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七百六十九章:觀戰

    太武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末時,伊水南岸周昕本陣。

    此時,在右護軍本陣的正北方,伊水上已經架設起了浮橋,那是由七十艘木舟綁着,鋪好木板的浮橋,而周昕的一萬兩千吏士就圍繞着這處浮橋左右佈置着。

    此前周昕的任務是要從這處浮橋北上渡河,從西南面與中路的張郃配合的。但後來袁紹改變了軍略,以至左護軍還繼續留在了伊水南岸。

    其實如果袁紹能一開始就聽從鞠義的建議,讓周昕渡河,也許中路的張郃就不會被殲滅了吧。

    但周昕可不知道這些,此時的他正讓人架着望樓呢。

    不過眼前的這望樓,與其說是望樓,不如說是平地架起來的腳手梯。此時周昕就在下面不斷指揮扈兵調整着梯子。

    「左一點,左一點,左不知道嗎?笨蛋。」

    看着手下竟然還在將梯子往右移,周昕就氣得衝上去給了這人一腳,罵道:

    「拿弓的那個手。」

    這武士立馬明白,然後就往左邊挪了。

    周昕也是被自己麾下這些出自汝南黃巾的武士給弄無奈了,隨便點了一個人就讓他先上去試試那腳手架的質量。

    被點到的武士也不懂,直接就爬上了腳手架,甚至還跳了跳。周昕見這質量確實還可以,便問這扈兵:

    「敵軍來了多少?」

    之前左軍那邊來報有敵騎出現在了伊水上游,所以周昕才想着架設個腳手架,來看看敵軍的軍勢。

    但這扈兵在上面瞅了半天,只是說有好多,但到底有多少真的說不出。

    周昕在下面罵了句汝南粗胚,然後就讓這人下來,然後自己就爬上了腳手架。

    而登高望遠後,只見伊水上游岸邊諸景色盡收眼底,也無怪剛剛那個扈兵看不出數量,敵方騎士數量確實看不清多寡,雖然煙塵四起,但到底有多少人誰知道呢?

    所以周昕只是讓左軍按兵不動,謹守本陣就行。

    此時突然出現在周昕上游的正是馬超等泰山軍精騎。

    他們從洛水上游開始渡河,隨後一路南下,在渡過伊水後,直奔袁紹本陣。

    馬超本就是不惜身的人,他選出來的精騎自然也是這樣,所以雖然人數只有百餘騎,但面對遠處漫天遍野的袁紹營地,也並不發怵。

    這會,隨馬超一起來的馬岱,看着眼前豎着周氏旗幟的軍隊,對馬超道:

    「這應該是周昕的左護軍了,這周昕是公族子弟,兄長不能小覷。」

    但馬超乜着看着前方,嗤笑道:

    「那南兒也會用兵?」

    見馬岱要說什麼,馬超直接擺手說道:

    「我有我的方略,此刻我軍與賊軍必然已經在伊洛地大戰了,我軍人數少於對方,雖然在戰力上不下於敵軍,但我這邊還是要打擊賊之士氣的。這也是王上讓我軍來的原因。」

    馬超搬出了王上,馬岱等人自然無話,於是馬岱問道:

    「那兄長該如何打擊賊士氣呢?」

    馬超心中早有方略,自信道:

    「很簡單,一會我帶十餘騎誘敵深入,你們再率剩下的出擊,先滅賊一陣威風。」

    確實很簡單,但有時候越是簡單的方略也越實用。

    之後,馬超調度了一下出擊序列,隨後留馬岱、丁煨二將統率剩下的精騎,然後真的就帶着十餘騎奔上去了。

    馬超帶着十餘騎直奔左軍,然後就在陣地外來回奔馳,大罵敵軍不止。

    馬超所作的其實是非常幼稚的,在任何一個成熟軍將面前都不會當回事。

    但馬超當面的左護軍左軍卻有點複雜,其家主要是汝南安城周氏的周康的部曲和汝南黃巾的雜糅。

    汝南周氏是經學之家,但在這個亂世里,要想求得安穩和進步,連經學之家也得拿起刀槍。

    而汝南周康作為袁氏的門生一族,自袁紹起兵就自帶部曲隨之徵伐了,但在江夏之戰中,周康因為瘴氣的原因,病死在了江夏,所以他的部曲就由他的兒子周斐繼承。

    沒錯,在陳公國的軍隊中,父子相繼是明面上就准許的。

    周斐此時年僅有十一歲,為了接管家族的部曲,提前加冠,但因為缺乏軍略和威信,軍中事務皆由家中老臣來輔助。

    本來周斐的這些家老們自然是不會在意馬超的小挑逗,畢竟打再多,損害的還是自家的實力。

    但就在這個時候,負責觀陣的一名族老忽然看到東南出現了袁紹的族旗和將旗,大叫一聲傳道:

    「不好,陳公是前來觀陣了。」

    聽到這話,下面的周氏部曲將們大驚失色,其中一個家老忙奔到軍車上眺望,果然就見到袁氏的那青鳥叼穗旗出現在東南面。

    於是,這家老又確定了一句:

    「是真的,陳公要來觀陣了。」

    這下子,幾個族老商量了一下,原先不想打此時也只能打了。

    一個眾所周知的原因,那就是雖然陳公國一直實行的都是部曲直領制,但並不是說袁紹就甘心容忍這。

    之所以部曲直領制大行其道,不是因為這有多好,而是此前袁紹創業時不得不為之。但現在,袁紹自認為勢力起來了,覺得兵權要收為己有,所以只要手下軍頭犯錯誤,都會被奪軍。

    本來敵軍叫囂就是叫囂了,他們也不會少塊肉。但現在袁紹上來了,如果他們放任不為,必然是要被褫奪軍權的。

    為此,幾個族老商量了一下,就讓家中一部曲將帶家中直屬的五十人騎隊並五百兵前去驅趕賊軍。

    於是,年輕得嘴上絨毛都沒有褪掉的周斐小大人摸樣的下達了出擊令。

    少頃,左護軍左軍鼓角連動,一支兵馬直奔馬超而去。

    在周氏部曲的後方,周昕忽然就見到左軍竟然敲響了出戰鼓,再一看遠處形勢,大罵:

    「這周斐小兒是真的誤我,不知道對面就是在引誘他進攻嗎?」


    他正要令下面扈兵去左軍教訓那小兒,忽然就看到東南面的出現的旗幟和騎隊,臉色急忙變化了一下。

    暗罵了句馬屁後,就帶着一隊扈騎迎接了過去。

    其實他也知道,他帶着扈騎去迎袁紹必然是要被訓斥的,畢竟他作為一軍之主如何能輕易離開,但周昕和袁紹從小就開始一起廝混打耍了,自家這老兄是什麼為人,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去,雖然會被袁紹表面夸一句,但後面一定嫉恨這個。而現在直奔過去,雖然丟了面子,但卻大大掙了里子。

    這就是他和鞠義的不同,鞠義這個老革為何屢立戰功,最後贏到最後一無所有呢?還不是因為不懂這個?

    果然,當周昕帶着一隊騎士直奔袁紹這邊時,袁紹還假模假樣的不理他,而是和幾個軍將、幕僚對西北處的戰場指指點點。

    其實袁紹這個距離能看到什麼?除了一陣陣煙塵,其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指着汝南周家的旗幟,對許攸道:

    「那是周家的旗幟吧,周元叔果然是一代豪傑,即便死了,他的作風還是被後人繼承。元叔以前用兵也是這樣吧,勇猛直前。」

    許攸笑着點頭,道:

    「主公,那元叔的兒子我見過,是個愛讀書的小伙,經學上的造詣已經在同代佼佼了,我本以為他文弱居多,沒想到作戰也是這般勇猛。看來叔至是真的生了個虎子啊。」

    袁紹哈哈一笑,從馬側褡褳內抽出一卷帛書,然後在上面寫下了周斐的名字,絹帛上還零零散散寫着一些人名,如果有人能看到的話,就會發現這些都是軍中的一些十幾歲的武人。

    顯然袁紹記下這些優秀武人,就是為自己兒子袁尚補充側近,有這類有戰陣經驗的武人輔助袁尚,就能大大增強對軍隊的統御。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這邊,袁紹剛寫下周斐的名字,像是忽然看到一樣,對後面一直弓着身的周昕驚訝道:

    「老周,你怎麼在這裏,你麾下左軍都打起來了,你還離開本陣?」

    周昕哈着腰,諂笑道:

    「主公,你還不了解老周嗎?老周我哪會打仗,都有老袁看着呢。再說了,周斐少年豪傑,能有什麼差錯。」

    周昕口中的老袁,是袁紹的本家徒隸,是被賜予的袁姓,現在是周昕身邊的謁者,代表的就是袁紹。

    其實說來周昕也是公族子弟,竟然要和袁紹的家奴稱兄道弟,這周昕還真的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止如此,周昕說的這番話還特別妥帖,什麼他不會打仗,什麼有老袁就夠了,其實話里話外都是說左護軍就是袁家的,他周昕就是可有可無的暫領。

    他知道,袁紹最愛聽這個。

    果然,本來還想藉此訓斥敲打幾句的袁紹,聽了這番話後,也不為難周昕了,而是笑着讓他上馬,就騎在他側近,允他一起觀戰。

    本來袁紹身後的幕僚、軍將們都笑着看着,在他們看來,周昕雖然做作了些,但並不擔心前面戰場的,畢竟雙方人數差距擺在那裏呢。

    但很快,外圍戰場的形勢就急轉直下了。

    敵軍的突騎「支撐不住」開始不斷向着後方撤退,而周氏的部曲在後面緊追不捨,甚至已經遠遠脫離了左軍本陣。

    此時,在袁紹身邊的邯鄲商一咯噔,悄聲對袁紹說了句:

    「周氏要中埋伏了。」

    袁紹還在和周昕說話,聽了這話,愣了一下,然後看向戰場方向不說話了。

    果然,很快戰場的形勢就如邯鄲商說的,就在周氏部曲剛脫離了左軍本陣,忽然從兩側煙塵中真的殺了百騎。

    原先袁軍都以為那煙塵里是少量敵軍做的假象,誰也沒想到真的會衝出一波騎軍。

    這百騎直接衝上了周氏部曲的後尾,登時就砍犯數十人,之後馬隊來回衝鋒,直接將追擊着的周氏部曲打崩。

    沒了軍陣掩護的周氏部曲要往回撤,但直接被追上來的突騎們砍翻了。

    見出去的部曲要被殲滅,左軍本陣又傳來一陣號角,一股數量在百餘騎左右的騎軍快速在跑馬道穿行,他們是左軍隸屬的突騎力量,顯然是要去救援周家部曲。

    但已然晚了,等這些騎士衝來後,馬超帶着馬隊一個呼嘯就奔走了。

    本來左軍的突騎還要追擊,但聽到後面的鳴金聲,也就作罷了,隨後帶着剩下的殘卒退回陣地。

    最後一清點,左軍出陣步騎五百五十,最後活着回來二百,其中被砍掉腦袋的就有一百八十枚,顯然是一場大敗。

    最可怕的是,這場大敗還是發生在了袁紹的眼皮子底下了。

    那周斐也知道闖了禍了,忙帶着一名騎將帶着三枚首級來見袁紹。這三枚首級是這名騎將砍的,算是出擊戰中為數不多的亮點。

    看着邊上一直不說話的鞠義,袁紹感覺自己顏面盡失,雖然鞠義從頭到尾沒有表情,但袁紹就是明白他心中在嗤笑自己。

    但看着跪伏在地上,一絲不苟,和自家小兒子一般大的周斐,袁紹到底是將怒火給忍住了。

    袁紹和周斐的父親不僅是同鄉,還是同年,在黨人時期還一起出生入死,後來周康還追隨他死在了江夏。

    看着酷似周康的周斐,袁紹再如何憤怒也不能訓斥他。

    他這邊扭頭一看,看到隨周斐過來的這個騎將手裏捧着一枚血不拉呲的首級,在那看着自己憨笑。

    袁紹就氣惱罵道:

    「好個狗奴,不知道首級送上來是要清洗的嗎?還有你這身上軍衣是怎麼回事?為何不穿我袁氏號衣,還穿着黃巾的對襟?」

    說着,袁紹還拿出鞭子抽了一頓這騎將。

    抽完這騎將後,袁紹不理會這些人,直接縱馬回營了。

    反倒是許攸對周斐和善一笑:

    「你叔父是要急着回去喝藥,不是對你有意見,你後面候在軍帳外給你叔父好好道歉一下,這事就算了。」

    周斐臉色發白,對許攸恭敬行禮,然後抿着嘴不說話了。

    許攸對邯鄲商幾個,笑道:

    「看,周兒確是有大將之風,未將就需要勝不驕,敗不餒。努力!」

    勸慰一番周斐後,許攸與眾人急追袁紹去了。

    興致沖衝來觀戰,敗興而回,確實不高心。

    只是誰也沒注意那被袁紹抽打的騎將的臉色,滿是怨恨。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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