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清輝圓月,低垂在櫛比鱗次的房屋之上。
一道身穿勝雪白衫的欣長身影,站在房頂之上,皎潔圓月之下。
一絲絲清冷的晚風,吹拂起了白衫的衣擺。
方宣低頭看去。
只見白日裏一副富家翁打扮的王明孝,正披上了一件拖地連帽黑袍,鬼鬼祟祟的從府邸走出。
「今晚沒人出去吧?」王明孝低聲詢問站在門口的護衛。
「家主,一切沒有異動!您放心,有我哥倆守着,別說人呢,就連蒼蠅都飛不出去半隻。」站在王府門口的護衛,嘿嘿笑道。
「小點聲!」
王明孝瞪了他們一眼,面色微微緩和下來。
隨後,他回頭望了一眼幽深的府邸,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連忙快步跟上了那列遠去的黑袍隊伍,走到了隊伍前頭。
「果然有問題。」房頂之上,方宣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沒過多久。
這行黑袍隊伍剛剛轉過一個拐角。
一隻修長如白玉的大手,猛然伸出,將那黑袍隊伍當中的最後一人,拽進巷弄深處。
片刻後。
那被大手拽進巷弄深處的黑袍人,重新走出,只是原本有些寬鬆的拖地黑袍,變得略微不再那麼合身,衣擺也不再拖在地上行走。
「往生極樂.往生極樂.往生極樂.」
這行黑袍隊伍逐漸朝着新化城深處走去,陸陸續續的不斷有人從街道兩側加入進來。
依稀當中,方宣在那寬大兜帽下,看清楚了那一張張臉。
這些人當中,有年逾古稀的老人,有本該是跳脫年紀的孩童,有勤勞賢惠的婦人,有憨厚淳樸的漢子。
在這一刻,他們俱是面容麻木,形同枯槁,唯有雙眼當中,透出隱隱迫不及待的炙熱。
最後,這行黑袍隊伍,走進了城隍廟當中。
城隍廟內,原本供奉的城隍土地公,早已被搬走。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名塑着金身,雙眸緊閉,呈跏趺坐的女菩薩佛像。
女菩薩佛像莊嚴,雙手呈蓮花印放在膝上,面容清瘦,一雙柳葉般兒的眼緊閉,眼上卻是無眉。
昏黃燭光搖曳,不知為何,這尊佛像總有種說不來的陰森。
在這女菩薩佛像前方,擺着一張神龕案台。
案台上擺放着一顆死不瞑目的碩大牛頭,以及一些瓜果酒肉。
一名身穿白淨長衣,面容儒雅,整個人透出一股如沐春風般溫和的中年男子,同樣手捧蓮花印,盤膝而坐在側前方。
當方宣走進城隍廟裏之時,裏面已經在舉辦着一場浩大的儀式。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嫗,恭恭敬敬的跪在那尊菩薩佛像前,而那儒雅溫和的中年男子,則是起身站起,手托銀缽,用柳樹條沾着水,灑在那老嫗的身上,口中念念有詞道:
「世間是苦海,而欲望則是苦海里的水,想要真正脫離苦海,則要學會放下。」
「放下一切名利,放下一切錢財,放下一切身外之物。」
「只有這樣,靈魂才會剝離欲望,變得乾淨」
「靈魂變得乾淨了,災厄自然也就遠離了,佛母只會接受靈魂乾淨的人」
那儒雅溫和的中年男子一步步說着,然後從一旁的案台上,拿出一把剪刀,剪去了那老嫗的蒼蒼白髮。
而那老嫗則是顫抖着,從袖籠里抽出一貫大錢,恭恭敬敬的遞向那中年男子。
「你,都放下了麼?」中年男子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接過那一貫大錢。
「放下了,都放下了,我什麼都沒有了,這是我原本給自己準備後事的錢,都交給聖教了。」那老嫗連忙回道。
「善。」
中年男子將手中的那貫大錢,隨手遞給身後跟隨着的普通教徒,伸出手摸了摸那老嫗頭顱。
「你如此心誠,佛母會保佑你的。」
「謝謝,謝謝!」那老嫗聽到此話,頓時目露喜色,連連朝着那佛像叩拜。
其餘黑袍人,有的微微點頭,有的則是臉上湧起羨慕之色。
「蠱惑人心.」方宣站在人群當中,心中一聲冷笑。
他微微扭轉目光,從一眾來到這廟會的百姓臉上掃過,不由搖了搖頭。
如此荒誕的場景,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得不正常,這些人顯然已經徹底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昏黃的燭光微微搖曳,那座神龕案台上,有黏稠鮮血從那剛斬下的牛頭頭顱上落下,將整個城隍廟,顯得愈發的詭異妖邪。
那尊金身佛像,仿佛也被鋪上一層血色。
「主教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就在這時,一名站在方宣不遠處的黑袍教徒,從人群中走出,跪在了那中年男子的身下。
此人往後倒下兜帽,那是一名年紀約莫三十左右的婦人。
她明明年紀不算大,可整個人卻已經充滿了衰老感,額頭眼角滿是深淺不一的皺紋,頭髮里夾雜着一根根枯槁白髮,眼眶深陷進去,整張臉上有着常年勞作和休息不好的疲憊蒼老。
在她懷中,抱着一名臉色青紫的嬰兒,氣若遊絲。
「主教大人,您說了服下聖水,有佛母保佑,我孩子就能好的,可這都過去幾日了,家裏有的我都給了,可孩子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那婦人滿臉絕望無助,眼眶通紅。
盤膝坐在神龕前的白衣主教,聞言臉上笑容緩緩收斂,低頭望了一眼那婦人道:「伱可知,你的孩子為什麼不能好?」
「不不知。」
「你的孩子,之所以一直不好,那是因為你!你的身上,有太多髒東西,在纏着你的孩子!」中年男子漠然吐出一句話。
聽到此話,那婦人神色一怔,臉上瞬間失去血色,面容蒼白道:「主主教大人,你說我的身上有着髒東西?」
「沒錯。」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吐出三個字:「貪、嗔、痴!」
「你的身上,貪念、嗔念、痴念太深,而這三點,則是一切災厄禍事的根源,你若不斬盡貪嗔痴,你的孩子只會受你所累而死!」
那婦人聽到此話,猶如遭到五雷轟頂,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我我害的麼」她呆呆的低頭,看了一眼襁褓里,面色發紫的嬰兒,接着顫顫巍巍道:「那那主教大人,我如何才能斬掉貪嗔痴,拯救小寶呢?」
昏黃的燭光微微搖晃,那中年男子半邊臉被燭光映亮,另外半邊臉背着光,隱於陰影當中。
聽到此話,中年男子面無表情的臉上,緩緩泛起一抹笑容。
「很簡單,只有將自己徹底獻祭給佛母,讓佛母洗去你身上的罪孽和欲望,你的孩子才能真正不受災厄疾病的折磨。」
哐當。
一柄短刀,被那中年男子從袖中抽出,丟在了那婦人面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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