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東京是熱鬧的。
從東京高層公寓的落地窗望出去,夜景像一幅廣闊的城市星空圖。繁華的街道縱橫交錯,街燈、霓虹和汽車的尾燈交織在一起,一條條如同流淌着的河流。高樓大廈的窗戶整齊排列,城市被分割成無數塊閃爍的區域。
相較之下,小樽市的夜晚就沒這麼熱鬧。
更應該說是冷清。
九花月喜歡熱鬧,不喜歡冷清。
可即便是走在東京最繁華的街道,她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他很喜歡藤井樹對她的解釋,無論這座城市再繁華、人再多,因為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交流,也沒有必要進行交流,所謂的「熱鬧」,也不過是熙熙攘攘的匆匆過客罷了。
相比之下,小樽市雖然寂靜,卻有她熟悉的溫情——被白雪覆蓋的街道、熟悉的人影、街道附近向外冒着熱氣的小餐館。冷清與冰冷中,藏着家的味道。
九花月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城市,直到她身後的門被推開。
九花太太望着望着女兒單薄的背影,雙手合攏在前,走上前去與她看向同樣的夜景,說道:
「今年不想留下來一起過年麼?」
「去年也沒有。」九花月只是這麼回答,目光沒有挪動半毫。
「去年小月你不是和你父親吵架?情況不一樣。」
九花月很不想談起自己的父親,閉上眼輕哼一聲,「那他又為什麼現在不和我吵了?」
九花真伶略微低頭,選擇沉默。
她幾天前在客房外邊聽到了父女倆的吵架。
「沒話說了吧?」
九花月的拳頭在她的裙旁握緊。
她的表情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但始終沒有爆發。
她鬆開了拳頭,輕聲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們以前已經足夠過分了..但到現在了,還想着拿我當做你們九花家的工具,在你們眼裏,我以後無論怎樣,你們都不會在意的,是吧?」
「怎麼會.」
「那母親你好好解釋一下之前父親一反常態的態度啊?為什麼他現在能當做看不見,為什麼他現在會選擇不阻止我,不就是想借用我和大叔的關係,再通過接觸心春和松前家搭上話!」
九花月的聲音雖然輕,卻帶着刺,直擊九花太太的心。房間內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只有窗外的霓虹和車燈依舊流動不息,但這城市的繁華也掩蓋不了母女之間的冰冷對峙。
九花真伶微微蹙眉,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要反駁,卻又說不出口。
她知道,女兒的話並非全無道理。自從松前家與九花家的關係破裂後,家族的未來和利益一直是九花父親心頭的大事,而九花月無疑成了那個連接兩大家族的橋樑。
「小月,你誤會了。」她輕聲開口,語氣儘量平和。
「誤會?」
九花月笑了一聲,終於轉過身,眼中帶着難以掩飾的諷刺與悲傷,但更多的,還是平靜。
她搖着頭。
「你又在幫着他說話了能有什麼誤會?從小,從小,我所謂的『成就』就是和家族利益捆綁在一起的。從小到大,我做的每一個決定,哪一個不是為了你們所謂的『未來』?現在你們看我和大叔有了聯繫,覺得有機可乘,又想通過我拉攏松前家,是吧?」
九花太太沒有再說話,她知道,無論她此刻再解釋什麼,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九花月這會覺得自己是氣急了。
前陣子回到東京是因為寶冢這邊的舞台演出需要她參加,母親借着她表演完的機會,來後台找到她,和她通氣說什麼父親想和她說說話。
九花月本來不想理會的,但九花太太又說父親他會道歉。
道歉?
當時九花月就覺得是天方夜譚,但還是去了。
其實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氛圍還是算好的,雖然沒幾句話,但也是一起坐下來吃飯。
問題就出在,父親突然對她說了一句,他同意她現在和藤井樹的關係。
九花月真的很好奇,父親為什麼會同意?
在父親眼裏,大叔不就是一個失敗回鄉當老師的落魄青年麼?
父親能看上他?
九花月覺得不對勁,便開始追問,一開始父親還不想細說,但多問了幾句,九花月就瞬間明白了.
父親這傢伙,知道大叔和松前家訂婚的關係。
好嘛。
既然目的都戳破了,那父親應該說是九花龍一這傢伙就直說了,他想要在以後重新試着與松前家的家主溝通。
九花月追問,那到時候大叔和松前心春結婚了,他成了松前家的家主了,自己以什麼身份去與對方溝通?
當時九花龍一說出「情人」兩字的瞬間,九花月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
她幾乎沒有猶豫,抓起包就走,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房間。
現在回憶起那一幕,她仍然感到心頭一陣窒息。
「.小月,你要是不答應的話,你父親他」
九花真伶也嘆了口氣,「他怕是會和上次一樣,不讓你離開東京。」
「我想走就走,他還能管我這個?!」
「.你父親在東京還是能做到這一點的,至少把你關在這裏沒什麼問題,你也知道你父親那個脾氣。」
九花月聽着母親的話,心裏一陣厭煩,臉上更多的是倔。
「反正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都不會答應,要關就關我一輩子,反正你們也關我兩天了,我無所謂。」
九花真伶看向了一旁她帶來的,堆疊起來的餐盒。
果然,和昨天一樣,女兒什麼都沒有吃。
「吃點吧。」
「不吃。」
「你兩天沒吃東西了。」
「.」
九花月一句話都不回答,倔強地站在那裏,眼神冷漠,像是在心裏築起了一堵高牆。
九花真伶把她的這個樣子看在眼裏,看着女兒那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心裏一陣酸楚,她的拒絕並不只是在對抗食物,而是在對抗這段壓抑了多年的關係——對抗這個把她當成工具的家庭。
這是她的女兒。
小時候也很天真,也很活潑。
九花真伶還記得起來一家人在小樽的時候,九花月看到她回家,天天「媽媽.媽媽」,喊她的樣子。
可是
自從松前家與九花家訣別之後,一切都變了。
不僅環境變了、丈夫變了,就連過去做什麼事都無比開朗活潑的女兒,也跟着變了。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新餐盒放在桌上,語氣緩和了下來:「小月,母親知道你很難過,也知道你不想被我們左右。但是,吃東西對你身體好,不管你怎麼想,你的身體還是最重要的。」
九花月抿緊了嘴唇,依舊不看她。
九花真伶走近幾步,伸手輕輕撫上女兒的肩膀,她竟然覺得有幾分陌生.
「你父親他.有他的考慮。」
九花真伶語氣變得更加柔和,「但母親並不想看着你因為這些事情而受苦。如果你真的想離開,母親可以幫你。但你得答應我,先照顧好自己,不要再折磨自己的身體,好嗎?先吃點東西。」
九花月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幾秒鐘後,她才回過頭。
「什麼?」
「我說,我可以幫你。」
「又在騙我。」
九花月看都不看她。
九花真伶嘆口氣,隨後把門口那把用鐵鏈鎖鎖着的鑰匙,拿了出來,放到一旁餐盒放着的桌子上。
九花月聽到聲音,看了過去,也看到了那幾把鑰匙。
九花月的目光隨着那把鑰匙落在桌上的聲音而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她感到困惑,母親真的會幫她?
在這個家裏,除了冷漠和控制,似乎什麼都不曾給過她。可現在,那把鑰匙就在眼前.
「你什麼意思?」九花月終於開口,聲音里有些懷疑和戒備。
九花真伶輕輕推了推那把鑰匙,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想被關在這裏。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母親並不想阻止你,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不會攔着你。但你得先答應我,吃點東西。」
九花月的眼神動搖了一瞬,隨即又冷了下來,別開腦袋:
「你以為用這一把鑰匙就能換來我的順從?我早就不信你們了。」
九花真伶聽到這話,心中刺痛,卻沒有急着回應。她只是安靜地站在桌旁,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
「小月,母親沒有別的選擇。你知道這個家,父親的掌控一向很嚴,而我又是他的妻子,如果有一天連我都選擇不相信他,不尊重他了,我又怎麼對得起我當初對他許下的諾言又有誰可以陪在他身邊?」
「.那這也不是你助紂為虐的理由。」九花月眉頭蹙起,有了一絲鬆懈。
九花真伶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而帶着歉意:「絕大多數時候,我都沒有站在你這邊,沒有保護你。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從小在這個家裏學會了不信任任何人。媽媽是錯的,可我.我迷茫了,有時候我真會覺得龍一的選擇是對的,可是看到你一個人傷心的時候,又會覺得自己是錯的.」
「那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你開始後悔了?」九花月咕噥着。
「後悔嗎?是吧.」九花真伶無奈地嘆息了一下,「但更多時候我是選擇相信你的父親,你父親有他的道理,我沒辦法不支持他,也無法違背他對這個家的期望。但是作為母親,我不想看着你因為家族的事繼續受苦。」
「.」
九花月低頭看着手中的鑰匙,手指在它的邊緣無意識地摩擦。心裏掙扎着,她一方面想要逃離這個家,一方面卻覺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你真會放我走?」她聲音低沉,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九花真伶點了點頭,輕聲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會幫你。哪怕這意味着以後我們母女之間會越來越遠,我也願意因為我不希望你繼續被困在這裏,像我一樣.想去找藤井君,就去吧。」
這句話打動了九花月,她的心防似乎被刺穿了一道細縫。她不自覺地捏緊了鑰匙,抬眼看着母親,神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你為什麼現在才說這些?」
「因為我不想再失去你就這麼簡單。」
「如果我走了你怎麼辦?你對父親,怎麼回答?」
「我就說你趁我陪你吃飯的時候,趁我上廁所的時候偷了鑰匙,就這麼簡單。」
「.那.那你,你不會被他說?」
「我會繼續陪着你父親。這是我選擇的路。但小月,你不需要像我一樣。」
九花月從母親手裏收走了鑰匙,放在手心裏,有點難以置信地看着。
九花真伶這時候笑道:「既然想好了,那就先吃點飯怎麼樣?」
九花月看着母親,心裏突然有些發酸。
她很少見過母親這樣的溫柔,也沒想過母親這一次會願意為她做這樣的事。
她一向以為母親只是父親的影子,冷漠、順從,沒有自己的聲音。
「你真的」她聲音有些發顫,還是帶着點不敢相信。
「真的。」
九花真伶微笑着,輕輕拍了拍九花月的手背,「所以,先吃點東西吧。你餓了,我也陪你一起吃。」
九花月的心漸漸軟了下來,肚子也適時地發出了輕微的咕嚕聲。
她有點尷尬地低頭,盯着那擺在眼前的餐盒,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你別盯着我看啊,我自己吃。」她嘟囔着,拿起筷子,因為餓了兩天,吃得有些太快了,臉頰有些發紅。
「好好好,媽媽不看。」九花真伶笑着轉過身,假裝自己是在看向夜景,但眼角餘光卻偷偷瞥向女兒。她看着九花月終於開始動筷,心裏莫名地輕鬆了一些。
九花月一邊吃,一邊嘟囔:「你以前都沒有這麼好的.」
「以前是媽媽不對。」九花真伶柔聲道,「現在是知道了.」
「那關於我和大叔的事情.你怎麼看的?」九花月問。
「這一點,我還是選擇相信你的選擇。」
九花月咽下一口飯,又問道:「那你.母親你也知道大叔他和心春的關係吧。」
「嗯。」
「那這樣你也答應。」
「實際上肯定還是不樂意的,但你要是沒意見,那媽媽也沒什麼意見。」
「哦」
九花月應了一聲,繼續埋頭吃飯。
吃完飯,九花月便從母親那裏拿到了手機,她立刻給藤井樹發消息說她明天就回小樽,然後買了明天回去的機票。
第二天,九花真伶一直陪她到了機場,在閘機口與她揮手告別。
一路上都沒有什麼言語,只是當九花月提着行李箱,回頭看向母親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那麼一小點感覺的。
她又回身看了看母親向自己招手告別的樣子,再回過頭來,低着腦袋,輕咬了咬嘴唇。
「幹嘛不早點對我說這些.」
「真是的」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9s 4.110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