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內的甲兵本就是一州武士之精粹,雖然他們也不曾有帶兵刃,但十餘人撲向龐德和馬岱,也為群狼噬虎之局。
但面對這番驚變,龐德卻神色不改,只是獰笑着看着那上首的王允,反倒是馬岱卻如驚鵠一般,跳了過來。
他一腳踢開礙事的太原士大夫,隨後掀翻滿是酒水的案幾,擰腰一轉,就將案幾砸向了那些個甲士。
這些甲士壓根沒想過這兩個「涼州兵」會反抗,此時突遭這一案幾砸來,哪有什麼應對?
但幸好,除了頭兩個走得近被砸得頭破血流外,另外些個幕府甲兵只是趔趄了一下,接着就是惱羞成怒。
只是他們還沒有做什麼動作,馬岱就已經腳步趕蟬,一把搶近了人群,接着就見這馬岱,一聲叱咤,起腳一踢就踢在一個甲士的太陽穴,右手抓爪,手臂一彈,就扣在了另個甲士的喉嚨。
兔起之間,馬岱只出了兩招,人就已經交錯而過,而等他再突進,剛剛和他交手的那兩個甲士已經一個雙目流血,一個捂住喉嚨,倒地身亡了。
而這還沒有結束,當馬岱剛站穩,對面一個胖大的甲士就已經一拳砸了過來,馬岱右腳蹬地躲開,然後沉腰坐馬,指掌成刀,接着和整個右大臂連成一線,如一條鞭子,直接抽向了那甲士的脖頸。
那胖大甲士也是有點技擊之能的,雖然沒有看見那右手鞭,但下意識身前的左腳一蹬地,人就後撤了回來。再後面的右腳一蹬地,剛後撤的身體又跳向了前。
一退一進,他不僅躲開了馬岱的那一下右臂的抽劈,還順勢打出了一個左右直拳。
但沒等這人自喜,他這兩下全部落空,心下就慌了:
「糟糕。」
隨後再沒等這個胖大武士有反應,他的下巴就「啪」的一聲被一鐵拳砸中,隨後他就如被打開了昏睡開關一樣,整個人直直的躺倒在地。
這個胖大武士應該是這一群人中最武勇的一個,因為隨着他的倒地,剩下的幕府武士明顯腳步不動了。
誰都看出,眼前這兩個涼州兵不好對付。
就在這些人猶豫的時候,一聲惱怒的暴喝已經從上首傳來了:
「夠了!」
說這話的並不是丁原,而是太原太守裴曄,他臉色難看,怒視邊上的王允,痛斥:
「王君,你這是想幹什麼?」
此時的王允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氣息,他面無表情的看着下方的血腥格鬥場面,淡淡回道:
「這兩個人是奸細,是假的。既然是假的,自然就要手刃。」
但那裴曄卻不理,心裏長久對王允的不滿,集中在這一刻爆發了:
「王允,你是不是覺得這天下只有你是聰明人,是不是其他人都是傻子,隨你如何戲弄?這兩人是奸細,我看你是想權勢想得昏了頭了,真以為就是打殺了這兩人,就能宰殺太原?你莫不是忘了,那介休就有數萬關西得勝大軍,那裏也有朝廷名正言順的并州牧,也更不要忘了,這太原的漢家太守是我裴曄,而不是你王子師!」
此時隨着裴曄和王允的牴牾突然爆發,在場的其他州郡府吏和豪右皆縮着脖子,眼神死死的盯在眼前的案几上,就彷佛上面有花一樣。而那邊,那個被馬岱一腳踢翻的士大夫,還待哀嚎幾聲,看到上面這幕,也縮着身子擠到了一好友那邊。
沒辦法,因為他們都明白這裏面咋回事。
其實他們心裏也在埋怨王允,你說你想污那兩個涼州甲士是奸細,那你就下手快一點啊,人倒是撲上去了,但被人家反手殺個對穿。
就這?咱們也不是給你王允面子,如果殺了?也就是殺了。不過給你王允機會,但你卻不中用啊。
原來剛剛那個叫龐德的涼州小軍吏說了一個頗為荒唐,卻又合情合理的事情。
那就是關西軍的大帥胡軫竟然要求王允帶着太原文武上下儘快趕至介休大營。他胡軫要和王允聊一聊這并州日後局面的問題。
而從這個龐德透露的口風,那胡軫想到這一茬的原因還是在那丁原頭上。
丁原帶着所部突圍太原後,直接趕到了介休大營,在那裏竟然遇到了本該大敗的關西大軍。
那時候丁原就意識到自己是被王允他們給甩了,想明白這王氏兄弟必然是比丁原獲得了更準確的消息才敢那麼「捨生取義」。
於是丁原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成功說服了胡軫押注在了丁原頭上,要助他重新奪回太原。
以上這些自然不是全部由龐德說的,更多的是在場這些人精們自己腦補的。
不過他們也認為自己所猜和事實也相差不遠了。
所以他們理解王允的突然翻臉,也理解裴曄的惱羞成怒。
一邊是太原的翹楚,全并州的希望;一邊是漢室僅剩下的尊嚴和盡在眼前的朝廷大軍,他們幫誰?
當然是兩不相幫。
而那邊,面對裴曄的突然爆發,王允顯得特別意外,他指了指下面龐德兩人,又指了指自己,驚疑道:
「老裴,你是老糊塗了?你寧願選擇相信這兩人,而不是相信我?」
裴曄這會已經豁出去了,當下反駁質疑:
「你說他們是奸細,那告訴我一些事情,說服我。」
王允一時語塞。
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想的到底是什麼,說到底他如何可能將手裏的權力交還給丁原?不說他王允需要這太原來施展心中抱負,就是現如今為了自家宗族的安危,他也不會交還給丁原。
他現在和丁原已經鬧翻了,到時候丁原再回來,他們王氏只能和他一起回京都避禍。
但別看他們王氏現在已經有一番氣候了,但他們和那些公族之家還是有區別的。
他們王氏的大部分基業和丁口都在太原,在長安就只有幾處宅邸。到時候宗族避居長安了,別說安居了,就是活下去都難。
但反過來,要是他王允咬牙堅持下來,和丁原斗,最後把這太原拿下,到時候局面完全不同。
這一次他出京其實是有一份任務在身上的。
在宮中的小皇帝時時在想着發展勢力,為現在的局勢破局。而這一次泰山軍入略并州,就被小皇帝視為危中之變,是機會。
於是,他選王允為謁者時,特意與之密談。
他和王允約了三個目標。如果能趁着時局變化,全據并州為上,如不能,奪一軍也可;再不能,也要選并州精粹文武入京,增添天子的實力。
也正因為要完成小皇帝立下的三條目標,王允才做出了此前種種之事。
於是,他才決定殺了下面這些涼州武吏。
倒不是說殺了這些人,局面有什麼大變動。而是,這是一場服從性測試。
當王允殺了這些涼州的使者,那以涼州武人的脾性,勢必是要對太原報復的。到時候那些騎牆兩邊的太原豪右,只要不想被那些客兵荼毒田廬,那就只能和他王允站在一起。
這就是王允的算計,高尚而卑劣。
但他沒想到這裴曄竟然會出來反對自己,此時的王允暗暗反思自己的急切,他覺得自己的做派可能被裴曄認為是野心之舉了。
這你老裴可就錯過我王允了,咱們都是漢派啊。
在太原中城幕府內,王允與裴曄爆發衝突的時候。
在距離太原南面十里外的地方,一支精銳的騎軍正在道邊休息。
他們的狀態非常好,縱然是距離太原城還有十里,這些騎士都披着甲冑,只是為了甲光暴露出行軍的蹤跡,才都披着披風。
但黑色的披風卻更襯托出這群人的英武和百戰悍氣,縱然是已經疾行軍了二十里,他們也沒有一聲怨言,只是趁着這個空當恢復體力。
在這群人的當中,張沖赫然在內。
而這會,他邊上的三弟張紹就隨在身邊,心情頗為擔憂:
「王上,你說龐德那幾人真的能行嗎?會不會被城內的漢軍發現什麼端倪來呢?」
張紹已經蓄出了鬍鬚,並在這月余的戰鬥中長得蔚然成觀。這讓張沖也在感嘆:
「我家小子也長成。」
見三弟問自己這話,張沖笑了笑,對着邊上的蔡確道:
「阿蔡,那龐德是你麾下的橫撞將,也是你舉薦的,你和咱小弟說說,這龐德有何能啊?」
見張紹望了過來,蔡確腆着肚子,嘿嘿一笑,蘿蔔條寬的手指一捻鬍鬚,驕矜道:
「這龐德嘛,算是一勇將悍將,我橫撞軍左衛好手無數,悍將如林吧,但能與他相鬥的怕也只有馬超那小子,但馬超不是被那呂布一擊重傷嘛,所以他現在就是這個。」
說着,蔡確豎着大拇指,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但張紹也不是青蔥了,他自出陣以來,先後經歷過中人亭大戰,河北治安戰,平城之戰,雁門關之戰,可以說年紀雖小,打仗不少。
所以張紹撇了撇嘴,不屑道:
「一夫之勇再如何也不過十人敵,百人敵。老蔡你說龐德勇,我肯定信。但勇就能不暴露了?做死間,哪是靠勇就能行的?那得靠智!」
說着還有一副不屑和蔡確這個大老粗聊這個話題的意思。
本來張沖還笑的,這會見到張紹這番姿態,臉已經淡了下來。他並沒有直接訓斥張紹,而是想着該如何給張紹加加擔子了。
這人啊,別覺得勸就有用了。人勸人不如事教人。
這個時候,前面的一支飛騎縱馬奔了過來。
打頭的正是蒙沮的族弟蒙贇,為飛軍吏,他一來就對張沖稟告:
「王上,龐德他們已經被接入城內了。」
張沖點點頭,對身邊的牙門將太史慈下令:
「一會你帶人下去通傳軍令,三個時辰後,向着太原出發。」
說完,張沖就下了馬,隨意找了一塊地方,然後鋪開了毛毯就睡了下去。
而張沖這邊睡,蔡確和郭祖二人一個開始佈置值夜,一個開始帶着橫撞將就地休息。
而這讓張紹看得直着急,他又不敢打斷自家兄長睡覺,就只能抓住去值夜的蔡確,急道:
「老蔡,你和我說說,這就結束了?要是龐德他們事泄了,咱們可還有其他的備案?我老師說了,不謀一域者不可謀一世,這事情就是得多想,得。」
張紹話還沒說完,就被蔡確攔着脖子強拉走了,一邊走,蔡確還嘲諷道:
「可別提你那老師了。老田那點東西也就謀略擅長了,要是長於軍略,當年邯鄲之戰他也不會被咱們俘了。行了,咱帶你去外頭,教教你怎麼夜間佈防。小子,你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張紹就這樣被帶走了。
只有那邊的張沖,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隨後隱去。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
三個時辰後,各軍準時甦醒,張沖也在左右哼哈二將的幫助下,穿戴好了那面繁複的鏡面甲,換上了一匹新馬。
他望了望頭上的弦月和那將要發白的天空,淡淡說了一句:
「走吧,這仗已經打得太久了,就讓我們結束這一仗吧。」
左右齊齊唱喏,隨後兩千突騎直直的向着十里外的太原殺去。
暮色淡去,朝日卻還未升出。
太原城內的喧囂已經散去,但歡鬧只是屬於有些人的,悲傷和痛苦卻是大部分人的底色。
只是因為這些人如同陰洞裏的老鼠,從來都被忽略,是以無人看到。
太原被圍困了十餘日,作為并州支援邊軍最重要的糧台重地,這點時間對於太原儲備並不算什麼。
但這是對於官面人和豪右們來說的。他們有足夠的儲備,別說支應十餘日,就是再支應半年也無事。
但對於大多數黔首來說,一日不勞作一日不得口食。這些人的生計大部分都是依靠出城樵採,或者納一點草鞋度日。
而太原被圍後,他們這些生計就已經斷了。
如果說太原城內的主官是良吏的話,這些人也許還能被賑救一番,但可惜,他們先遇到的是丁原,再後是王允。
於是,這些人只能在這個寒冬中,啼飢號寒,艱難求生。
每一日,都有大量的黔首路倒在在道邊,然後就被人清理一空。
而這一夜,這些人都沒有睡去,因為他們都明白,這僅剩下的黑夜,可能是他們最後的生命,這眼一閉,這再睜開可就不知道還能不能了。
然而這對生有多頑強,他們對城內那些醉生夢死的豪右們就有多憤懣。
這股憤懣本也只是憤懣,它就像滾滿熱油的薪柴,不論油裹得是再多,如果沒有那一點星火,它照樣燒不起來。
但在這一夜,來的可不是什麼星火,是赤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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