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承的敘說中,伏皇后是在路過一處水井時要打水,然後脫力掉了下去。
而董承趕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他向哀傷的皇帝請罪,說他為了防止後面亂兵追上來玷污皇后的屍體,自己做主將皇后沉入了水井,然後用土石覆住了水井。
董承在那裏一個勁的磕頭,天子一聲不吭。
直到董承心裏越來越慌的時候,天子才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命吧。」
說完就和董承問了水井在何處,許是打算日後能再次殺回長安後,還可以找到重新安葬吧。
之後,聞消息趕來的伏完聽到女兒的噩耗後倒是沒有表現太多,反而勸皇帝該繼續出發了。
現在董承的隊伍都能趕上,那後面的亂兵想來也很近了。
這份忠心看得天子都心驚,甚至原先要安慰和承偌的話都沒說出口。
就這樣,隊伍在接收了董承這六七百人,再一次西行了。
而這一次,隊伍的心安定了不少,雖然時局艱難,但肯定會好起來的。
隊伍有了宮裏的嬪妃和宮婢後,哭聲明顯比之前多了。
她們沒人吃得這苦,又一想到後面還要到苦寒的邊地就更是絕望。
反倒是一開始還啼哭的董貴人這會卻激動地捏手指,就在剛剛,她父親私下告訴她,做好準備。
做什麼準備?當然是做大漢的皇后的!
董貴人雖然沒文化,但卻不是沒頭腦,沒頭腦的在宮裏也活不下去。
在聽得伏皇后落井後,她就明白那位置要屬於自己的了。
雖然現在是逃亡的路上,大漢的未來也是前途渺茫,但但,那可是皇后的位置啊!
董貴人這會沒激動得喊出聲,就已經算是有城府的了。
此時的她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等到了涼州,日子應該就會好起來了。」
想到這裏,原先模糊的,甚至有點污名化的涼州地,這會也在董貴人心中美好起來了。
再一次啟程,因為車隊這麼容易就被董承找到的緣故,所以這一次不敢再走大路了,而是專趨小徑。
車隊在過豐水的時候,逃難隊伍又一次遭遇困難。
豐水其實是渭水的一條支流,自北向南流,正好隔在了劉協他們向西的路上。
而不巧的是,豐水的水量還不小,因為下游正有一處天下第一大的人工湖,昆明池。
這昆明池雖然叫池,但可別把人家當成小水池了,人家也是數百頃的大湖,是當年是武帝為了訓練水軍專門挖掘的。
能訓練水軍,那湖能小得了?
所以過這豐水就成了劉協他們眼下要解決的問題了。
其實說過也不難,只要綁着個葫蘆就能泅水過去,更不用說有戰馬在,完全還可以踩水過河。
但偏偏,公卿們話里話外都要求駕車過河。
因為道理很簡單嘛,坐車的就是這些人,要是將車丟在了東岸,那後面的路他們怎麼走?
皇帝也為難,他倒是可以騎馬,但身邊這些追隨的老臣們卻不行啊。
這些人能在這個關頭還追隨自己的,那不是忠臣誰是忠臣?
可不能讓忠臣們寒了心了。
所以他將隊伍里的沮儁喊了過來,想問問他的意思。
沮儁怎麼在這的呢?
之前他不是去北宮聯絡了張猛、麴光、梁雙、龐淯四將們?不是已經說服了他們帶着北軍八千人沖涼州叛軍嘛?
這事啊,說來也是悲劇。
那八千北軍剛衝出北宮就聽得前頭未央宮已經失陷的消息了,頓時就一鬨而散反倒加入了亂兵當中開始劫掠起來。
而張猛、麴光、梁雙、龐淯四將見大事不可為後也各奔東西,其中張猛和麴光帶着殘兵去投奔涼州軍。
而梁雙、龐淯二人則在沮儁的帶領下,帶着少部分的北兵去追趕皇帝,最後在西門那邊相遇。
君臣再一次相遇差一點都抱頭痛哭,小皇帝沒有怪罪沮儁,還讓他帶着殘餘的北兵作為扈從,一同離京。
之後,皇帝又感謝了梁雙、龐淯二將,嘉許了他們忠心國家的忠勇。
二將誠惶誠恐,皆是用命。
這會,被皇帝喊過來時,沮儁正佈置完過河的順序。
現在忽然被皇帝問大車能否過河時,沮儁下意識就不同意。
開什麼玩笑,駕車過河,只要稍微遇到個石頭,整個大車都要傾覆,那不是拿人命開玩笑嘛?
但這話剛到嘴裏,沮儁就明白這肯定是那些公卿的意思。
想了想,他到底還是鬆了語氣:
「這條河水流有點急,大車要想過河,非得將大的輜重都丟下車,人拽着麻繩過河,然後選一流的車手控制才可以過河。」
皇帝聽了大喜,下命令就按這樣辦。
在這邊清車的時候,沮儁和羽林郎們先騎着戰馬,手裏拽着麻繩開始渡河。
雖然水道急,但沮儁和眾騎士騎術都很精湛,最後還是有驚無險的過河了。
這邊過河後,幾人來不及休息,就開始在岸這邊打繩樁好接引隊伍過河。
等車差不多清理好後,公卿和隊伍一起徒步涉水。
他們拽着繩子,一步步在水裏踱步,有些腿軟摔倒了,也有後面人幫忙站起。
好在後面沒有追兵,不然這點素質要想安全過河是真的堪憂。
花費了兩刻鐘後,隊伍終於全部過河,然後就等大車過河就行了。
對岸,十幾車大車已經換上了技術最好的車手,然後在河道上都清空後,他們也開始吆喝着牛開始過河了。
牛很穩當,踩着水就向着對岸踱步過來,但即便這樣還是有車翻了。
因為後面大車的拖累,牛即便踩穩了,後面車的輪子被石頭給擠住了也是白搭。
最後,一番折騰下來,還是有三輛大車被拋棄在了水裏,牛倒是被牽了過來。
這就是西行路,路路難過路路過。
皇帝心裏也越發振奮,認為自己的事業也和這路一樣,雖然曲折,但卻光明。
也就是在過了豐水,天子的隊伍遇到了牛輔派在前頭的哨騎。
在聽說牛輔的騎隊就在不遠處時,劉協的心情是複雜的。
就個人來說,皇帝不僅和牛輔沒有矛盾,甚至還對牛輔是有恩的。
當年牛輔隨董卓第一次入京的時候,劉協就對牛輔憨直的樣子喜歡,常在董卓身邊誇讚,說涼州諸將中,就屬牛輔老實可靠。
當然,在董卓面前這樣夸一個人,可算不得什麼好事。
不過牛輔是董卓的女婿,是自己人,也不會因為皇帝這話就騎什麼猜忌心。
但後面,每每需用兵,董卓就偏偏留着牛輔不用,但你猜怎麼着,那幾場仗都是和泰山軍的戰事。
最後牛輔因禍得福,當各大將都折損在東線的時候,他反成了軍中有數的大將了。
而後面,要地西線的涼州羌亂用兵,牛輔就成了那最合適的人選了。
總之,牛輔能有現在地位,和皇帝的關係是不淺的。
但皇帝還是心慌的,因為他被涼州將的那種蠻橫跋扈給弄怕了,深怕自己剛離了龍潭又進虎穴。
就在他心裏患得患失的時候,對面牛輔已經卷着煙塵奔了過來。
還不錯,牛輔的騎隊在距離皇帝還有小三十步的時候就停了,然後劉協就看到頭前的牛輔利落下馬,然後快步趨了過來。
雖然劉協知道自己樣子也很狼狽,但還是努力維持着天子的派頭,昂着頭,不讓自己墮了威儀。
但劉協可能並不知道,他現在這幅樣子落在牛輔眼裏是什麼樣的窘態。
牛輔走來,眼睛一個勁地在瞧,見皇帝全身上下真實邋遢狼狽:
他身上穿的是件土布單衣,腿上套的是件武人穿的大袴,只是袴腿上都是泥漿。然後皇帝的頭髮呢?也不用冠繫着,而是用一條紅色的束帶綁着。
而且因為之前淋過雨,又剛剛淌水過河,皇帝身上黏糊糊的,連頭髮發稍都打綹了,附近還蚊蠅群集,雖然又人在邊上驅趕,但還是弄得皇帝不耐煩。
牛輔心裏有了想法,走到皇帝面前後,一點不敢怠慢就這樣伏在地上叩首。
而皇帝因為害怕,也就這樣硬挺着讓牛輔跪着,好定了上下。
好在牛輔不在意這個,在天子下令請聲後,就悲戚道:
「陛下,那董璜小子真是畜生不如,我牛輔必要帶兵為陛下討得此恨。」
劉協聽這話後,明顯是一喜,忙問道:
「牛卿,你帶了多少兵馬入京的。」
牛輔一拍胸脯,故意表現得誇張,對皇帝道:
「陛下,臣攜千騎虎賁,不用陛下擔心,這就護着陛下殺回長安。」
但劉協一聽這個數字就蔫了,尷尬的笑了笑,然後拍了拍牛輔,硬深深轉了一個話題:
「卿軍中還有多少吃食,先送點給大臣們,眾人行了半日,都累了。」
牛輔一拍額頭,轉頭就吩咐軍里的人帶着乾糧過來,好分給公卿和嬪妃們。
其中牛輔又注意到一些步行隨駕的五陵年少因為徒步奔走,鞋底都磨破了,血跡斑斑,還專門讓手下再帶一些靴子過來。
而這些舉動果然收穫了天子和公卿們的好感,原先緊張的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其實牛輔帶的東西也不多了,他本就是輕騎奔來,只要帶足了能到長安的乾糧就行。
而現在,這都快要到長安了,食物這些東西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但這並不能難倒牛輔,既然軍中沒有,那就去附近的黔首家裏去搶嘛。
給陛下吃你們家小米,是你們家的福氣。
但牛輔並不知道,附近的里民們早就因為潰兵、盜匪、稅吏的騷擾,逃亡殆盡了。
牛輔手下的騎士們縱馬百般搜羅,最後還是在僅剩的幾戶人家那裏把口糧給奪了過來,然後配了點野菜一併煮成了粥盛給了皇帝一行人。
就這,還是只有皇帝和公卿們才能吃到的,其他隨扈人員就只能去摘點果子吃一吃得了,至於軍中的乾糧,那些就別想了。
劉協吃了一口粥,忍不住哭了,見一邊的沮儁還沒有吃,就將粥遞給了他吃。
沮儁沒拒絕,抿了一口,然後就將剩下的遞給了邊上的梁雙、龐淯二人。
梁雙還有點情商,雖然餓,但也只是抿了一大口就遞給了龐淯。
但龐淯年輕,還是藏不住事的人,本來就餓了,又見他們幾個都吃過了,就將剩下的粥一口給幹了。
梁雙看了,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然後搖頭不說話。
這邊,皇帝看眾人都吃過了,趕緊吩咐牛輔帶着眾人回軍,此地距離長安還是太近了,他決定先到扶風那邊站穩腳跟。
於是,很快隊伍就繼續上路了。
牛輔在集結了細柳的騎隊後,在和皇帝商量一番後,就開始向西邊的槐里前進。
因為隊伍人數多,當天夜裏他們並沒有趕到槐里,而是宿在了野邊。
如果說白日是苦的話,那夜宿在野外那就是折磨了。
皇帝他們還有牛車可睡,但其他人就只能躺在野外,忍受蟲子的叮咬,再加上肚子裏空空,這一晚啊,是真的難熬。
寒冷的夜,劉協自己獨自躺在車裏,眼角的淚水止不住在流。
夜深人靜了,沒有別人在場了,劉協開始知道後悔了,他後悔要是自己能提前下手就好了。
本該是大漢事業的再興,一轉眼,皇圖霸業轉頭空了,這過山車的心情如何讓人受得了呢?
劉協能在白日裏一直這樣冷靜,還能擔負起逃亡的隊伍,至少從這一點來看,他的水平在本朝這些皇帝中能穩穩居在中游靠前了。
哎,他本不是亡國之君但卻要遭亡國之厄,這老天何其不公啊。
翌日天光放亮,皇帝正要繼續向西出發。
卻忽然見牛輔陰沉着臉走了過來,然後將皇帝偷偷拉到一邊,告訴了皇帝這樣的消息:
「陛下,剛剛末將在外面遇到了從城裏潰過來的亂兵,說在陛下走後沒多久,河東兵就入城了,之後涼州兵和河東兵在城內廝殺了一日,但後面卻被趕過來的泰山軍撿了便宜,現在長安已經是泰山軍的。」
這個消息的信息量有點大,沖得劉協好是愣了一會。
但緊接着,更爆炸的消息還在後面呢,卻見牛輔吞吐了一下,繼續說道:
「據那些潰兵說,那逆賊董璜在得知泰山軍出現在長安附近後,就集兵西向,撤出了長安。而他們的方向很顯然和咱們一樣,都是去扶風。」
這下子,劉協頭腳冰涼。
初晨的冷風掛着點水汽,很冷,但從你牛輔嘴裏說出的話,怎麼比風還要冷呢。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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