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一百九十七章:王者

    章縣城不大,也不是張衝破的最重要的城,但在這個時間段卻意義非凡,因為章縣一破,可以說東平國再無可戰之兵,泰山黃巾入東郡的最後一個障礙就此被掃除。

    張沖在突騎、橫撞隊的簇擁下,騎馬走在章縣的街道上。

    因為入城後,章縣的抵抗並不激烈,所以這一路除了遠處燃燒盡了的署衙,城內的破壞並不大。

    之前開城的章縣兵選了幾個領頭的來見張沖,他們心裏也在膽戰心驚,畢竟他們之前隨黃岑殺過章縣的太平道徒,不知到這個泰山太平道的人會不會卸磨殺驢。

    你說奇怪不,這些兵子殺黃岑獻城池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這事呢?有時候,拿刀拿久了,腦子確實懶得用,如這些兵子般急功急利的在五代時期又豈是少數。

    張沖也在思考着如何處理這些反覆無常之輩。說實話依照他本來的想法,是要將這波人一窩殺掉的,單就他們屠殺太平道徒一事,這些人就別想活。

    但之前在城外,何夔的意思是,這些賊畢竟開城有功,就這麼殺了,以後手上沾了他們太平道的血的人,就全是我們死敵了。

    張沖懂何夔的意思,他也不是什麼愣頭青,搞一滴血原則,凡是沾了太平道血的人,他都要弄死的話,那張沖就把敵人搞得太多了。

    有些時候人不是不殺,而是不能現在殺。而且要殺,也要換個其他理由殺。

    後世朱元章就將此策用得爐火純青。打天下的時候虛懷若谷,不計前嫌。打完天下,那就是挨個找個理由殺。其中貪腐這個理由,百試百靈。

    望着這些章縣兵,張沖笑了:

    「你們開城有功,但到底染了咱太平道的血。這太平道你們肯定是入不了了,但這功我還是會賞,我一會開府庫,讓你們背布帛,背多少都算你們的。但有一個條件。」

    為首的幾個章縣兵互相看了看,還是讓一個絡腮鬍的說了:

    「不知道將軍是什麼條件?」

    張沖澹澹的說:

    「沒什麼,只要你們一人選一個手上血債最多的交給泰山軍,你們其他人的血債一筆勾銷。」

    來見謁張沖的章縣兵一共有十人。換句話說,這些人都是各自什的什將身份。現在張衝要讓他們交一個人出來,但並沒有說出自己的人。那這些人會怎麼選?肯定是出首別的什的人,他們要是交了自己什的人,那這些什將還怎麼帶隊。

    這十個章縣兵想了一下,覺得這事完全不是問題,又能拿布,又不用擔心被報復,只要交個其他隊的倒霉鬼,這有啥不樂意的。

    是以,十個章縣兵,沒怎麼多想就同意了。正要去選人,那邊張沖叫住了他們:

    「你們先去背布,背多少都是你們的。至於選人,背完布再選。」

    十個人沒想法,張沖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

    然後這些章縣兵就被帶下去了,自有人帶他們去背布。

    然後張沖就在何夔複雜的神色中繼續前進了,直走到一群跪着的人,他們就是這次入城後投降的文武。

    張沖還沒說話,那邊跪着的人群中就膝行來一人,其人廣袖寬帶,一出來,就朗聲道:

    「沖天大將軍,神武奮發,救民於倒懸,章縣上下盼將軍盼得好苦啊。」

    張沖一愣,很少見有這麼給直球的,疑惑地問:

    「君是何人?」

    「大將軍,小人襄陽許汜,為濟北國主簿。」

    張沖好像聽過這人名字,但不太確定幹什麼的,不過也算一個小名人了。既然許汜有意投靠,雖然場面看着猥瑣了些,但影響還是很大的。所以張沖立馬下馬,攬起許汜,溫言道:

    「許君棄暗投明,大善啊。」

    然後這許汜就哭了,真的就在張沖和後面滿降人的面,說哭就哭出來了,其人一邊哭,一邊抽噎:

    「吾等盼君父盼得好苦啊,漢室無德,使生民哀苦,天下盼君父如久旱盼甘露矣。」

    張沖後面幾個將領,聽許汜這話都有點受不了,這般厚顏無恥的還是不多見的。

    張沖也覺得此人演技真的好,說哭就能哭,這是個能玩政治的。他心裏也膩歪這人,但這事還是要認真對待的,張沖拉住許汜,肅道:

    「漢室無德,是以我太平道當起。替天行道,弔民罰罪。這個過程中,必然會有如許君這樣的有德之人加入太平道,共成大業。」

    許汜不錯,他張沖也投桃報李,直接邀請他入幕,這是延請而不是招降,這兩個境遇是天差地別的。

    許汜自然也聽出來了,心裏狂喜,他還再加把力:


    「大將軍,我後面的一眾精粹都是要改邪歸正的。這也是我為太平道事業做的一個小小的貢獻。」

    聽到這話,原先和許汜跪在一起的文武,心裏都在狂罵這人的無恥。這些人基本都是像高義、趙庶、李鄒一樣,都是被許汜誆騙來的,他滿口說自己有活路,哄得這些人將逃生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但然後呢?這就是你許汜說的活路?帶他們從賊?

    但這一刻,他們內心再憤恨,也沒有膽氣站起來斥則許汜,說一聲:

    「漢賊不兩立。」

    這麼烈性的人,在黃巾軍入城的時候就自殺了。

    說白了,這些人不想死,但投降又覺得羞恥,心裏罵罵許汜,也只不過是讓他擔個責任,好解放他們羞恥不安的內心罷了。

    但裏面跪着的,也不全是口是心非的,至少勇將趙庶就不是。他確實覺得加入太平道是個出路。

    其實從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這人不是出自什麼大族。他有點勇力,但也被士大夫嘲笑。之前他帶着自己的族人來投李瓚,李瓚也抬舉他將他置於幕府。有一次,李瓚起宴,在宴會上感慨近年來,朝廷紀綱不在,使閹豎醜類橫行。當時趙庶就疑惑的問李瓚:

    「府君,這紀綱何許人也,怎的如此重要。」

    此言一出,全場一愣,然後便是滿堂鬨笑。最後連李瓚都揶揄道:

    「趙庶赤子之心,殊為可貴。」

    後面趙庶才知道,李瓚是罵他傻,和無知幼童一樣。

    現在趙庶投張沖的原因很簡單,你漢室不把咱這些拿刀的匹夫放眼裏,咱就找個識貨的,愛我這般壯士的。

    張沖看這些人都想投靠,嘴上說的好聽,但並沒有將這些太放在心上。這些人能有幾個能信的?不過有這些人投靠,自然幫助他分化漢營陣列,他也只把這些人當成了工具人,真心不真心,倒也無所謂。

    之後張沖就依依撫慰,就在一片和諧之時,角落邊一人又是哭又是笑,這就惹惱了跟在張沖邊上的丁盛,他怒斥道:

    「投都投了,還這裏哭鬧你的漢庭?」

    那人被這一罵,哭聲頓時一停,而邊上幾個同樣投降的漢吏內心慚愧:

    「我漢家到底還是有節義的,我輩雖然怕死,但對這樣的勇士還是佩服得緊啊。」

    但誰知,那又哭又笑的人,滿臉委屈地回丁盛:

    「我哭,是哭大將軍虛懷若谷太感人,我笑是笑,漢家天下將亡無時日。」

    此言一出,全場驚愕。

    這這這,真的是敢無恥,敢奉承。這樣的人做漢家的官,能不亡嗎?

    這裏一通鬧劇,那邊原些幾個章縣兵相互仇視的走了過來。

    這回他們幾個再無之前的輕鬆,皆心裏有事一樣,只是和張沖這邊說已經將「最」血仇的人給挑好了。

    張沖點頭,然後就讓這些人放行。

    原先還走在一波的章縣兵,這會得了承偌,背着布帛,三五人一群,飛也似的出城了,只留下十個面如死灰的章縣兵們,他們被挑選下來去死。

    張沖望着前面章縣兵離去的背影,嘆了句:

    「又是一通好殺啊!」

    這話被邊上的何夔聽到了,猶豫了下還是勸諫,但剛要張口,就聽張沖道:

    「我知道叔龍你要說什麼,是不是覺得我算計他們?是,我就是在算計他們。他們以為只要抽別人一人就可以拿着錢帛去享受,但這十隊每人都抽的別人,那這仇就結下了。而且我還要讓他們背完布帛再去抽,為何?就是讓他們相互間更仇恨。背布帛,那和體力有關,背的越多的身體越好,那些什將看別人背那麼多,豈會不眼紅?到時候,多半會點這些人。所以最後被拋棄的要麼是隊裏的清白勇士,要麼就是平日被嫌棄的老實人。我就是用這方式,讓他們自己選出沒有血仇的人。這些人反是能活的。」

    何夔沉默了,然後正過身子,對張沖斂衣而拜:

    「渠魁,你是要做王者的人。陰謀詭譎能不用就不用,真要殺這些人,那咱們就正大光明,審其罪,誅其人。這樣便是人家說卸磨殺驢,我們也不愧於心。而現在呢?我們為了不留人口舌,又要誅其人,便玩這種陰謀詭譎之計。但這真的就能擋住眾人悠悠之口嗎?渠魁,仆有一言,望鑒之:王者,天下之君也,萬民之表也,四方之上也。所以上有所行,下必效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說完,何夔重重一拜。

    張沖悚然,立馬扶起何夔,然後就在諸多泰山將和降俘的面前,對何夔深深一拜。

    也是這時候,後面傳來聲音:

    「剛剛出城的章縣兵火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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