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這箭沒能射中陳登。
恰在徐庶舉弩的那刻,一直眼觀八方的張鼎一聲大喝:
「主公,小心。」
已經背對着徐庶的陳登剛聽到這話,整個人就翻下了戰馬,然後整個人腳步急奔,之後雙手一撐又跳上了戰馬。
陳登的整個動作兔起鶻落,所展現出的馬術媲美那些草原的胡人,可見從小在騎術上花了多少苦功。
但這份苦功就在這一刻用上了,完全不需要辨認方向,陳登就已經完成了下馬到上馬的過程,恰將那支箭矢給避開了。
不遠處徐庶愕然,他沒想到對面那個精甲騎將竟然這麼敏捷。不過徐庶一擊不中也無所謂,轉而將手弩扔給後面的輔兵。
那輔兵就穿着一件單衣,在接過徐庶的手弩後,連忙利索的給手弩上箭。
徐庶接過弩箭,就要對剛剛避開的精甲騎將再補一發,卻發現戰場上已經找不到這人了。
陳登低伏在馬背上,惱怒的看着自己的袖罩被暗箭穿過一個洞。
這是阿瑤給他手縫的,別看他表現的不在意,卻一直將這個當成戰旅中的心靈慰藉,而現在卻被小人給暗算了一箭。
想到這裏,陳登就要調轉馬頭,將那小人物給搠死。
但就在他要掉撥馬頭的時候,一隻鐵臂伸過來就抓住陳登的韁繩,正是他的騎兵大將張鼎。
只聽張鼎道:
「主公,敵軍陣堅,不能硬沖,需速回陣內。」
陳登聞言看了一眼附近的戰場,看見自己恩養的江淮勁騎已經倒下了十幾個,心裏一陣滴血。
而這些人都是被那些散落在陣外的敵軍弩兵給射死的。
而再看剩下的江海勁騎一次次躍馬跳入敵方軍陣內,但轉瞬間又被敵軍擊潰驅趕出來。
看到這裏,陳登知道現在已經不能再硬沖了。
但就這樣直接撤退回去,己方軍氣必然大衰。
於是,陳登吹響聚兵號,隨後就在泰山軍軍政的側翼集結,然後調轉馬頭向着迴路殺去。
而泰山軍的主防是在正面,背面根本來不及轉向,就被後方衝出來的江淮勁騎給突入。
騎在最前的陳登大吼一聲,用着袍澤遞來的備用馬矟,叱咤如霹靂,坐下烏騅馬騰空而起,將一眾泰山軍吏士們給撞得飛起。
而在他的身後,緊緊跟着十幾名扈騎和數十名江淮勁騎,他們躍馬如龍,追隨着陳登直殺人群最密集處。
所過殺伐決斷,一路所向披靡。
他們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利用着泰山軍調整變陣的混亂,直接將這一陣的泰山軍攪得亂成一團。
這一陣的泰山軍大概有二百多人,都是步兵,雖然也想拼死抵抗,但到底還是失去了機會。
等陳登帶着自己的江淮勁騎突出來時,後面是一條被馬蹄踐踏的血濘道路。
完成一次標準的騎軍對步軍的屠殺後,陳登拿起號角就吹響了撤兵號。
而在他吹完撤退號後,陳登又如箭離弓弦,沖向附近還在頑抗的泰山軍小陣。
他揮着鐵骨朵一下就砸翻了一個泰山軍軍吏,爾後又單臂擒住了一人,更是直接將此人壓在了馬背上。
做完這些,陳登意氣風發,帶着江淮勁騎往己陣奔去。
與此同時,不遠處此部的部將心裏已經痛徹心扉,沒想到一朝不慎,就讓手下弟兄們損失慘重。
看到已經殺出去的賊騎,此部將大吼:
「給我射!」
剛剛陳登他們突入進軍陣內,他不能誤傷到自家弟兄所以一直忍到現在。
當這名泰山軍部將高吼下令後,他旗下的五十名長弓手彎腰、拉弓、引箭,隨後五十支穿甲箭就宣洩到了對面。
彼時,江淮突騎已經撤出,剛要隨陳登返回軍陣。
突然一陣箭雨襲來,直接將最後面的六名勁騎給射翻在地,然後又是一輪,又是一輪,直直射了五輪,箭矢才停。
而這五輪箭矢的結果就是,江淮突騎又撂下了十條命。
這十人本已經脫離了弓箭的射程,但在看到後面的袍澤中箭倒地後,沒有猶豫就沖回來要救。
誰想泰山軍竟會一連射了五輪。
這些人連人帶馬直接被射成了刺蝟,豈是一個慘字。
而奔行在最前的陳登當然看不見後面的慘狀,他正帶着俘虜和一眾勁騎飛奔到陣前。
此時,陳登軍團的前陣吏士們看着自家主帥披靡擒賊的英姿,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而當陳登擒獲的那名泰山軍吏士被吊放在旗杆上後,陳登軍團的士氣達到了頂點。
在那邊,泰山軍也義憤填膺,誓要用陳登軍團的鮮血來洗刷剛剛的恥辱。
就這樣,在雙方激昂的戰鼓中,兩軍步步相向,大戰一觸即發。
半個時辰後,復立在戰車上的陳登手心出汗,他問了邊上的一個哨騎:
「探到卞秉軍團的位置了嗎?」
那哨騎渾身大汗,整個軍衣都濕了,他羞愧低頭:
「回郎君,仆連探十五里,並未見得卞秉軍團。」
這會陳登強自冷靜,他看着前方戰場上那血流成河,淡淡回了句:
「嗯,我再給你三騎,你再向東南探十里,有任何消息,飛馬來報。」
哨騎實際上已經非常疲憊,但在抬頭看了自家郎君偉岸的英姿,最後還是咬牙接過任務。
在那哨騎走後,兵車上一陣沉默,只有那前處的戰場,滿是哀嚎和悲鳴。
半天,車右的王修舔舐了一下乾裂的嘴唇,安慰道:
「主公,如今距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縱然卞秉軍團不至,這一仗也能打下去。」
但陳登沒有回應,又問了一句:
「咱們後面的臧霸靠過來了嗎?」
王修聞言苦笑:
「主公,還用再想嗎?臧霸之徒本就是順風而為,咱們打成這樣,他如何敢來?」
陳登愣了一下,是啊,仗怎麼就打成這樣呢?
此時的陳登和之前那縱馬沖陣傲氣無雙的湖海豪傑簡直天差地別。
他完全被奪氣了。
只因為這仗才打半個時辰,就已經太慘了。
他不清楚這是泰山軍的真實實力,還是因為剛剛自己吊死其吏激怒了他們。
總之,剛剛那半個時辰,陳登有點懵。
雙方還未交戰,對面的泰山軍就在二百步的距離連綿發射箭矢,等前軍扛過這一波後,對面的步槊陣排陣而來,隨後在距離十步不到的地方,對面又來了一頓投擲。
等兩成遠程打完,陳登的前陣實際上已經崩了。
原先佈置在這裏的是高承、董和二部,披甲率雖然不如泰山軍,但直比漢軍。
但就這麼高披甲率下,兩部也是損失慘重。
見前陣不支後,兵車上的陳登迅速讓自己的核心武備,也就是陳勛、陳東兩部支援上去。
之後就是慘烈的矛矟對線。
陳登軍團一直在江淮作戰,前線用的還是戈矛一類的長兵。他們並沒有和泰山軍作戰的經驗,所以在泰山軍的丈八長的步槊攢刺下哀鴻遍野。
陳登軍團配備的戈矛多長呢?九尺,也就是說只有泰山軍攻擊距離的一半。
再加上泰山軍的前線吏士普遍身高都要比陳登軍團的要高,所以更有臂展優勢。
所以在第二輪攢刺中,陳登軍團大輸。
但作為陳氏恩養的核心部曲,這些江淮子弟自有其堅韌武勇,他們在交戰後發現自己兵器弱了下風,索性就扔了戈矛,直接拿着短匕彎腰就鑽入。
前線陳氏子弟的應對一開始確實有效。
一些泰山軍步槊手因為腎上腺素分泌,整個人只看得到前,看不到下,所以不少就被陳氏子弟給砍斷了腳腱,哀嚎倒地。
但很快這些鑽入步槊陣的陳氏的噩夢就開始了。
隨着有軍吏發現對面的戰術改變,當即就有人下令讓第一排的步槊手們放下步槊,輪替到後方。
當沉重的步槊壓在那些陳氏輕兵的身上時,這些人的性命就再不屬於自己了。
一些稍微仁慈的,會用手弩結束他們的生命,而一些狠辣的,直接就從後面袍澤那裏拿出一把把手戟投擲虐殺。
整個前線是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而這還沒有結束,當泰山軍完全擊潰了陳登軍團的防線後,一支有伍長以上的鐵甲刀楯兵被各屯將迅速集結起來。
這些二十人左右的鐵甲兵小隊直接順着崩潰的防線,直插陳登軍後,他們是專門去斬首那些陳登軍的將吏的。
於是,很快兵車上的陳登就看到自己的族叔陳勛的旗幟倒了,再過了片刻,他的兒子和幾個侄子就背着一具無頭屍體退到了陳登的兵車邊。
望着那名一直支持自己的族叔的殘屍,聽着他幾個子侄嚎啕哭泣,陳登滿是悲傷。
他知道那幾個族弟之所以如此,一方面確實是悲傷,但也有趁機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心思。
但即便知道這些,他陳登又能苛責什麼呢?族人們不欠他的,為了陳登的英雄氣,人家父親都戰死了。
他能說什麼?
於是,陳登就這樣站在兵車上,靜靜地看着前面血腥搏殺。
而這一看,陳登倒看到了些振奮的。
他的另外一個部將陳東就打得很不錯,此人並不是臨浦陳氏子弟而是家生仆隸自由後賜的姓。
這人在廣陵一帶浪跡湖海,後來知道陳登用事,才返回家族幫襯。
在剛剛的戰鬥中,陳登軍團一半的兵力都被投入其中,其中高承、董和二部折損過半,無力再戰。隨後陳勛覆軍殺將,也潰退而去。
只有從右翼支援上去的陳東部卻依然保持着戰線。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他比陳勛多帶了一個東西,那就是輜重車。
當看見泰山軍如林的步槊後,陳東馬上就意識到敵軍的長柄要更長,所以在得了後續軍令後,他連忙帶着一批廂車支援了上去。
正是靠着以廂車為陣線,陳東部彌補了長柄武器的弱勢,牢牢守住了防線。
但他守住完全沒用,因為他的友軍已經完全潰敗了。
而恰恰是他的堅守,現在他反而有被包圍的風險。
處在如此危如累卵的局面下,陳東已經保持着冷靜,他非常清楚現在撤不得,他也堅信此戰必勝。
因為只要看見後方兵車上陳登沉着冷靜的風範,誰都會覺得他們援兵將近。
所以這個時候的陳東非常明白,他一定要守住前線陣地,這樣才能將戰場形勢拖到後面。
而且他不信,對面的泰山軍能一直保持這樣凌厲的攻勢。
於是,他令所部將廂車圍成一圈,形成車陣,然後就牢牢釘在戰場的正面,阻遏泰山軍的攻勢。
果然,隨着陳東部以大車為陣,泰山軍的攻勢到底是被阻遏了。
直到他在陣內看到一名手持鐵矛,披三層甲的武士出現在敵陣前,整個形勢開始逆轉了。
還是兵車邊,蔣欽猶豫着看了一眼車上的陳登,最後到底還是咬牙開口:
「主公,前陣危機,我願意帶所部殺上去。」
但陳登搖了搖頭,只回了一句:
「還不是時候。」
這下子蔣欽在不耐了,他索性就跪在陳登腳下,動情道:
「主公,請將節配授我,我願意為主公殿後。主公可帶着江淮勁騎向南突圍,尋找臧霸部援兵。」
蔣欽這話實際上已經說得非常委婉了,都已經將潰退叫成求援兵了,還要這個江上漢子做到哪般?
但事實卻是,陳登扭着頭,怒視蔣欽:
「你是讓我做逃兵?想讓我棄軍而逃?」
陳登的眼神委實嚇人,蔣欽硬着頭皮回道:
「主公,這仗打到現在難道還期冀什麼嗎?難道還覺得後面的臧霸會來救咱們?認清吧,英雄非是計一戰勝負,只要主公能順利回軍,自有以後復仇的機會。但如果主公你陷在這裏,弟兄們的死就毫無意義啊。」
最後,蔣欽悲戚道:
「至少,至少請主公將弟兄們的死訊帶給後方的家人吧!」
陳登聞聽此話,忽然掩面痛哭,他為自己感到羞愧。
但即便如此,陳登依舊回道:
「我不能撤,這兵也不能敗。你覺得這援兵來不了,而我卻覺得這援兵必至。」
說完,陳登赤着眼睛,講道:
「聖人者,睹始知終,見微知末。這本是不錯,但卻錯在總有庸人自比為聖賢,見一二毫末就以為洞其末,爾後便做也不做了。但在我看來,未來不可見,終末不可知,唯有砥礪於當下,才能有始有終。」
簡單來說,陳登就是告訴蔣欽,別和他說什麼援兵不至。援兵來不來不是看臧霸的,而是要看他們自己的。只要他們這裏堅持的打,臧霸必至。
因為他是臧霸,而不是尋常庸人。
就這樣,蔣欽被陳登這番高度哲學的話給整懵了,他不明白陳登說的意思,但他看出了陳登的決心。
於是,就這樣,又過去了半個時辰,他們看着那面代表着陳東的旗幟飄落。
這個時候,陳登軍團已經折損一半兵馬。
也是這個時候,南面的曠野上,在落日旁,一支高懸「臧」字大旗的軍隊逶迤開來。
臧霸竟然真的發援兵了。
陳登的話簡單來說就是,有人覺得未來結果不好,所以就放棄了現在的堅持和努力,因為他們覺得見微知末。但實際上,結果不是註定的,他是你的過程所決定的。如果你對未來結果直接否定,那恭喜你,這樣的壞結果出現肯定是必然的。而如果你赤誠關注當下的攻城,對結果好壞並不敢有太多的預期,這個時候結果就是量子態了。
所以,與其期待未來你以為的壞結果而放棄當下的努力,不如關注當下,好壞由他,我自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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