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樽市,市醫院。
藤井樹蠻不喜歡醫院這種地方的。
這裏充滿衰老、死亡、悲痛、以及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在這裏,即便是七月的烈陽再大,也難以給室內帶來半點生氣。
「唰!」的一聲。
藤井樹拉開紗簾,讓陽光透射進來,撒入屋內。
他將康乃馨插入花瓶,擺在了一個光芒正好照耀到的地方。
他回到病床邊坐下,拿起一旁的水果刀以及果盤裏的蘋果,細細削皮。
而病床上,早已取下的老花眼鏡的花代院長,望着視線中這略帶模糊的身影,慈祥地笑了笑。
「樹。」
「嗯,在呢。」
「近期工作怎麼樣?」
「工作.當然很好。」藤井樹語氣低落。
「平日裏忙不忙啊?」
「我作為班主任,同時還兼吹奏部的顧問老師,肯定是要忙一些的。而且這又是期末。」
「忙點.也挺好的。」
「嗯」
病床上,頭髮花白的藤井花代望向醫院的天花板。
沉默在兩人之間的空氣醞釀。
「真是抱歉吶,樹好不容易能在周末休息休息,卻還要過來探望我這一大把年紀的老傢伙,真是拖累你了。」
「院長您——!唉!院長您說些什麼啊!」藤井樹很是焦急。
藤井花代聞言,對着藤井樹又笑了笑。
這時候風吹了進來。
他身後的紗簾在輕搖,陽光在閃耀。
看見這孩子現在成長到現在。
藤井花代無比欣慰。
「樹,現在我是不得不服老了啊。」
「那您就更應該多休息休息!」藤井樹越說越急,「您別那麼操心了,洗衣服都還要親力親為.這次您在福利院裏昏倒,要不是惠子阿姨——」
「你知道的,我閒不下心來。」
「.」
藤井樹還能說什麼?
只能嘆氣。
「還是不說我這老骨頭了,說說你吧,樹.我想聽聽你在學校的事,你在學校怎麼樣?」
「嗯前不久帶領我們吹奏樂部在中島祭上亮相,大家都說橘北要復出了。六月那陣又去東京修學旅行,學校出手很闊綽,大家玩得都很開心。
「眼下七月.我和木子正在為期末考試和縣大賽做準備。這已經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個周末。」
藤井樹不緊不慢地說着,藤井花代看着他,是越看越覺得欣慰。
「樹。」
「在呢。」
「我還總記得你小時候說你想當老師我問你為什麼,伱說福利院有很多孩子都很可憐,但大家的性格又因為所處環境,變得孤僻、乖戾,性格有些不太好。
「然後啊,你就說你想當老師,盡力引導更多的人走在人生正確的道路上。
「你說這是你的夢想,我本以為這是小孩子經常有的戲言,可沒想到你真的實現了它。」
藤井樹失笑.
其實就自己近期做的事情來看,反而是教師失格。
他都在懷疑自己還能否完成「引導」的夢想。
咚咚
「家屬,病人家屬。」
病房門口傳來護士小姐的聲音,藤井樹對院長點點頭後起身走去。
門外,護士小姐抱着一塊記錄板。
「病人家屬是吧?」
「對,我就是。」
「跟我走吧,見主治醫生去,他會和你詳細說明一下病人的狀況。」
護士小姐辦事乾淨利落,說完便走。
藤井樹連忙追上去問:
「是不是很嚴重?放心,我能承受結果,護士小姐您儘管說。」
「不用着急,你聽醫生的解釋就好。去吧。」
來到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護士小姐替藤井樹開門,藤井樹走進去。
醫生是個老醫生,看起來六十多歲了。
這樣的醫生看起來,至少會讓人安心許多。
當然,最重要的根本原因,還是小樽市的資源被大城市分化,很少有年輕醫生來這裏就業。
藤井樹在醫生的辦公桌前坐下,醫生再次詢問了遍藤井樹的身份,確認之後,便朝他推出了一份病例報告。
藤井樹拿起報告,只看一眼,差點沒直接站起來。
「癌、癌症?!」
「是類癌。」
主治醫生示意他先安心,「闌尾類癌,很少見。」
「闌尾?」藤井樹反應過來,「那是不是只要切除就可以。」
主治醫生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
「我先和你解釋一下闌尾類癌,這種病一般起源於腸道和其他器官分泌的低度惡性腫瘤細胞,生長十分緩慢。雖然組織結構類似於癌症,可是相較於一般癌症,發生的轉移幾率較小。」
「也就是說,這算是腫瘤?」藤井樹問。
「是的,腫瘤,但是組織結構類似於癌症。亦會發生轉移。
「病人近期高血壓就是這個病所引發的繼發性併發症。上次病人來我們醫院體檢沒查出來是因為這個病還處於早期。」
「也就是說可以及時切除對吧?」
主治醫生點頭,「可以在這些類癌組織細胞尚未發生轉移前進行切除,有極大的治癒成功概率說是類癌,其實要輕一些。」
藤井樹聽到這裏,大為放心。
醫生都這麼說了,還發現得早。
那至少得有九成往上的治療概率。
「不過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如果發生了轉移,那麼再進行切除手術就來不及了。這種情況是切不完的。
「考慮病人狀況,我建議你將病人轉到札幌或者是東京去治療更好。那邊醫院設備對這個病的檢查更有針對性,小樽市這邊出現這個病例實在是太少,檢查不是那麼透徹。」
「原來如此.感謝醫生。」
「不用,切除手術得儘早,也不要讓老人家一直操勞,人器官的老化是不可衰減的,適當勞動有益健康,可操勞過度就是損害健康了。」
帶着病例書走出醫生辦公室,藤井樹終於能松上一口氣。
也不算是鬆口氣吧。
只是這個結果比一開始要好太多太多。
這個病肯定越早治療越好。
今天晚上就辦理出院轉到札幌吧,現在得先去前台把治療費交一交。
藤井樹乘坐電梯,來到一樓前台。
他向護士小姐說了一下院長的名字。
護士小姐隨即開始查詢醫院系統信息。
「藤井.花代是吧?」
「對的。」
「啊,先生,這位病人的費用已經交了。」
「交了?」
「對啊。」
「誰交的?」
「這個不太清楚,我剛剛交班,剛才那位收費的護士這時候已經下班回家了。」
費用被交了?
誰交的?
會是誰?
還沒來得及細想,赤井木子匆匆忙忙地從醫院大門入口跑進來,她喘着氣,一看到藤井樹,便連忙過來詢問狀況。
「院、院長怎麼樣了?又是高血壓?」
木子一看就是一路跑過來的。
「是闌尾類癌。」
「癌症?!」
藤井樹又解釋一遍這個病。
「原來如此,是腫瘤啊」赤井木子很是認真,「這麼說,那得儘早去札幌那邊進行切除手術?」
「對。」
「院長她老人家肯定沒什麼存款,全給福利院了,阿樹你錢還夠嗎?」
說實話.不太夠用,近期開銷有些大。
「不夠就用我的。」
「木子你啊.」
在這一瞬.
藤井樹有了種自己和木子是夫妻的感覺。
她在拼命想辦法和自己一塊湊錢。
藤井樹很想再問一聲,木子你到底圖什麼,何至於此?
我一直沒答應你,幹嘛要這樣一直來幫忙?
這種情況,已經超越了一般的朋友的範圍了吧。
赤井木子像是看透了藤井樹的想法,笑道:
「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
「我給院長買了保險,能報銷一些。你先上去看看院長吧,現在不用提錢的事情。」
「也行。」
跟着赤井木子一塊坐上電梯。
藤井樹偷偷看了下她站在身旁的樣子。
剛才木子的那番話,讓他不由得聯想到自己與她結婚後的未來。
大概就是夫妻互相扶持面對生活的典範了吧?
在加上那次喝醉酒的事件,木子開導自己、陪自己的事情,藤井樹越發有了認同她是自己女朋友的想法。
可真能這麼認同嗎?
暫且不說自己近期與小九花略有些曖昧的關係。
心春還需要自己去幫助她走出教授過去擁有過的困境。
還有千歲
自己還答應了千歲呢。
可要是不對木子回應些什麼,自己又怎麼對得起她對自己的好?
一條條限制框架住了大腦。
藤井樹有點摸不透自己現如今應該如何破局。
直到跟着木子一塊來到病房門口,他雜亂的思緒才被擱置到一旁。
因為藤井樹驚奇的發現,門外站的這不是
「永山先生?」
永山櫻以相當平易近人的親切微笑對藤井樹行了下禮,「藤井先生,還有赤井小姐。」
「這位是?」赤井木子問。
「從小照顧心春的管家,上次去松前家木子你也見過是吧。」
「對。」
赤井木子一聽,恍然大悟,想了起來。
她再隔着門縫往病房裏一看。
這不看還好,一看.
怎麼這麼多人?
心春、九花、千歲.三位少女都在裏面。
還都圍在老院長的身邊。
老院長看起來也有些沒搞清楚狀況。
但因為都是見過的孩子,也都樂呵呵地回應着。
赤井木子不由得去偷偷瞅一眼藤井樹。
阿樹啊,阿樹。
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藤井先生,小姐在聽到院長的事情後,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藤井樹意識到了什麼。
「那剛才的費用.」
「是我代小姐交的。」
「這怎麼好意思。」
永山櫻搖搖頭,「只是些小錢。藤井先生對於我家小姐的恩惠與照顧,老爺清楚地記得呢。老爺還說上次與您見面不是那么正式,下次有機會,希望與您單獨約一次飯,與您相談一些事情。」
「見過面?」
「小姐生日那天,老爺在河邊喝酒.」
藤井樹想了起來,「言重了,言重了。」
赤井木子在一旁看到這一幕。
更是陷入沉思.
她捕捉到了松前家對於藤井樹的重視態度。
與永山櫻寒暄幾句,藤井樹與赤井木子隨後一同進入病房。
「樹哥哥!」
藤井樹對千歲點點頭。
接下來就是三位少女對於院長的噓寒問暖了。
藤井樹特意說清楚的現狀,好讓三人安心。
因為到了晚飯時間,三人便自告奮勇地要去外面買盒飯,千歲最為積極。木子去打熱水,藤井樹待在病房裏照看。
趁着幾人離開。
花代院長把藤井樹招到身旁,奇怪地問他:
「樹,這是怎麼回事?」
「院長.」藤井樹苦笑。
「千歲和月我認識,上次來的孩子是叫松前心春對吧。」
「是。」
「這是個好孩子啊,看得出來,知書達禮的,對我這個老人也萬分關心。但是,樹啊——」
「院長.」藤井樹的笑容越來越苦澀。
「樹,你老實交代吧。」
藤井樹如實把自己與心春目前的事情,敘述一遍。
所有事情,通通都說了。
「孽緣。」
「院長.」
「我是說那孩子命苦!母親從小去世,父親對她又沒什麼親情上的照顧,朋友夥伴還相繼離世,同時還被背後的家族束縛,最後只能在樹你的身上找到點些許關心。」
「是這樣」
「你打算拯救那孩子嗎?」
「我答應下了。」
「.」
花代院長一時間變得沉默。
「那木子怎麼辦?」
「木子她我在想,或許我可以找到別的方法救救心春?」
花代院長嘆息一聲,直道「糊塗啊!」。
「樹,你這麼做,無論你是否找得到方法,只要你最後拯救了心春那丫頭,她心中的森林永遠都會有着你的位置。」
藤井樹:「.」
「你想想,你在她最傷心的時候出現,帶她走出困局。又給她關心和她從沒有過的親近與照顧,最後你再給她解開她一生中的枷鎖.你認為像這樣的人,在一個小女孩的心中會是什麼地位?」
藤井樹無言以對。
好像是這樣.
只要拯救了她,兩人之間便永遠有着一種牽絆。
這種感覺其實就和千歲一個樣。
自己也是因為這個才答應的千歲。
等一下.
如果再把自己和九花之間的詳細事情告訴院長的話。
院長她老人家一定會生氣吧?
還會罵自己,樹你怎麼聰明了大半生,反而在感情方面犯了糊塗
「樹,木子的過去你也知道吧?你還在生氣過去她去美國的事?」
「這沒有了。」
「木子她現在對你是什麼態度?」
「.按照院長您說的,木子的話也算是我拯救了她。」
花代院長一個已經邁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家,直接驚愕住了。
「樹你.現在你需要在兩個人之間——」
其實是四個.
還有個小九花和千歲呢
但是藤井樹怕院長直接高血壓,不敢說。
好在花代院長情緒相當穩定,稍後便冷靜了下來。
「這算是樹你的福分,也是你的孽與劫。」
「院長您怎麼看?」
「我還是覺得木子更適合你一些,心春那孩子很懂事,可年齡始終是木子更適合。更何況心春丫頭的身份與你的身份也是個問題。」
「.」
院長說得對。
「樹,要我說啊。你現在答應了人心春丫頭,不去幫忙,也必須去幫,這是為人的根本。」
院長說得對。
「你們兩人之間年齡相差十歲,院長說什麼介意那才是荒謬。人小姑娘都不介意,我又能說上什麼。最重要還是你之後怎麼在兩人之間做選擇。」
藤井樹陷入思考。
如果說選擇任何一方都會讓對方受傷。
那有沒有可能,雙方都要呢?
再往深處一些,九花、千歲,也都在一起。
這是個相當可怕的想法。
藤井樹覺得沒啥可能。
很快,木子打完熱水回來了。
院長一見她便開心。
再之後是九花她們也提着盒飯回了病房。
大概是院長知道了自己與她們之間的關係,都一視同仁地與她們交流說話。
問問一些學校的事情啊,她們的學習成績啊之類的。
藤井樹在一旁吃着盒飯,聽着幾人說話。
不過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瞥到門外的永山櫻在示意自己出來一趟。
藤井樹在交流的幾人面前留意一秒,出了病房。
永山櫻交給了藤井樹一個平板。
平板上方像是一些信息什麼的
「這是.?」
「藤井先生,是這樣的,在知道院長的病情之後,小姐立刻委託我着手調查信息,東京醫科大學病院的一位知名教授,對院長這個病情有相當的了解。他現在已經坐上飛機,啟程來到北海道了。」
藤井樹十分震驚。
這效率.
但藤井樹想婉拒。
畢竟這是松前家的人情,松前家
總之,不應該欠。
「藤井先生,我也了解了一下,闌尾類癌這個病如果檢查不到位,有擴散,那麼即便是切除之後,也有風險,進而引發真正的癌症。」
「會這麼嚴重?」
「自然,這是那位教授所說的話。所以,藤井先生,徹底的治療很有必要,還請您不要婉拒,小姐如果看到您傷心的話,一定也會更着傷心。您無需在意欠小姐人情什麼,這對於小姐來說,是應當的。」
永山櫻話是這麼說。
理論上自己也的確可以完全把永山櫻的話當真。
可事實真能如此?
真能把松前家給的人情就當做無視發生?
如果是心春自己去這麼做的話,的確要稍微好一點。
可心春只是松前家一個沒有成年的大小姐,她只能拜託她的父親,只能拜託她的姑姑
也就是說,這實際上是心春求情,幫自己帶來的條件。
要接受麼?
如果不接受的話,院長她如果徹查不徹底要是以後復發,真成了癌症,那自己不就是追悔莫及?
藤井樹是真的不想麻煩心春,讓她拜託她的家裏人。
可是
院長
再苦了誰,能苦了將自己養育到大的院長?
院長她受了一輩子的苦,理應收到一些這個社會上最好的照顧、最好的治療。
「藤井先生?」
藤井樹內心嘆一口氣,將平板交給了永山櫻。
「那就拜託你們了」
永山櫻笑得很是高興,「請藤井先生放心,我們一定會給藤井院長一個最好治療流程。至於之前我對藤井先生您說的話,也並不是虛假,老爺他想與您吃一次飯。」
「.」
藤井樹只是點點頭。
松前北廣想與自己說什麼,他不知道。
他現如今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真的欠了松前家一個大人情。
莫大的人情.
是一個即便是松前佳子來要求自己與心春訂婚,也不能再理直氣壯推辭的人情。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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