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院,前身就是大理寺,也就是三法司之一,只作為中央直屬機構存在,並沒有垂直體系。
改名之後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司法院、都察院獨立於行政體系外,並且開始逐步完善自己的垂直體系,簡單來說就是像六部那樣在地方省府縣三級都建立相對應的垂直管理衙門。
不過目前來說想要實現肯定是有壓力,國憲內閣至今,兩院僅在南京和江蘇、浙江兩省建立下屬衙門,而且也只是到省府一級,縣一級都做不到。
因此在兩院沒有覆蓋到的地方,案件的審斷依然由行政衙門兼職負責。
眼下南京的司法院卿就是當初海瑞的隨官鄒應龍,正所謂人以類聚,跟在海瑞身邊幾年,鄒應龍也喜獲雅號。
『鄒石頭』
沒血沒肉、無情無義。
不過鄒應龍倒是坦然接受,不僅接受,還拿着這個雅號到處說。
有了這個雅號之後替他省多少心,也不用擔心被人托關係走後門的麻煩,你別開口,我也省的拒絕,多好。
「堂官。」
經歷司的官員敲開鄒應龍的門走進來,手裏抱着一堆案宗:「南京刑曹上個月的案宗送來了,您過目。」
「放着吧。」
鄒應龍隨口一句,繼續埋頭處理自己案頭上的公務,等忙完之後才開始翻看這些案宗。
看着看着,鄒應龍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沖門外喊了一句:「來人。」
一名書吏走進見禮。
「大人。」
「先辦這個案子,通知案子的原被告,三天後來。」
「是。」
書吏接過這份案宗離開,其走後,鄒應龍的眉頭依舊是緊鎖。
苦思許久之後,鄒應龍起身走出衙門,坐上馬車直奔長安街。
他到這裏,自然是為了見海瑞。
「部堂。」
海瑞值房的門並沒有關,這也是海瑞一貫以來的做派,用他的話說,他的值房是公家的,在這裏,他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事。
鄒應龍走進來打了一聲招呼,海瑞抬起頭來,嚴肅的神情有不少緩和。
「雲卿來了,快坐。」
「下官此來是有個案子想和部堂您匯報一下。」
「說來聽聽。」
「是這樣。」
鄒應龍將案子如實做了匯報:「自古有言玉不過手,這是古玩玉器行的規矩,防小人不防君子,寶源行這麼做明顯是欺負人家不懂行規。」
「雲卿。」海瑞微微皺了下眉頭:「不要拿規矩出來說事,法律是法律,規矩是規矩,就是因為規矩不可能所有人都遵守所以才需要法律。」
「部堂說的是。」鄒應龍點頭,隨後嘆氣:「部堂,這案子您看該怎麼判。」
不等海瑞開口,鄒應龍馬上又道:「下官翻過《大明律》了,律法條文沒記那麼細,不可能具體到這種雞毛蒜皮的案子上。」
海瑞也不由皺眉:「你說的是,咱們的律法還是不健全的,這幾年國家發展的快,暴露了很多問題出來,但是咱們的律法跟不上。」
他並沒有問鄒應龍要原被告的證詞,這種案子不需要看證詞,肯定是各執一詞。
「證人有嗎?」
「沒證人。」
鄒應龍搖頭:「所以光憑雙方自己說的話,如何判斷真相?向着誰不向着誰?」
「這不是偏向誰的事。」海瑞擰眉道:「或者說無論怎麼判,咱們都會被詬病偏袒。」
「是啊,麻煩就麻煩在這裏了。」
還沒等海瑞想出主意,他如今的隨官走了進來:「部堂,胡閣老有請。」
「可說什麼事嗎?」
「內閣剛下了道任命公文,改兵部尚書譚綸為遼東總督,三日後便要起程北上,胡閣老請您和都察院的王憲台一起過去,連同刑部的裴部堂、譚總督一道商量朝廷在遼東頒行的特別律法。」
「特別律法?」
「遼東情況複雜不同地方省司,太師指示要按照遼東現行情況頒定一套律法出來,所以胡閣老出面組織三法司一道商討。」
海瑞於是起身:「事不宜遲,這就去。」
說罷動步便走,鄒應龍急的在後面喊了一聲:「部堂,那下官這。」
「你自己先想想辦法。」
海瑞顧不上鄒應龍的事,匆匆忙趕往胡宗憲的值房。
文淵閣以前是內閣的辦公場所,隨着陸遠調整內閣閣員的職責劃分後,胡宗憲和張居正便搬出了文淵閣,他倆各自有自己的值房,文淵閣完全成了陸遠一個人的,因此也被戲稱為首揆殿。
不在一起辦公也好,內閣現在是三人,萬一將來五人六人,分工不同的情況下都聚在一起辦公,反而會影響效率。
各忙各的也不用碰頭通氣。
海瑞是走的乾淨利落,鄒應龍可就要一個人頭疼了。
思來想去,鄒應龍決定去事發地也就是鼓樓街的寶源行看看。
不過在此之前,鄒應龍先跑了一趟南京知府衙門找高拱。
「什麼風把鄒院卿吹來了。」
高拱見到鄒應龍還有些詫異,玩笑道:「你司法院的人可很少來我們知府衙門。」
「找肅卿兄你幫個忙。」
「難得你鄒石頭還會找人幫忙,請說,愚兄能幫的一定盡力。」
「借小弟一個懂古玩玉器的大師用用。」
高拱啊了一聲:「這是做什麼?你打算買古玩玉器。」
「只是去寶源行逛逛。」
「寶源行?」高拱眉頭一簇:「那地方惹官司了?」
「倒是瞞不住肅卿兄你。」
鄒應龍也知道高拱才思敏捷,便不多糊弄點頭說道:「是有個官司和寶源行有關。」
「我這衙門裏哪有這號能人。」高拱沒有多問,推薦道:「不過你要的這種人才宮裏多的是,司禮監十二局裏稍微上點歲數的內官監哪個不是鑒寶的大師,畢竟幾千年來歷朝歷代的好東西都在宮廷里,經他們的手保管,你去司禮監借吧。」
「行,多謝肅卿兄。」
鄒應龍不耽誤,拱手就要告辭,身後的高拱此刻開口喊了他一句。
「雲卿,愚兄多嘴問一句,寶源行的案子麻煩嗎?」
鄒應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怎麼,這家店和肅卿兄有關係?」
「沒有沒有。」高拱忙道:「不過這家店是王家的產業。」
「哪個王家?」
「原吏部尚書王學夔。」
鄒應龍眉頭一皺,隨即面無表情的說道:「知道了,多謝肅卿兄提醒。」
說完便動身離開,高拱見狀無奈搖頭。
自己和鄒石頭說這個幹什麼,毫無意義。
鄒應龍去往司禮監借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內官監,兩人喬裝打扮佯作主僕去往寶源局,這裏裝潢的十分富麗,門庭廣大,進進出出的顧客不在少數,鄒應龍二人並不起眼。
內官監陪着鄒應龍轉了一圈,很快便發現了端倪之處,湊到後者耳邊小聲說道。
「鄒大人,奴婢見到假貨了。」
「什麼東西?」
「就您左手邊那個櫃枱第二排第三個的玉墜,不像是真的血沁玉。」
「什麼叫血沁玉?」
內官監剛想解釋,一名夥計已經走了過來:「這位老爺,您這也轉半天了,可有相中的物件?」
鄒應龍面不改色來到內官監口中的櫃枱前,一指那玉墜:「爺想看看這個。」
「哎喲,您可真是好眼力。」
夥計忙將這玉墜取出來,嘴裏帶着話:「這可是頂好的血沁玉,幾百年才出一個,戴在身上能驅邪避凶,遇難成祥,您過目。」
就在夥計說話的功夫,又有幾名夥計在不動聲色間站到了鄒應龍四周,不經意間便將鄒應龍和其他顧客隔絕開,這裏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天地。
這微妙的變化鄒應龍自然察覺到,但他也不多說,只說要看看貨,那夥計便將裝有這玉墜的錦盒遞給鄒應龍。
「老爺,玉不過手。」
內官監才剛剛開口提醒,鄒應龍已經伸手去接,就在他手指快要觸摸到錦盒時,那夥計卻已經鬆開了手。
錦盒還沒落地,玉墜已經從中甩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摔的裂開。
「哎喲,大老爺,您、您怎麼如此不小心啊。」
夥計急的跺腳:「這、這可怎麼辦啊。」
幾名圍在附近的夥計立馬湊過來,剛打算將地上已經碎裂的玉墜撿起,卻被鄒應龍帶來的內官監搶先一步抓在手中。
這內官監不多說話,只是將玉墜牢牢攥住,似笑非笑的看向夥計。
「小兄弟,你剛才說這是什麼?」
「這可是頂好的血沁玉,我們店裏的尖貨了。」
「尖貨,我看是贗品吧。」內官監一句話,那夥計立馬就要變臉,還不等其開口,內官監壓低聲音言道:「這種事最好莫要聲張,是真是假你知我也知,聲揚開來,砸的可是你們寶源行的牌子。」
夥計吃不准勁頭,告罪一聲去請來掌柜,這掌柜四十來歲,來到便衝着鄒應龍二人抱拳。
「兩位老爺辛苦,聽說老爺失手碎了小店的貨,還說是贗品?」
「是不是贗品,我這雙招子隔着您的櫃枱就能認出來。」
「嗬,您這口氣可是不小,莫不是小店生意紅火,搶了尊府上的買賣?」
「我和你們不是同行。」內官監眼皮一抬:「咱家宮裏出來,替宮裏挑兩塊好物件賞賜人的,掌柜的還打算堅持說咱家手裏這塊玉是真的?若是如此,咱家可就要起調門了。」
掌柜的臉色變了,眯着眼盯着這內官監半天,直到後者扯下粘貼的假鬍子後這才相信,立馬賠上笑臉。
「哎喲,原來是公公當面,失禮失禮,看來真是小店打了眼,誤把李鬼做了李逵,您辛苦,替小店甄別出來,小人多謝。」
說罷便取出一銀票:「小小心意,您老笑納。」
鄒應龍瞥了一眼,二百兩的面額,手筆不小。
內官監不再言語,退步到鄒應龍身後,掌柜的這才關注到,知曉肯定是更大的人物,臉上諂媚笑容更甚。
「心意就不收了,但這塊玉,老夫要收走。」
鄒應龍拿過這塊玉:「沒問題吧。」
「瞧老爺您這話說的,這種假貨我們寶源行當然不會留了,您就是留下來,小人也是當您面碎了它。」
鄒應龍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他現在心裏大概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
寶源行裏面有假貨,這些個假貨寶源行出不掉因此用了這種手段。
要是買家懂行懂規矩,拿過來自然能認出真假,那就不會買。
當然,懂行的人也不會當場說出這東西是假貨,那無疑是砸了寶源行的招牌,這種斷人財路的得罪行為可不是懂行人會幹的愚蠢事。
而不懂行的人就會和自己一樣伸手去接,寶源行的夥計把物件往地上一碎,那買家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
就算他把這假貨攥手裏去衙門對質,寶源行的人也可以說是買家中途調的包。
這就是個扯皮的事。
不過,就算自己現在知道了寶源行乾的勾當又能如何呢?
鄒應龍再次頭疼起來。
總不能自己親身經歷一次,就推定之前這案子也是如此吧。
那就把法律當兒戲了。
突然間,鄒應龍雙眼一亮有了主意。
那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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