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楚洲長到這麼大,被很多人用各式各樣的詞彙誇過。
從幼兒時期的積極活潑正能量,到少年時期的優秀開朗氣質佳,再到成年後的年輕有為長得好。
有時甚至會連帶他爸媽也被誇一通,說多好的上樑,才能將下樑教得這麼端正。
只是在這些幾乎可以囊括一個成功者成長道路上所有一帆風順的詞彙中,沒有一個能夠和可愛搭上關係,更別說直截了當誇他可愛。
可今天有了。
有人拿着只一捏一吱聲的粉色橡皮豬,用一種滿是偏愛的語氣,誇他一個一米八八六塊腹肌的大男人可愛。
而且是很可愛。
很可愛?
什麼意思?
在賀楚洲眼裏,只有直立高度不超過一米小貓小狗小鳥之類的毛茸茸才能被稱作可愛,唯二例外的也只有裴三花和賀星星而已。
他賀楚洲沾邊嗎?
不沾。
但是裴三花誇他可愛。
裴三花誇他很可愛。
裴三花自己長那麼好看還誇他可愛。
「楚洲?」
「嗯?」
「這頁文件很難嗎?你看了好久。」
「」
賀楚洲回神,不自在地咳了下:「還行吧,項目比較特殊,得考慮慎重。」
裴悉似懂非懂地點頭,很快又發現什麼,視線鎖定在他耳朵上,正要開口,被賀楚洲眼疾手快截去話頭:「要不要先休息下?」
裴悉眼皮抬起:「休息?」
見他注意力被成功引開,賀楚洲暗鬆口氣:「對,現在時間還早,你可以先睡會兒,下班了我叫你。」
裴悉沒說話,神情像在考慮。
不過考慮結束之後,說起的卻是另一件事:「楚洲,剛剛是誰在給你打電話?」
「還能是誰,賀藹月。」
賀楚洲答完才想起裴悉可能不認識賀藹月,又補充了一句:「我妹。」
裴悉若有所思:「妹妹...多大了?」
賀楚洲:「17,怎麼了?」
裴悉:「她剛說要在海里吞猴子?」
賀楚洲:「什麼吞——」
賀楚洲:「」
賀楚洲:「…」
「你們腦袋裏都在想什麼?」
賀楚洲被無語一臉:「是生,不是吞,沒事吞什麼猴子,還去海里吞。」
裴悉:「生猴子?」
賀楚洲:「就生孩子的意思。」
裴悉:「在海——」
賀楚洲:「不在海里!在陸地!給你生…不是...嘖,算了,她就是閒着沒事瞎說的,不用管她。」
裴悉喔了聲,輕聲問:「你喜歡小孩嗎?」
他的話題跳躍度很大,不過還好,賀楚洲目前還接得住:「一般吧。」
裴悉對他的答案不滿意:「不要折中,喜歡還是不喜歡,只能選一個。」
非要確切回答一個,賀楚洲還真答不上來,索性反問:「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因為我不喜歡。」裴悉說。
賀楚洲:「為什麼?」
裴悉沉默兩秒,聲音低了些:「沒有為什麼,就是不喜歡。」
他的情緒變化很明顯,賀楚洲不了解為什麼,但不耽誤順毛擼:「我也不喜歡,小孩子吵吵嚷嚷的,不聽話,教起來費勁。」
裴悉看着他:「真的嗎?」
賀楚洲:「真的啊,騙你幹嘛。」
裴悉:「你剛才說一般。」
賀楚洲:「我的一般就是…很一般,不太行,不喜歡。」
裴悉看了他一會兒,低頭興致缺缺地捏了捏橡皮豬,不說話。
賀楚洲拿他沒辦法,在桌上看了一圈想找點什麼能哄住人的東西,恍然想起什麼,從抽屜里拿出那條手串。
「玩這個吧,不是挺喜歡的麼。」
裴悉看着被戴上手腕的手串,疑惑:「怎麼會在這兒?」
賀楚洲能說什麼,他只能說:「跟家裏那串不是同一串。」
裴悉:「同樣的為什麼要買兩串?」
賀楚洲:「因為第二串半價。」
裴悉沉默了。
賀楚洲說完自己也覺得這理由很扯,拿不準他信沒信,思忖着要不要換個理由,頭頂忽然一熱。
是裴悉學着他的手法,依葫蘆畫瓢揉了揉他腦袋。
「我知道你在哄我了。」
裴悉聲音里重新染上清淺的笑意,心情好起來了,尾音微微上揚:「不過謝謝你,楚洲。」
身邊少了個人,休息室多了個人。
裴悉進去休息室休息了,賀楚洲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後盯着那頁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啞然失笑。
沒規沒矩,學得還挺快。
*
*
下午天氣不算好,沒了太陽,雲層越來越厚,看起來是要下雨的跡象。
裴悉不喜歡這樣的天氣。
他把休息室的床簾拉得嚴嚴實實,遮住那一大片灰濛濛的天空,才轉身上床。
可是這一覺睡得還是不安生。
陷入沉睡不久,夢境接踵而至。
他又回到了高一那年,裴臻的病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只要見到他就會發瘋的程度。
裴岩松在兩個兒子的抉擇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在裴臻摔了客廳一半瓷器的第二天,他就給裴悉這個前妻的兒子辦理了轉學,要將人送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離家,獨居,遠離了親朋好友,陌生的環境,周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
這一切的未知都足以讓當時還沒成年的裴悉感到恐懼。
那是第一次,面對再婚後將心一偏再偏的父親,他強裝不在意的面具第一次有了破裂了跡象。
也是第一次,他向裴岩松低頭示弱,甚至下跪,乞求他不要送走他,他可以躲着裴臻走,可以保證儘量不出現在裴臻面前。
但是一整晚的時間,裴岩松的態度沒有絲毫軟化。
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有做錯,甚至什麼都在做到最優秀,可是裴臻只是發了一場瘋,就輕鬆決定了他往後的生活軌跡。
為什麼呢?
憑什麼呢?
裴悉跪在地上想了很久。
最後想出來,大概是因為這個家裏已經沒有愛他的人了。
那天到底是怎麼走出那道家門的,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天氣很壞很糟糕。
冷風陣陣,陰雲密佈,不久就開始下雨,淅淅瀝瀝,寒浸入骨。
停在門口的車子被雨水澆得濕漉發亮,映出傘下瘦削蒼白的裴悉,還有裴悉身後,一道扭曲的,抱着青瓷香爐冒雨跑出來的身影。
司機慌張下車已經來不及了,裴臻很快跑近裴悉,咬牙切齒將香爐砸向他——
啪。
一聲悶響,他驀地睜開眼睛。
辦公室。
賀楚洲嘖了一聲,彎腰將手肘不小心碰落的手機撿起來。
大同小異的幾份文件內容看得他頭暈,摘下眼鏡揉揉鼻樑,忽然聽見凌亂的腳步聲從休息室傳阿里。
抬頭還來不及看清什麼,一道身影直直撲進他懷裏,手臂一摟緊緊抱住他。
「哎輕點輕點,要勒死了。」
賀楚洲扶住莽莽撞撞的裴悉:「怎麼了這是?」
裴悉沒有說話,手上力道一點沒松。
賀楚洲這才發現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穩,甚至貼着的自己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是不是做噩夢了?」
他乾脆一個用力把人抱到腿上,掌心抵着他的後背:「夢見什麼了這麼嚇人?火山海嘯,還是喪屍圍城?」
「夢而已又不是真的,小問題,醒了就好了。」
「嚇哭了?」
「哎沒事,乖了乖了,夢裏的東西記不了多久,很快就忘了。」
「真嚇哭了?」
「來來抬頭我看看。」
他微微後仰,側過頭想去看,可裴悉埋得很嚴實,除了後腦勺和耳朵,他什麼也看不見。
賀楚洲無奈嘆氣,想了想,忽然說:「知道嗎,其實賀靄月也做夢被嚇哭過,說夢裏有兩百隻大鵝追着啄她屁股,跑都跑不掉。」
「而且告訴我之後還讓我簽保密協議說不準把這事告訴別人的,不過她那會兒還有點文盲,把保密的密寫成了蜂蜜的蜜,到現在都沒發現。」
慢慢,懷裏的人好像抖得沒那麼厲害了。
賀楚洲順着他的背脊,不動聲色繼續道:「她哭起來可比你厲害多了,簡直像魚塘里炸了顆原子彈,天崩地裂。」
「我本來不想管,但我媽被她嚎的心煩,把我倆都丟了出去,勒令我不把妹妹哄好晚上就不准吃飯。」
「還好那會兒是在我倆姥爺家農場裏,大鵝挺多,我就帶她過去讓她自己挑只最看不順眼的,自己報復回來。」
「......怎麼報復?」
裴悉不知什麼時候抬起了頭。
他沒哭,眼睛也沒紅,只是臉上蒼白沒有血色,正將自己慢慢從過往糟糕的夢境中剝離出來。
賀楚洲挑眉:「不是夢裏的大鵝啄她屁股嗎?啄回來就行了。」
裴悉一愣:「啄回來?」
賀楚洲:「是啊。」
裴悉:「那,然後呢?」
賀楚洲:「然後她啃了一嘴鵝毛,又被憤怒的大鵝啄了腦袋,哭得更慘了。」
裴悉:「......」
裴悉:「你沒幫她嗎?」
「當然幫了。」
賀楚洲說得理所當然:「我得幫她抱着鵝啊,不然她怎麼啃?」
裴悉:「.........」
裴悉:「那天晚上你吃飯了嗎?」
「吃了。」賀楚洲:「吃了一頓揍,還有我姥爺半夜偷偷塞給我的紅薯干。」
裴悉無言,抿起的嘴角卻有了弧度。
賀楚洲歪頭看他:「不怕了吧?」
裴悉點點頭。
賀楚洲:「那再睡會兒?我估計還得一個鐘頭才能結束。」
裴悉點頭又搖頭。
賀楚洲:「這是什麼意思?」
裴悉悶聲:「不想進去睡了。」
不想進去睡,但不是不想睡。
賀楚洲聽明白了,左手環着他的腰將他更往懷裏攬了些,騰出右手工作:「行,不進去就不進去,那就在這睡吧。」
裴悉乖乖靠回他肩上,沒有馬上閉眼。
賀楚洲:「睡不着了?」
裴悉輕輕搖頭:「楚洲,你真好。」
賀楚洲覺得好笑:「哪好?鵝捉得好?」
「哪裏都好。」
裴悉閉上眼睛,額頭貼在賀楚洲頸側蹭了蹭,呼吸噴灑:「如果是我,肯定捨不得不讓你吃飯。」
「如果我在,就把那隻鵝燉了,偷偷給你做大餐。」
隨着裴悉話音落下,辦公室重新安靜下來。
玻璃隔絕了窗外的寒風,卻好像仍有一絲漏網之魚不止從哪兒鑽了進來,吹得某人心頭波瀾微漾。
大餐不大餐的賀楚洲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現在不大敢動。
裴悉的姿態親昵和依賴的意味很重,他忽視不了,只覺得有種輕微發麻的僵硬感從頸側微妙地擴散到全身。
握着筆的手頓在半空不上上下,一時忘了下一筆該簽在哪。
懷裏多了個人原來還會影響工作效率,這是賀楚洲沒考慮到的。
不過還好,只是怕吵醒人不敢動作太大,時不時分心低頭看一下而已,適應適應,問題不大。
下班前十分鐘,他找到一家餐廳的聯繫方式訂座,沒打電話,發的信息。
訂完輕手放下手機,準備繼續把剩下的一點快速處理完,忽覺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轉過頭,才發現本應該在睡覺的人已經醒了,正面無表情看着他。
眼神清明,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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