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遭一鍋端的桑枝夏此刻內心尤為複雜,靠在潮濕的泥壁上緩緩順氣的同時,腦中飛快閃過這兩天一夜裏還記得的種種。
在暗道里被突襲時,她的確是暈過去了。
可當時的迷藥分量不算大,藥效有限,在徐璈捏她下巴的時候,桑枝夏就已經恢復了清醒,只是在閉眼裝暈。
從被偷襲的暗道轉移至此,途經安城和兩個小鎮,期間不是沒有機會動手破局,可時機都不合適。
虎威山的劫匪跟官府的人勾結很深。
遠超想像的深。
一路上這些劫匪敢假冒成官府外雇的人,明目張胆地前行。
途中遇上的官兵分非但不阻攔,甚至還主動護送了一程,生怕少了半點積極會影響自己在胡寨主面前的體面,比正經的巡查都還上心幾分。
官匪狼狽為奸,互相包庇縱容。
如果她和徐璈在半路上做出任何抵抗,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同時,還有可能會引來官兵和劫匪的雙重絞殺。
徐璈再能打,也不可能創造以一敵十勝百的奇蹟。
風險太大,逃不出去。
所以暫時只能忍。
必須忍。
「這裏是虎威山的內部,點名要逮我的寨主和軍師湊巧不在這裏,暫時還是安全的。」
桑枝夏閉着眼無聲呢喃:「進了此處劫匪的戒心明顯降低,顯然是對防禦極有信心,也完全不擔心會有人逃得出去」
徐璈沿途留下了讓人追上來的記號,只是不知道救兵能在什麼時候趕到。
在援兵趕到之前,最好的預想就是按兵不動。
桑枝夏飛快捋清了腦中雜緒,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枝枝?」
「徐」
「噓。」
徐璈把被打暈的守衛拖入水牢,飛奔過來蹲在桑枝夏的身邊,伸手就去掏鑰匙:「我給你的鑰匙呢?」
「我幫你把鏈子解開,你把衣裳換了,我現在就帶你走。」
雙方實力差距太大,明火執仗的想逃顯然不太可能。
但是可以悄悄地走。
徐璈咔嚓幾下解開桑枝夏手腳上的鐵鏈,語速飛快:「來的時候我記了路,出去你就聽我的,只要先下山出村,靈初他們應該也追上來了。」
「我送你跟靈初他們會合,立馬跟着他們回安城,我回來之前不要出客棧半步,等」
「你不走?」
桑枝夏反手摁住徐璈扔鐵鏈的動作,挑眉:「我還沒問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就先安排上我的去留了?」
「枝枝。」
徐璈苦笑:「我原本是打算接了你就走的,但現在」
「你想要找白成仁跟劫匪勾結的證據。」
在此之前徐璈或許不曾想到這一點。
可跟着劫匪走了一路,耳聽途說知道了這些內幕,他不可能不動心。
桑枝夏一語道破徐璈沒說出口的話,直勾勾地盯着徐璈的眼睛說:「你覺得這伙久剿不滅的劫匪不光是跟白成仁有勾結,甚至跟那位也有利益往來。」
「那提前把我送走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徐璈無力地張了張嘴,桑枝夏話聲淡淡:「這些人想抓的頭一個就是我。」
「我在這裏關着,山里暫時亂不起來,你潛伏在內,找到證據的機會就越大。」
「我一旦消失了,山寨里立刻戒嚴開始搜查,你還怎麼找?」
渾水摸魚是有道理,可那也分情況。
山寨里都是熟面孔,徐璈能混進來本就是誤打誤撞,只要小心藏住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暴露的危機。
以徐璈的身手,自然可以沉下心來慢慢找。
可鬧起來就不一樣了。
倘若山寨里開始大張旗鼓地搜桑枝夏的下落,隨便拎一個人出來核對一下,就能猜破徐璈的身份不對。
到時候她是跑了,徐璈呢?
徐璈緊繃着唇想把桑枝夏拉起來。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看他,眼裏的光柔且明亮:「知道我為什麼會中計被逮麼?」
徐璈眉梢無聲下壓,腦中閃過模糊的白光忘了言語。
桑枝夏勾唇笑了:「因為你的馬獨自跑回客棧了,我想去找你。」
看到那匹馬的瞬間,桑枝夏只覺得天都塌了。
可現在徐璈好好的,全胳膊全腿的就在眼前站着。
對桑枝夏而言,誤入劫匪窩好像也不再是那麼糟心的事兒。
徐璈喉頭猝然堵住,默然一剎後,單膝跪地用力在桑枝夏的眉心親了一下,聲音發啞:「枝枝,對不起。」
「是我失約了。」
山洪暴發的瞬間馬匹受驚跑脫,隨後就是道路受阻,通信中斷。
徐璈已經在盡全力返回得更快一些了,可他也沒想到掙脫的馬會獨自回到安城。
桑枝夏眼尾慢慢被潮色染紅,抽了抽鼻子悶悶地說:「現在不是要你認錯的時候。」
「而且咱們也不能就自己走。」
桑枝夏示意徐璈轉頭,微妙道:「那個二寨主就是孟培。」
「他要是死在這兒,沈安竹大概率就沒這麼配合了。」
從偷聽到劫匪們數落孟培叛徒的罪行來推測,沈安竹跟虎威山的劫匪沒有什麼來往,甚至都不見得清楚孟培二寨主的來頭。
可孟培不能死。
沈安竹願意開口作證至關重要,她活着去京都做人證,到了趙忠全手中的證據才更有殺傷力。
孟培死了的話,很有可能會讓沈安竹的嘴再度閉上。
桑枝夏用額頭蹭了蹭徐璈的臉:「沈安竹的疑心本來就重。」
「要是讓她知道孟培死之前是跟我在一起被綁的,十有八九要把殺人的罪名扣在我頭上,我懶得背這麼大的一個鍋。」
然而孟培現在還一肚子迷藥,想靠他自己走出去是不可能的。
這偌大的負重到了徐璈的背上,那才是真的狠狠拖了後腿。
桑枝夏輕輕道:「倒不如耐一耐性子,等孟培醒了,讓他帶路。」
徐璈眼底閃過一絲掙扎,桑枝夏卻像是猜到他想說什麼似的,笑了笑說:「徐璈,我沒害怕。」
意識到自己中了埋伏的瞬間,桑枝夏的確是慌過一瞬。
但慌亂沒延續到現在。
她現在非常冷靜。
徐璈心頭不斷迸出的雜念悉數壓下,深深吸氣後低聲說:「枝枝,一日。」
「匪首想要趕回來至少一日,這一日內你在這裏暫時是安全的。」
一日後不管孟培是不是醒了,能不能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他們都必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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