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一盞壞了的路燈下停靠。
衛師領着葉昔下了車,沒走遠,在路牙子上蹲了下來。
葉昔不明所以,有些懵。
他示意她也蹲下。
兩人就這麼蹲在路邊,在寒風中觀察貝城老區的夜。
三十米間隔一盞的路燈壞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微弱地亮着,還有一盞垂死掙扎,忽明忽暗,將路邊空置的店鋪襯得像個鬼屋。
可鬼屋遠不止這一間。一整條街過去,唯有街角的便利店還亮着燈,但便利店櫥窗後那如同監獄欄杆般的防護網,又側面反映了這裏的安全情況。
路上行人寥寥,總是三兩成群,幾乎見不到女人。一個匆匆穿街而過的男人裹緊了棕色的大衣,將半張臉藏在領子裏,經過「鬼屋」的時候,從櫥窗的反射面偷偷看了蹲在路邊的他們倆一眼。
五十年前的繁華,留給現在的只有蕭索。老區的衰敗,與新區的繁榮形成了巨大的對比。
明明在同一個城市,明明只差了幾十公里,人們選擇性地遺忘了這裏,甚至是故意拋棄了這裏,任它逐漸在風中化為一片廢墟。
葉昔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仰起頭,對着冰涼的手呵出一口氣。
衛師盯着她的動作,握緊了拳頭,終是沒有伸出去。
今夜,帶她出來並非本意。
不過是心裏一時賭氣。
葉昔出國之前,說是來撈元昱,撈出來就回去。
可幾日過去,她不僅沒有回來,國內還出現了元昱的監獄大頭照。
他擔心她着急,給她電話,沒接。
衛星定位竟也壞了。
他焦急之時,她和元昱在貝城被人偷拍到的約會照片忽然有了熱度。
照片很美,壓輿論的效果也很好,但她的笑容讓他心驚。
他想也不想,來了。
入境確實花了一些時間,但見到她平安,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方才在酒店門口,她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他疑惑;隨後她抬頭看向酒店的那個動作,又讓他全明白了。
她的脖子上有一串吻痕。
雖然有圍巾遮住、有頭髮遮擋,雖然路燈不甚明亮、她的動作也很快速,但他偏生有一雙過分好用的夜視眼。
他看到吻痕新舊交替,看出最新的一顆不會超過八個小時,還煩躁地預見到,他若再不做點什麼,可能就永遠等不到她了。
衛師站起身,脫去外套,丟在葉昔頭上。
「阿師?」她從外套里掙扎出來,帽子掉了,亂糟糟的捲髮中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看你冷。」他又蹲下來,靠在她身邊。
葉昔定定地看他,沒有逞強,也沒有跟他客氣,反而將衣襟拉緊,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些。
「謝謝。」她說。
「別客氣,一家人。」他答得輕巧,內藏玄機。
葉昔領會到了這層話中話,不過卻不是衛師想的那個方向。
她滿心想的,都是自己跟元昱的關係。
該怎麼對衛師說呢?
能不能不說。她偷偷地想。
「貝城有百餘年歷史,」沉默中,衛師突然開口,
主動打破了僵局,「對當地人來說,貝城就像是一個讓人迷醉又傷心的夢。」
「夢?」她輕聲重複。
衛師給予了肯定,他接着道——
「作為一個特別開闢的區域,這裏確實具備造夢的條件。造出的夢境太美,讓人沉浸其中,不願意醒來,不斷嚮往着美夢的繁華,堅信着夢中的瑰麗。可世界如此真實,不會因人們沉浸在夢裏,就為她改變現實、停下時間。」
「但只要是夢,就有醒的一天。人們為了讓夢境繼續,創造了新城,在虛妄的繁榮之上構建出另一個新夢。一個更大、更豪華、更能把人騙倒的新夢。」
「但新夢也只是個夢而已。眼前你看到的這個貝城,才是一部分人的真相,和剩下那一部分人遲早要面對的未來。」
葉昔咬着牙聽完,訕訕地笑:「這是衛師傅為畢業論文準備的主題嗎?」
衛師沒有認下,只笑着看她,讓她好不自在。
明明衛師說的是貝城,她卻覺着說的是她。
這段時間,她日日陪在元昱身邊,如同在一個為她量身定製的美夢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滿足。
她和元昱可以睡到自然醒,頭靠着頭在床上討論今天吃什麼,若是踩了雷,她還能欣賞元昱捏着鼻子把食物吞掉的絕活。
接下來他們分開行動。他在一樓客廳與秘書開會,她在二樓書房與國內連線,雖然不在一起,但她想見他的時候,就將電腦抱
出房間、靠上扶手,欣賞元昱用他那張盛世美顏,演繹老闆的橫蠻嘴臉。
午飯和晚餐都是一起吃的,他若要應酬,她就跟着他去。晚上回到酒店,他帶着淡淡的酒氣吻她,她喜歡他口中雷司令葡萄酒的味道,每次都能帶來一個讓她頭暈的美夢。
若是入夢之前兩人都還清醒,他就會從身後摟住她,跟她說很多很多的話,像一張方便又聒噪的電熱毯。她不喜歡開暖氣,暖氣太干太燥,遠沒有他的溫度那麼高低適宜、升溫快捷。
畢竟只需扭頭親上一口,電熱毯的溫度就會上升,可惜這個操作是單向的,只能升不能降,最後每次都讓她熱出一身大汗。
這樣的美夢一個接着一個,若不是衛師過來,她都快忘記今夕是何年了。
是啊,今夕何年,她又還剩多少時間呢?
「銅錢摔壞了,」葉昔輕聲開口,「你再給我配一個吧。」
衛師等了她好久,聽到這個,終於鬆了一口氣:「好。」
「不過我暫時不能回國,還有事情沒做完,」葉昔再抬起頭時,眼中已經恢復了清明,「我正想着怎麼辦,正好你來了,陪我一起去吧。」
「行。」衛師答得乾脆,拍拍手站起來,「那先把我這單活兒速戰速決了。」
話說完,他走向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便利店門口的女人,將手裏的銀幣塞給了她,葉昔這才看出來,這女人穿的棕色大衣,和剛才看他們倆的男
人那件一模一樣。
女人打量了她好一陣,眼神中的戒備簡直太明顯。
衛師將她的帽檐拉得更低,語氣不善地警告了女人一句。
女人不情不願地轉身領路,帶着衛師和她七拐八彎,最後穿過一間髒兮兮的屋子,又替他們打開了後院裏通往地窖的大門。
衛師沒有猶豫,示意葉昔跟上。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衛師摸出手電打開,光束沿着鐵鏈上移,照亮了一個躺在地板上的男人。
男人抬起頭,即便滿臉血污,葉昔還是立刻認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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