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一片安寧。
母親圍着那碎花布圍裙正坐在院子裏納着鞋底,妹妹在打掃着院子。
見李辰安回來,丁小娥放下了手裏的針線,對他招了招手,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喜意,反而掛着濃濃的擔憂。
李辰安坐在了母親的對面。
丁小娥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問道:「你……你真成了魚龍會的一個舵主?」
「嗯。」李辰安點了點頭。
「這幾日你父親夜不能寐!」
「就因為我這舵主的身份?」
「當然!」丁小娥將針線籃子放在了桌上,語重心長又道:「娘雖然是個婦道人家,可娘也知道魚龍會是個什麼東西!」
「你呀!咱們廣陵李家,雖說這些年沒落了,可無論怎樣它也是書香門第!」
「你習武娘不反對,你做生意,娘也不反對。可是我的兒啊!你怎能去和魚龍會的人同流合污呢?」
「這不是作踐自己麼?這讓街坊們怎麼去看咱們李家?」
「你妹妹倒是在為你開脫,說是因為霍家會報復你,你是為了自保才加入了魚龍會……兒啊!做人當有底線!娘始終認為生意做小一些沒啥,咱就求個平平安安。」
「二井溝巷子的那小酒館不就很好了麼?要賺那麼多的錢財又能怎樣?」
「人這一輩子,出生時候什麼都不能帶到這個世間來,離開的時候也什麼都不能帶走!」
「那麼人這一輩子在世間走一遭留下的會是什麼呢?」
「娘以為並不是萬貫家財,而是……名聲!」
「一個人,若是名聲壞了,會被天下人唾沫,會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李辰安還真沒料到回來會被母親給上了一課,而且這一課講的其實很有道理。
只是這件事他無法去與母親爭辯,因為他已發現自己與剛來這個世界時候的那理想越走越遠。
冥冥中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着他。
從見到那位俊俏公公開始,到現在了解了寧國局勢之後所產生的強烈的危機意識,這讓他無法安坐,必須一爭!
倒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能夠在接下來極有可能的亂世之中尋一個安身立命之本。
「娘說的孩兒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辭去魚龍會那舵主之職!」
「娘……你對孩兒應該是了解的,孩兒無法向娘解釋太多,孩兒只想說,李府這門楣確實有些暗淡,孩兒會將這門楣擦得更亮一些。」
丁小娥顯然無法理解,她只知道這些日子出門,左鄰右舍看她的眼光有着明顯的不一樣。
她們不再如以往那般親切,她們總是尋着各種藉口離她更遠一些。
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於是心裏就更加的擔憂了起來。
「兒啊,李府這門楣的光大,它靠的是李府書香的薰陶筆墨的題寫!而不是那些污血的渲染,更不是凶名的威脅!」
「那樣,只會讓所有人唾棄,只會令那門楣變得更黑!」
李辰安無言以對。
他沉吟了許久,才向丁小娥說了一句話:「娘,過幾天我會去一趟京都……另外,」
就在這時,走廊有腳步聲傳來。
有些急,李辰安轉頭望去,便見父親李文瀚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李文瀚的面色很黑。
他來到了院子裏,坐在了桌前,拿起茶壺喝了一大口,看了看李辰安,卻沒有出言責怪,而是悠悠一嘆,說道:「你二伯回信了。」
「說了啥?」
李文瀚沉默,過了片刻,「都不是什麼好話。」
「情理之中,是不是他也知道我成了魚龍會的舵主?」
李文瀚點了點頭,「京都顯然有人將這消息給放了出來,你二伯說……說這是李家之恥,當、當將你逐出家門!」
李辰安一愕,這李文厚挺狠的啊,不過,若是離開李家,倒是也能保全了李家的名節,畢竟往後自己做的許多事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還真就是大惡之事。
於是他嘴角一翹,「我倒是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李文瀚卻大手一揮:「你別往心裏去!」
「李家大房二房而今在京都,咱們李家三房在廣陵,其實……彼此之間也已疏遠,咱們不必去在乎他的看法!」
李文瀚這句話反倒是令李辰安愣了一下,在記憶中,這個父親可是最為看重名節也最為重視外人對李家風評的。
上一次被趕出家門,正是因為前身違背了家訓去了賭坊還欠下了一屁股債,而後又有了沈家退婚的羞辱。
這一次自己成為了惡名遠揚的魚龍會舵主,這給李家聲望造成的影響定然更為惡劣。
他以為父親會借着這封信再次將他趕出家門,他甚至已能夠平靜的接受,卻不料父親居然沒有這樣做。
「這些天為父一直在想你的這件事,本想不通,昨兒個提了一壇桃花釀去了一趟淺墨書院,本想着和張正喝兩杯,不料學政章平舉張大人也在。」
「我們三人在醉心亭飲酒,為父提出了關於你這事的心中疑惑。」
「張大人說了一席話令為父茅塞頓開。」
李辰安好奇的問道:「張大人說了啥?」
「他說,所謂器,器者在物為形器、為物品,概為人之所用之物皆為器。」
「器者若是在人,便為容量、為心量、為時位、為角色等等,概之人之行為表現之謂器。」
「器斟酒便是酒香,斟茶便是茶香。器本無香,香從外物而來。人有善惡,皆從本心而發。故……器不重要而物重要,位不重要,而人心重要!」
李文瀚看向了李辰安,視線堅定,「為父以為,魚龍會之器不重要,我兒立於其中,其心本善,不受器之影響,自有芳華,這才最為重要!」
「所以,走你自己的路,以心量之,無愧於心,這就足夠。至於其它……讓別人去說吧!」
李辰安頓時對父親刮目相看。
丁小娥似乎還在回味這席話的意思,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間覺得有些陌生,卻又很是欣慰——
她原本很擔心。
故而對兒子苦口婆心。
擔心的就是丈夫再次將兒子給趕了出去。
現在看來自己的這番擔憂是多餘,當然,若是兒子能夠脫離魚龍會那當然是更好的。
「小娥,去弄幾個佐酒小菜,為夫和辰安,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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