉從家裏閃送過來的快遞,那會已經挺晚了,裴悉應該沒再出過門。
不出意外,手機應該還在家裏,只是被裴悉不知隨手放在了哪個犄角旮旯,導致裴三花一直找不到。
見過坑爹坑兒子的,這麼坑自己的還是頭一回見。
「沒事,一會陪你回去再找找。」
賀楚洲安慰道:「下次沒帶手機就讓前台聯繫我,或者直接上樓——」
說着忽然意識到什麼,他話音一頓,又改問:「你身上有現金嗎?」
裴悉搖頭。
賀楚洲:「那你怎麼過來的?」
裴悉:「走路。」
那麼遠,走過來?
腳不疼嗎?
賀楚洲都聽得牙疼:「打車過來啊笨蛋,到了隨便召喚一聲,我下來給你付不就行了。」
裴悉:「會打擾你開會。」
賀楚洲:「讓前台或者保安隨便誰幫你墊付一下也行。」
裴悉:「不了,我跟他們不熟。」
賀楚洲:「」
「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見他語塞,裴悉抿了抿唇,一眼能望見底的眼睛裏蓄起一絲沮喪:「抱歉楚洲。」
「也許我應該等你下班再來的,可是那個時候不知道怎麼了,我一個人呆着,就是很想見你。」
他聲音很輕,很緩,帶着也許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困惑,坦誠直白地敘述着自己全部的所思所想。
就像一隻初生不久犄角柔軟的鹿,不對,一點犄角都沒有,更像只皮毛柔軟的兔子,懵懂無辜,卻挑賀楚洲心室最軟的地方拱了一下腦袋。
連鎖反應,帶着周圍一片開始悄然下陷。
「沒有。」
半晌,和楚洲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和呼吸一樣隔得有些遠。
於是頓了頓後,再次開口重複:「沒有。」
血液流動回歸正軌,他找回了短暫遺失的呼吸。
「沒添麻煩。」
他吁出口氣,伸手捂了下裴悉的耳朵,擋住拂過的涼風,眼底積起了輕鬆的笑意:「而且說實在,我這個人其實不怎麼怕麻煩。」
確實金貴嬌氣,敏感黏人,照顧起來吃力不討好。
「所以一般小朋友的話,在我這裏撒嬌耍賴鬧脾氣都行,不用太懂事。」
但他又需要討什麼好呢?
討喜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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