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曹操這個宿命的對手終於出現在了平原津的戰場。
對於其人,曹操是有了解的。
知道其人是不可多得的勇將、大將、重將。他專門找人畫下關羽的影圖,就掛在自己的榻邊。
每每看到其人壯闊如天人的偉姿,再想想那些從徐州傳來關於其人在戰場上的雄姿,曹操就常撫榻嘆息:
「恨不能早識關君,使我二人不能相得。」
但到了堂前,他又換了一副做派。他常對左右道:
「關羽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乃黥、彭之徒。彼坐奉高,截斷青徐,實乃我側榻之賊。雲長不死,我夜眠不能貼席。」
所以,對於關羽,曹操是真的神交已久。
但可惜,如果是在這樣的場景下相見卻不是曹操希望的。
隨着哨探報告西南方出現關羽部,現在的情形對於曹操已經非常危險了。
黑暗中,戰場形勢看得不清楚。但從中心處傳來的喊殺聲可知審配部依舊未能攻下被包圍的泰山軍。
而現在部分幽州突騎已經撤退到戰場外圍,而那丁盛的部隊卻還在步步緊逼。
這個時候,曹操有點覺得自己還是小瞧了丁盛了,沒想到此人還是有點東西的。
但不多。
不是這個時候關羽來援,他定然要將這個丁盛給滅在這裏。
想到這裏,曹操喟嘆了一句:
「有些人啊,能力不行,但這運道是真的好。」
這個時候,曹操已經知道這仗已經沒必要打了。但要撤退也不能只自己撤,於是他點了兩個豹騎吏士去將關羽部到來的消息傳遞給審配,讓他也撤吧。
之後,曹操再一次恨恨的看了一眼對面火光中的泰山軍堅陣。
「別高興太早,這仗它長着呢。」
就這樣,曹操帶着豹騎和部分幽州突騎在黑夜中撤離了。
天亮得很快,曹操帶着豹騎撤下來沒多久,東方就開始泛起了肚皮,一抹紅彤彤的雞子就從天邊跳了出來。
曹操有點提不起精神,一場本該酣暢淋漓的大勝就這樣虎頭蛇尾。但無論是邊上的許褚還是入眼的那些曹軍豹騎們卻藏不住激動。
在他們看來,自己又贏得了一場輝煌的勝利,尤其是對手還是那赫赫有名的泰山軍。
從他們的視角來看這一戰。
他們先是輝煌地伏擊了一支龐大的泰山軍突騎,然後乘勝追擊。之後又在黑暗中對着敵人的援軍反覆沖刷,雖然弄不明白上面為啥要撤退,但誰能說這不是一場勝利呢?
所以,迎着朝陽,曹軍上下除了曹操自己,其他人都是得勝回師。
也不知撤了多遠,後面就奔來一哨騎,他給曹操送來了一個消息。
審配的清河新軍也撤了下來了,現在正在回營,雖然過程中有着損失,但並不大。
審配撤下來後,還專門讓一個哨騎去追曹操,向曹操表示感謝。
曹操點了點頭,隨意地對哨騎道:
「讓你家大帥看開點,能撤下去就是好事。後面路長着呢,這一次咱們算打出了心氣,那泰山軍也沒甚可怕的嘛,也是一肩挑一腦袋。」
但講到這裏,曹操突然不說話了。他整個人都怔在那裏。
左右扈將不解,不知道自家主公這是有來哪一出。
但曹操俊白的臉整個變得通紅,他突然對後面的訊騎下令:
「吹號,咱們殺回去!」
訊騎還愣着,曹操已經奪下號角,開始吹了起來。
聚兵號吹響,散在道上的豹騎紛紛納悶,但還是聞號角而來。
在聚集了大概有七八百騎後,曹操讓許褚舉着大纛,高喊:
「眾軍隨我大纛向西,咱們再殺回去!」
就這樣,八百豹騎激着塵土,在東方既白中,再次殺回戰場。
「這是怎麼回事!」
當丁盛帶着所部向着那面「關」字旗幟靠攏的時候,卻看到大纛下站立的不是關羽,卻是自己的族弟丁武。
面對丁盛的疑惑,丁武靦腆一笑:
「大帥,之前我按軍令去夜襲曹營,但曹營砦壘堅固,我軍並不能得手。於是我就想到你這裏會需要我的援兵。於是在路上,我讓人換上關帥的旗幟,扮作左軍元帥部主力北上來援的假象。」
說完,丁武突然單膝跪地,請罪道:
「大帥,末將未能完成軍令,願意受罰。」
這個時候丁盛用非常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族弟。
他既感懷自家族弟成長為一名有擔當的將校,又有點難過。
他不是難過自己被丁武救了,因為丁盛從來不認為自己需要被救。實際上,之前伏擊公孫越的那支弩炮隊就是丁盛佈置的。
丁盛有自己的計劃,而他的殺手鐧就是隸屬於軍本部的弩炮部。
只是現在這殺手鐧沒用,對面就已經撤退了。
那丁盛難過什麼?
實際上,他難過於丁武靠着一面關羽的旗幟就能駭住曹軍,而這是他丁盛做不到的。
到這會,他已經沒有什麼心思去責罰丁武了,況且人家也沒做錯。
他只是讓趙鎔、郭亮還有黃勇將散落在戰場的部隊再次集結起來,他要放棄這裏,撤回中軍營壘。
面對自家族兄的着急忙慌撤退,丁武很不能理解。
他問道:
「大帥,敵軍已經撤退了,我軍不如在這裏休息一下。昨夜一戰,弟兄們是累壞了。」
但丁盛的一番話,讓丁武明白,自家兄長還是自家兄長,確實比他要老道。
只聽丁盛道:
「是的,敵軍是撤退了。但你卻出現了大紕漏,那就是如果是真的雲長來援,會放過追擊嗎?會讓審配軍安然撤離嗎?所以敵軍很快就能反應過來,咱們是在虛張聲勢。」
丁武赧然,受教了。
於是,各校尉部得了丁盛軍令,全軍集結,向着中軍撤退。傷員先行,各部依次殿後。
大概二刻不到的樣子,曹操帶着豹騎風塵僕僕的殺了回來,但留在戰場的就剩下那些被拋棄在戰場的清河軍新軍和一些失去了戰馬的幽州突騎。
曹操惱恨的從鼻子裏噴了一口氣,恨恨道:
「算丁盛跑得快。」
最後他也決定不再追擊,留下救助這些傷員。
天色越來越亮了,泰山軍在東坡營砦上又多出來兩條胸牆。
這是砦內的泰山軍趁着夜色又緊急搶修的。
這會,圍在東坡營砦的是曹軍的宿將曹仁。
他坐在一個土坷垃上,腳邊上放着自己的兜鍪,手裏正拿着一干餅子嚼。
因為沒有加熱,餅子已經冷得發硬,曹仁只能鼓着腮幫子硬嚼。
他嚼餅子的時候,他的弟弟曹純這會正用公鴨嗓子喊:
「我看泰山軍不過爾爾,沒你說的那麼玄乎。這一仗他們怎樣?不還是被咱們打得龜縮?」
曹純是曹仁的親弟,這會正處在變聲期階段,說個話又尖又細。
曹純還要再說,然後就有一個餅子砸了過來,就是曹仁砸的。
曹純當時就氣急了,罵道:
「曹仁,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曹仁將嘴邊的餅屑子抹掉,哼了句:
「我怎麼對你的?」
曹仁和曹純雖然是親兄弟,但實際上二人早早就分家過了。前年,也就是在曹純十四歲的時候,他們二人的父親就死了。
當時曹仁追隨曹操在軍中,連喪都沒有回來發,就回書一封家信給守孝的曹純。將家裏的田土和奴婢都給了曹純,讓他自己立戶。
可能曹仁的確對自己這個弟弟有感情,但他卻並沒有很好的表達出來。
在信中有一句話就深深地扎痛了曹純。大概意思就是你兄長我是個志在千里的鴻鵠,要在外面展翅高翔。而你曹純是一個家雀,是要在家裏繼承家名的。
曹仁這個話可能是想讓弟弟安全一點,不要摻和到曹操這趟事來。但誰知道他以為曹純是家雀,但人家實際上是一個千里馬。
給父親守完孝後,曹純就在家鄉散盡家財,招徠部曲,然後到了濟南投奔了曹操。
曹操為了照顧這個年輕的族弟,就將他隸在了曹仁下面。
但曹純早就和兄長有了隔閡,而曹仁又是一個沉默不善言辭的,於是這個隔閡就越來越深。
見到曹純還在跳,曹仁眼睛一眯,殺氣四溢,他指着地上沾了土的餅子,生硬道:
「撿起來。」
曹純脖子一梗,扭頭就道:
「不撿。」
曹仁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語氣更加冷漠。
曹純腳步往後挪了一下,還是硬挺道:
「不撿,你丟的餅子,憑啥讓咱撿。」
曹仁沒有說話,而是直接站了起來,走向曹純。
曹純立馬彎腰將地上的餅子撿起來,就要後撤。
但他的腰帶直接就被曹仁抓住,然後身子一輕,曹純就被拎了起來。還沒等曹純反抗,他兄長那蒲扇般的巨手就朝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打了下去。
曹純想見,但看到邊上那些袍澤和部下都在,就硬生生的挺着。
他雄氣道:
「曹仁,你也就是欺乃公年紀小。你再等幾年看看,看你還敢這樣對我不?不,過幾年就是我揍你屁股。」
曹仁想笑,但忍住了,他對着曹純的屁股又是一頓揍,還訓斥道:
「你是誰公?你不知道長兄如父?父親走了,我就是你的公,打你是你該的。」
聽到曹仁提到父親,曹純腰一使勁,就蠻得掙脫開來。
曹仁沒準備,就硬生生讓曹純砸在地上,正要心疼,就見曹純爬起來後,對着自己吼道:
「不許你提父親,你憑什麼提他。當年你和叔父在河內清君側的時候想過亳縣的宗族嗎?父親被氣得中風,躺在床上如個廢人,熬了一個春秋才痛苦死去。而你們呢?卻在京都快活享受。」
曹仁要解釋,最後還是悶着不說話了。
坐在地上,曹純委屈的想哭。
當年,曹操和一眾河南清流士大夫在河內清君側,不僅對於政局起了天翻地覆,更是對整個曹家也是如此。
曹家作為宦官一門眾,整個家族的命運都與宦官集團休戚與共。但家族內偏偏出了一個背叛者,曹操本屬於宦官一黨卻率先對宦官們發起了進攻。
更要命的是,當時曹操所謂的清君側實屬造反。
所以當消息傳到譙地後,官府就下來緝了曹氏一黨。
與曹操直接相關的曹嵩直接帶着五個弟弟跑去了徐州避難。而曹仁的父親曹熾更是被刀筆吏羞辱,回來就氣得中風了。
後面直到河南叛軍成功入洛,曹家和夏侯家才稍微安寧一點。但對自己兒子失望透頂的曹嵩卻拒絕返鄉,還固執的留在徐州。
但曹純實際上對於曹操做的事情並不反對,甚至在內心中敬仰這個堂叔父。這也是他放棄家財來投奔曹操的原因。
在他們這些漢家男兒心中,宦官們真的就是這個末世的罪魁禍首。
而曹操做的就是大義滅親的壯舉。
但對於曹操的認同是一回事,對於他兄長曹仁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曹仁不知道弟弟有那麼多想法,他見曹純坐在地上委屈,嘆了一口氣:
「你回去吧。」
曹純愣了一下,仰着頭問:
「回哪?「
「回家鄉吧,戰場不屬於你。」
曹純太不服氣了,他蹭的就站了起來,還為長開的他,仰着頭頂在曹仁的下巴,質問道:
「憑什麼不屬於我,你能,我為何就不能?」
曹仁指着對面的猶在堅固壁壘的泰山軍,問了句:
「你知道兩年前,我和你夏侯叔父一起攻打他們,那一戰,像你這麼大的曹家部曲死了十四個。他們臨戰前和你一樣,都覺得那些泰山賊不過爾爾,而現在他們已經屍骨無存了。」
說到這裏,曹仁頓了頓,最後還是張口說出了那句話:
「我不想有一天也像這樣給你收屍。所以回去吧,給我們曹家繼承香火。」
曹純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看着自家高偉的兄長,認真回道:
「兄長,回不去了。這個世道已經變了,我曹家也變了。現在朝廷威嚴喪盡,朝庭都沒了,還有宦官嗎?宦官都沒了,我曹家往日的上層關係也自然烏有。而即便在家鄉種地又能安生嗎?譙地處四戰之地,能有安生?所以回不去了,還不如就隨叔父他們打一片基業下來。更不用說」
到這裏曹純卻不說話了,而是就看着自家兄長。
曹仁被看得不自在,悶悶接了一句:
「不用說什麼?」
這個時候,曹純笑了:
「更不用說我們是兄弟呀。」
曹純的笑讓曹仁愣住了,良久他才道:
「嗯!」
是兄弟就給小陳投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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