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之後,儘管情緒上遭受了巨大的衝擊,蘇成意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
如果在這個時間節點表現得失控,是無法從李璐這裏獲得更多有效信息的。
「具體怎麼回事?」
蘇成意語氣平靜,像是在問一件和自己沒關係的事情。
李璐果然在觀察着他的神情,確定他和平時一樣之後,才回答道: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缺席了全部考試。現在聯繫不上她本人,給我的家長號碼居然也一直是空號」
蘇成意拿出手機,兩人的聊天界面也只停留在自己昨晚發過去的那一句晚安。
「你先別着急,晚點我再去聯繫一下。她這種情況以前學校也有過,說不定是臨時決定要放棄高考。」
李璐打開學生信息表,準備查找一下學生地址。
「不用費心了老師,家長號碼都是假的,地址還能是真的麼?」
蘇成意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此刻他表面看上去越是冷靜,內心就越是波濤洶湧。
應該不會是討債的人。
這幾天小飛哥每天都會給他發消息匯報,附近盯梢的人說那幫人一直沒來過這邊了。
估計還真是覺得沒油水可以榨。
至於臨時決定要放棄高考,更加不可能。
蘇成意完全不相信會有這種可能性出現。
陳錦之若是早就準備要放棄,最後這段時間怎麼可能還會是這種學習狀態?
沒日沒夜的刷題背書,只是為了一件早已決定要放棄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一種原因了。
「我知道了。」
蘇成意心裏下了決定,面上卻不顯,只是衝着李璐點了點頭。
「這件事後續交給老師和學校處理啊,會搞清楚原因的,你不要自己衝動。」
李璐皺着眉頭,眼裏露出幾分擔憂。
看起來想脫身沒這麼簡單。
蘇成意依舊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回到人群中時,大家還在喜氣洋洋地討論今晚的活動。
蘇成意站在不遠處,衝着徐洋勾了勾手。
「怎麼啦意總?」
徐洋原本笑嘻嘻的,但看到他的神情之時,忽然感覺哪裏怪怪的。
「幫我拿下書包。一會兒李老師要是問起來,就說我去廁所了。」
「嗯嗯,好。」
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既然是蘇成意的要求,徐洋當然是拍着胸脯做了保證。
蘇成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快步穿過混亂的人群,徑直上了門口的出租車。
「橄欖路公交口。師傅,麻煩快點。」
出租車師傅很給力,車速已經是在市區內的極限了。
蘇成意卻總覺得還不夠快。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飛速從指縫中溜走,無論怎麼努力抓住都無濟於事。
陳錦之沒有來參加高考。
代表着什麼呢,代表着這幾個月以來的努力已經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就像四年練習生生涯,在出道前一個晚上忽然都不做數了一樣。
這一次,她又回到了原點。
「到了哈。」
司機這話一出,車還沒完全停穩,後座就傳來開門的聲音。
「這孩子這麼猴急不會是想逃單吧,今天高考生不收費的啊。」
司機無奈地笑了笑,再次轉頭時卻看見座位上躺着一張嶄新的紅色鈔票。
蘇成意一開始還只是快走,後來就已經是控制不住地奔跑起來了。
夕陽血紅,映照着整條街道都化為了壯麗的金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終於站在熟悉的大門口時,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堆在門口的幾袋亂七八糟的垃圾。
沒有密封好的外賣盒,漏得油污滿地。
啤酒瓶沒一個完好的,綠色玻璃的碎片到處都是。
爛掉的水果也都隨意扔着,蒼蠅圍在旁邊嗡嗡作響。
陳錦之在的話,絕對不會讓自己家門口變成這樣。
蘇成意透過欄杆往裏看了一眼,客廳的燈亮着。
他仰頭看了一眼,圍牆不算高。
這種建築的外層圍牆一般來說都只是做個樣子。
蘇成意沒有猶豫,趁着沒有路人面向這邊的當口,抓住欄杆的縫隙,翻身而入。
踩着雜草叢生的地面摸索到了三層樓門口。
貼牆聽了一下,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似乎在播放着什麼比賽。
與之相襯的還有啤酒瓶底重重砸在桌面上的聲音,時不時有人打個酒嗝。
蘇成意閉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不論如何,答案就在眼前了,不能這時候掉鏈子。
他打開手機,輸入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十一位電話號碼。
屋內傳來刺耳的手機鈴聲,然後是中年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發現是陌生號碼之後他立即選擇了掛斷。
大概率以為是追債的。
蘇成意看着屏幕上的通話終止界面,想了想,編輯了一條短訊發過去。
「您好,方才給您電話沒有接通。
這裏是順風快遞服務中心。
陳文德先生,您有一份快遞需要當面簽收。
如果不是本人,請忽略。」
發送完成了之後,他立馬又撥了號過去。
這一次,或許是看到了短訊,陳文德沒有選擇掛斷,極度不耐煩地接了起來:
「餵?」
隔着一面牆,蘇成意都聞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酒味,但他還是語氣禮貌地說:
「您好,順風快遞,請問是陳文德先生嗎?」
「是,什麼快遞?我沒買過東西。」
「是從羊城寄過來的,寄件人姓蘇,加急件,麻煩您親自簽收確認一下。」
「你們這些快遞什麼毛病。擱門口不就行了?還非得本人簽收,裝得二五八萬的。草。」
陳文德雖然罵罵咧咧,但蘇成意已經聽到他從沙發上起身的動靜了。
「麻煩了。」
蘇成意說完這三個字,面無表情地摁下了掛斷鍵。
聽着老舊防盜門開鎖的聲音,蘇成意解開了手腕上那塊老式石英表的錶帶。
沒有放回口袋裏,而是緩緩纏在了手指上。
陳文德露頭的一瞬間,就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
有什麼硬物狠狠砸在了自己臉上,尖銳的碎片裂開,刺扎進皮膚,一瞬間口腔里就瀰漫着血腥的味道。
接下來又是一腳直踹腹部,他還沒看清楚來人,就已經控制不住地後仰,倒在了地上。
醉酒狀態本來就有些神志不清,被這樣來了兩下,陳文德更是沒了反抗的力氣,只是喘着粗氣。
蘇成意跟在他後面進來,反手把門關上。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冷靜,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彰顯着他已經有些失控的情緒。
看着躺倒在地,捂着腹部痛呼的陳文德,他眼睛裏沒有一絲憐憫,只是上前兩步,抓住他的領口將他揪起來。
「陳錦之呢?」
聽到他的問題,地上原本掙扎着的男人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一樣,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我當誰呢,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想找她啊?可以啊,那邊交錢。」
蘇成意聽着他把話說完,抬起手指看了看已經碎裂開來的錶盤,又是一拳打了下去。
「她現在人在哪。」
陳文德吐出碎牙,費力地睜開眼睛,眼睛裏全是戲謔。
「有種伱就再打老子一下。老子讓你下輩子都別想見到她。」
蘇成意沉默了一下,從兜里掏出幾張紙幣,揉成一把,捏住下巴,往他滲着血的嘴裏塞。
腳邊堆着一箱啤酒,蘇成意隨手抄起一瓶,敲碎瓶口之後,把冒着氣泡的啤酒倒在他被鈔票塞滿的嘴裏。
陳文德沒有一點被凌辱的羞恥心,反而將被潤濕的錢就這樣咽了下去,他的笑容趨近癲狂。
「喲,認識你這種有錢凱子不早說啊。你說至於嗎?這下鬧得.啊!」
話還沒說完,蘇成意已經把剛剛敲開的不工整的啤酒瓶口扎進了他的掌心裏。
這一下才發現,他左手的手指已經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個光禿禿的手掌,此刻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認識這麼多有錢人,一開口就能要到老子的救命錢,她憑什麼不去要?」
似乎被蘇成意有些詫異的樣子戳到了痛處,陳文德眼裏終於露出幾分恨意。
「讓老子變成這樣,行啊,她也別想好過。哈,想遠走高飛?飛上枝頭做鳳凰?可能嗎?」
「瘋子的女兒也他媽是瘋子,長得也一模一樣,多看一眼我都嫌噁心。」
「當年怎麼不一起死了算了?」
蘇成意感覺本來就剩得不多的理智,現在連最後那根弦都崩斷了。
所以這件事真的就是陳文德造成的。
陳錦之不幫他借錢還債,他懷恨在心,破壞了陳錦之的高考。
蘇成意站起身來,一腳踩在陳文德臉上。
看着他嘴角吐出來的血浸入地板縫隙之間,蘇成意轉身去了廚房。
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把乾淨得反光的利器。
「你想幹嘛?」
陳文德似乎沒想到這少年會心狠到這個地步。
「讓你看起來對稱一點。」
蘇成意膝蓋彎曲,壓在他的手肘處,迫使他右手的五指張開。
「你他媽瘋了,你想坐牢嗎?」
陳文德難以置信,忍不住啞着嗓子喊道。
「好啊,需要我幫忙報警嗎?」
蘇成意活動了一下手腕。
「你敢嗎?你這種陰溝里的渣滓敗類,法律對你來說有效麼?」
蘇成意居高臨下俯視着他,臉上映着利器的寒光。
陳文德忽然覺得他一定會說到做到。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陳錦之在哪?」
蘇成意壓抑着胸腔里噴薄的怒火,最後一次問道。
沒有辦法,陳文德實實在在抓住了自己的軟肋。
但假如結果已經如此,陳錦之真的出了事的話,他一定會讓該死的人現在就去死。
陳文德卻像是覺醒了臨刑前最後的囂張一樣,哆嗦着說道:
「想知道?下輩子吧。」
於是蘇成意不再猶豫,即將手起刀落之時,另一個房間門口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隨後是女人尖銳的叫聲。
蘇成意抬眼一看,是陳錦之嘴裏那個所謂的阿姨。
她端着一個臉盆,似乎是剛洗完澡出來,此刻被嚇得臉上毫無血色,正失聲尖叫着。
蘇成意低頭,只見地上的陳文德已經是雙眼緊閉,似乎嚇暈了過去。
他站起身來,朝着女人走過去。
女人的背後是浴室,她轉身還沒跑兩步就滑倒在地,爬到角落裏,退無可退。
走進來的少年身上滿是血跡,手裏提着明晃晃的刀子,客廳里的男人平躺着,已經是生死難辨。
女人渾身顫抖着,只剩下了哭嚎的力氣。
「閉嘴。」
蘇成意說完,又馬上意識到她可能聽不懂,於是換了種語言:
「Shut up or I''ll kill you fucking bitch.(閉嘴,否則我就殺了你。)」
女人似乎聽懂了,忙不迭點頭。
緊接着還沒等他開口,她就顫抖着指了指樓上,口齒不清地說:
「債.債山樓。」
蘇成意眉頭一皺,
「三樓?」
女人點頭的瞬間,蘇成意就轉身跑了出去。
經過看上去像是正經臥室的二樓,留給陳錦之的三樓是一間極度破舊的閣樓。
年久失修的欄杆,稍微一碰就搖搖欲墜。
木門看上去很不牢固,蘇成意用力推了幾下,卻沒有要打開的跡象。
「陳錦之?」
他抬手叩門。
沒有回應。
冥冥之中他卻感覺陳錦之一定是在裏面的。
「陳錦之!」
蘇成意以前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發出這樣聲嘶力竭的聲音。
依然無人回應。
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他後退幾步,助跑後抬腳用力踹。
這一下意識到門後面似乎用什麼沉重的東西堵住了。
蘇成意換了思路,抓起旁邊的舊板凳開始砸上半部分的門板。
好在木門太老舊了,很快就裂開一道縫隙,他抓住木板徒手掰開。
木屑扎進手心裏,他恍若不知,只是用力把上半的門板全部拆下來,這才看到裏面的景象。
屋內一片狼藉,沒有陳錦之的身影。
床被搬到了門口用來堵門,蘇成意俯身從自己砸出來的洞裏鑽進去。
地上碎裂着白色的瓷片,稍大點的一片上能看出來一個藍色的「熱」字。
啊,是在學校門口精品店買的那個「多喝熱水」的杯子。
蘇成意踩着瓷片往裏走。
屋裏沒有像樣的書桌,窗台邊緣的位置上堆着幾本教材書,和一個攤開的黑色筆記本。
不用看內容他也知道,那是自己一頁頁總結出來的藝術院校資料。
現在都已經用不上了。
在這種時候看到這些東西,蘇成意忽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陳錦之呢?
他恍惚地轉身,看到房間另一邊的衣櫃。
跌跌撞撞走過去,拉開櫃門的瞬間,他膝蓋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陳錦之蜷縮在角落裏,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身上凡是能見到的地方沒有一處不是佈滿青紫傷痕的。
額前的皮膚有些起皺,體溫很涼。
是脫水的表現。
蘇成意顫抖着手,握住她的手腕。
捕捉到微弱的脈搏之後,他耳邊「轟隆隆」的聲音才終於沉寂下去,重新聽到了自己正在打電話叫救護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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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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