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禿頭壯漢所採取的策略,若是不考慮前線急缺這批裝備不可的前提,本質上並無太大的詬病。
他的禿頭看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聰明絕頂。
聚沙成塔、積水成淵。
善藉助他人的力量來成就自己的名聲。
儘管他確實破壞了某些規則,但這並不會讓他遭受廣泛的指責。
原因很簡單,只需換個情境去看待問題。
假設這位禿頭壯漢的目標並非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真心希望帶領所有同伴共同發家致富。
假設他並未欺騙老李繼續賣力工作,也並未給他描繪那個實現了也會兜兜轉轉回到他自己手中的虛幻願景。
假設他以身作則起早貪黑。
願意將自己得到的獎勵多分給其他人一些那麼,他就不再是一個惡毒的小人,而是一個引領鐵匠們的聖人。
蘇祈在網絡上經常看到的詞彙就是「資本家」。
總有一些人,自己一事無成卻終日抱怨不已,看到別人穿金戴銀便口出惡言。
他們的內心被痴妄的野獸所佔據,卻又戴上道德與倫理的面具,肆意宣洩着自己的淺薄與無能。
然而,辱罵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能者多得」不過是是最基本的公平原則,但總有人逾越了界限。
將「能者多得」變成了「能者多勞。」
至於多得去了哪?又到了誰的手中?
那自然是有『關係』的人。
這其實也很公平,你有『關係』,他沒『關係』,你就是該多拿一些。
可問題在哪呢?
偏偏一些有『關係』的人認不清自我,站在不屬於自己的高度不知道悶聲發大財,對着一群能力強於自身的人,指手畫腳,來彰顯自己的『權威』。
最後將事情弄得一團糟之後,裝作無辜的樣子說是你們『能力』不足與他的決策無關。
而他憑藉自己的『關係』地位穩固甚至又往上挪了一挪,而那群『能者多勞』只要會吃苦就有吃不完苦的傢伙在上位者的怒火中,滾蛋走人。
就如那肌肉虬結的禿頭壯漢。
蘇祈面色陰沉,眼中隱約透露出一絲寒意。
說實話,他內心充滿了困惑與不解。
他想不明白一件事。
就是,為什麼啊?
為什麼這些人,喜歡做損人又不利的事情?
禿頭壯漢看着好像是自己賺大了。
實際上,他虧大了才是。
他明明可以自己賺一萬,手下每人一千。
他偏偏說不。
要自己賺五千,手下每人一百。
問就是,後者讓他與手下拉開了五十倍的貧富,讓二者有一條無法跨越的,名為『階級』的鴻溝。
明明可以高薪讓人為他瘋狂的賣命,他卻選擇以最小的代價去壓榨掉別人的最後一絲價值。
當然,前者也會製造出一種『賊』。
這種賊的叫聲古怪。
通常來說會是:「他拿這麼多錢?這件事給我干,我用不了那麼多錢,只要他的一半。」
蘇祈嘗試將自己代入那位禿頭壯漢的角色。
他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善人,不過所取得的成就,肯定更勝一籌。
倘若換作蘇祈來主導,他定會更多地分發『獎金』給鐵匠們。
蘇祈並非聖賢,如此之舉,不過是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剛『貪』的錢,他是一分不會手軟。
畢竟,這個計劃是他一手策劃的,沒有他,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然而,他與那位禿頭壯漢截然不同。
他乾脆將一部分錢拿來改善伙食,改善鐵匠的身體狀況,從而讓他們有能力更加輕鬆地完成更多的工作,實現更好的績效。
領袖與惡賈,經營與剝削,這兩者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若要強行界定其間的差異,或許可以說,領袖只是利用他人,而其他人甘願被利用。
而惡賈則誘使他人為自己做出犧牲,扒皮抽血,吸乾最後一點價值之後將你踢開,然後理直氣壯的喊一聲:「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說到底,還是叫聲古怪的『賊』太多了。
明明所有人都可以活的很好,這些『賊』非要連帶着自己在內,都不得好活。
蘇祈深知世間的複雜與多變,並非簡單的黑白分明。
但至少那位禿頭壯漢,他的行為無疑是惡。
蘇祈越是深思,心中的疑惑與不解就越發濃重。
即便是蘇虎跑那樣的惡人,他禍世也是為了成就自身。
那鐵匠呢?他所圖為何?
折損所有人的利益,然後和另一位做出相近之事的鐵匠扯着脖子攀比。
攀比的籌碼看似是幾萬斤生鐵的重量,實際上是他人生命的重量。
無論是前線,又或者他們後勤。
蘇祈真想不出,一個人可以又聰明又愚蠢,還愚蠢成這個地步。
若是耽誤了前線,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腦袋還要不要了?
禿頭壯漢沒有遠大的抱負,更不打算去建立什麼豐功偉績,
甚至連那身肌肉,也不過他光鮮亮麗的外衣。
所以,這一切僅僅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名聲嗎?
蘇祈感覺他腳下暗紅如血的泥濘,似乎有些沸騰。
一輪靜默的旋渦緩緩旋轉,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或許因血泥的黏稠,旋渦的旋轉顯得尤為遲緩,但其力量卻足以將蘇祈落腳的白骨吞噬殆盡。
當白骨終被旋渦吞噬,猩紅的淤泥中猛然伸出無數枯瘦如柴的手臂,瞬間將蘇祈的身影淹沒。
蘇祈猶豫了一瞬間,最終沒有選擇反抗。
待得天光重現,再度睜開眼時,只見火燒雲漫天,而他已置身於那敲擊聲鼎盛的鐵匠房中。
蘇祈站起身,對於這種變換場景的經歷已漸漸習慣。
他遠眺四方,只見視野盡頭矗立着一座雄偉的城池。
蘇祈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抵達城鎮,但至少這次他的活動範圍擴大了許多,也為他提供了更多的探索空間。
正當他四處觀望時,身旁傳來了鐵匠們的交談聲。
「聽說了嗎?現在想要拿到上面的嘉獎,得一個月打五萬斤鐵」
「五萬斤?你在開玩笑吧!上面腦子沒有問題吧?」
「害,他們又不打鐵,他們知道個屁,還不是我們下面的人,一個月報的比一個月高。」
「我有個負責記錄的朋友,他透露給我的消息,這還能有假?」
「這太不對勁了,肯定有貓膩!所有人都學我們的頭,私下『買量』?」
「你說,會不會是他們跟上面的人串通好了,暗中做了手腳?」
「怎麼可能!這些物資可是會被清點好幾遍的,實打實有這麼多才會被記錄上去的。」
「負責記錄的就算作假也沒有用啊,這些要運到前線,多了少了,人家又不瞎。」
「那『觀星』呢?『觀星』能作假嗎?」
「若是觀星大人,確實有作假的可能」
「哼,誰知道呢?你沒看我們鐵匠的那些頭子,一個個身材都很好嗎?萬一是看上他們了,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噓——你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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