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你拿手機做什麼?」
小鄭頗為好奇地問道。
「現在打電話給陳錦之叫她取消試鏡。」
蘇成意冷靜地回答道。
「噗!!!」
小鄭差點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
合着根本不是良心未泯而是壓根沒想到這茬兒啊!
「——開玩笑的。」
蘇成意非常惡趣味地笑了一聲。
他舉起手機攝像頭,鏡頭定格,捕捉到對面院牆上停留的一隻白色小鳥。
小鄭跟着望了一眼,沒認出來是什麼品種,但瞧着很眼熟,顯然並不稀奇,不知道他拍這鳥幹嘛。
「好了,走吧。」
蘇成意低頭檢查了一下照片,隨後熄掉手機屏幕。
小鄭作為李老親自帶出來的人,自然對於他的住宅位置很清楚,輕車熟路地領着蘇成意拐了兩個彎。
老式自行車的車鈴輕響,喇叭里反覆播放着「切糕」「糖葫蘆」之類的兜售口號,早早吃過晚飯的老人們背着手預備着出來遛彎兒,舉着風車的小朋友嬉戲打鬧而過。
蘇成意抬起頭,遠處隱約還能看到高聳入雲的高樓,而屬於老京城的味道被彎彎繞繞的胡同巷弄套上一把老舊的鏽鎖,牢牢鎖在了這一片城區。
「就在前面了。」
小鄭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扇紅木大門。
大門看起來平平無奇,並不是想像中的那種非常氣派的「三進三出大宅子」,蘇成意正在心想李老果然一如既往作風低調。
小鄭抬手推開紅木門之後,內里的景象卻是一派寬綽疏朗。
四面的廂房被遊廊連接起來,綠植繁茂花團錦簇,院落中間疊石迭景,水池裏錦鯉擺尾游弋而過。
低調,但沒完全低調。
看着門口那盆長勢喜人的小葉紫檀,蘇成意不由得暗自感嘆。
「老爺子,你找的人給你帶來啦!」
小鄭一邊大步往裏走,一邊扯着嗓子嚷嚷了一聲,將院落里平靜悠然的景象破壞掉。
蘇成意腳步站定,低頭看着水池裏被驚嚇到飛速逃走,鑽進假山裏的錦鯉。
「走了少爺,李老在屋裏呢。」
小鄭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扒着門框跟他招手。
蘇成意點點頭,這才趕上幾步,抬腳跨過門檻。
李老着一身白色中山裝,正手執毛筆微微傾身,在書案上寫着什麼。
蘇成意腳步放輕,走到他身邊,這才看到他是在畫畫。
傳統的國畫,黑白構圖,水墨描繪出峰線蜿蜒,透着寒意的江水中孤舟蓑笠翁。
李老勾完船尾,將筆擱置到一邊,轉過身來微笑道:
「成意。」
「李老先生。」
蘇成意頷首點頭,半晌,目光還是忍不住落在畫上。
「來得正好,總覺得這畫還差了點什麼。」
李老讓出一個位置來,將蘸好墨水的毛筆遞到蘇成意手裏。
「來,你添兩筆試試。」
蘇成意其實很想拒絕,李老這國畫的功夫一看就是積累很多年的,他這一上手非得毀了整幅畫不可。
小鄭則趴在書案的另一邊,躍躍欲試。
「少爺你畫不畫,你不畫我畫了!」
蘇成意想了想,還是接過毛筆。
「隨便添就好。」
李老笑了笑,溫聲安撫。
和方才表現出的的猶豫不同,蘇成意接過筆之後,低頭停頓半秒,便徑直下筆。
他這動作利落,倒是看得旁邊的小鄭倒吸一口涼氣——李老的畫市場價可還挺貴的。
蘇成意的毛筆畫基礎其實還算過關,也是小時候跟外公學的。
他寥寥幾筆勾勒出三兩隻飛鳥,從凌厲的山水之間飛掠而過。
李老站在他身後看着他落筆,流露出讚許的目光。
小鄭則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感嘆道:
「真沒想到少爺你還有這一手啊,藏得夠深吶!」
「只是入門的水平。」
蘇成意搖搖頭,將毛筆擱好。
李老卻「哎」了一聲,笑容看起來很滿意。
「很好,很好。」
他把畫幅拿起來,欣賞了半晌,越看越滿意。
「原本這幅畫的中心點是漁翁的,你這樣一畫,倒是成了飛鳥了,不過,倒是意向很好。」
李老笑了一聲,勾手示意。
「來,小鄭,幫我把這幅畫掛到這邊來。」
「好嘞!」
小鄭動作比他的聲音還快點,話音剛落就已經幫忙拿住了畫。
於是蘇成意就站在原地,看着被他添過幾筆的畫作,和旁邊的那副疑似董其昌真跡擺到了一起。
怎麼說呢,也算是出息了。
整理好書案之後,小鄭熟門熟路地去泡了壺茶端過來,李老和蘇成意兩人一左一右坐在茶几旁。
「請好吧您嘞,最新鮮的安溪鐵觀音~」
小鄭似乎很沉迷於這種「店小二」的角色扮演。
蘇成意接過茶杯,低頭嗅了一口,淡淡道:
「這是洞庭碧螺春。」
「.咳咳。」
被無情拆穿,小鄭只好咳嗽了一聲掩飾尷尬,無奈退場。
走出門檻之前,他轉過臉神情複雜地望了蘇成意一眼。
蘇成意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不少情緒,看起來,即使是小鄭也對接下來兩人的單獨談話沒什麼底氣。
作為宴請賓客的主人,李老倒是笑得很開心。
不過,他其實並不是會尋求精神寄託的那種孤寡老人。
相反,他家裏人丁興旺,膝下兒女雙全,孫女也是活潑可愛、人見人夸。
之所以偏偏對蘇成意這個小輩這麼上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年輕人很多地方跟故友太像了。
雖然從表面的性格來看,這兩人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一個豪爽耿直,一個沉穩內斂;一個古道熱腸,一個孤僻安靜。
但這畢竟是致遠親手帶大的孫子啊,連握筆的姿勢都如出一轍。
李老默默喝了口熱茶,正因如此,自己才總是能從他身上隱隱約約看到故友的影子。
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足以讓人用全部的餘生來懷念,也足以讓他為年輕人的將來而傾力相助。
正因如此,在年輕人即將走上錯誤道路的時候,他也有替故友將其攬回正道上來的責任。
「李老先生,您這次來京城是有什麼事嗎?抱歉,我不知道您過來了,一直沒來拜訪。」
蘇成意看着杯底輕輕漂浮的茶葉,主動開口道。
「成意,我們之間不必多說一些客套話。」
李老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笑着開口道。
「人老了,就總想着多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四處轉轉,見見從前的老朋友。」
「也是。」
蘇成意點點頭。
李老慢悠悠地接着說:
「順帶着也跟他們宣傳了一下,我的親傳弟子知衿塵的工作室。」
「咳!」
蘇成意被茶水嗆住,咳嗽了好幾聲。
李老哈哈一笑,隨後伸手過來幫他輕拍後背順氣。
「哎喲,不用緊張不用緊張,就是老朋友之間隨便說說閒話而已,不會有什麼大影響的。」
蘇成意緩過勁來之後,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比起其他獨立的音樂工作室來說,知衿塵工作室的一切活動都進行的那麼順利。
自打成立以來,幾乎從未受挫,總是輕鬆隨意,事到功成。
原來只是因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那您這次想見我,是想問問關於上次說的那件接班的事情嗎?」
蘇成意小心地問道。
「是,也不是。」
李老繞了個彎子,手裏的杯蓋輕輕磕了磕杯口,有點像是堂上一拍驚堂木。
隨後,兩人之間有一個短暫的沉默。
蘇成意莫名有些緊張起來,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將會很嚴肅。
「前段時間,有個姓梁的人想調查你,我估摸着,他倒是沒什麼惡意。
不過,他這冒冒失失地一打草,還真有蛇鑽出來了。」
李老緩緩開口道,他語速不急不緩,聽起來像是紀錄片的旁白老師。
蘇成意微微皺眉,等待着下文。
他倒是也想到過李老有可能是為了這件事,畢竟因為一個莫名奇妙的原因,這幾波人物就像是蛛網一樣匯聚到了一起。
不過,說到底這件事也只能歸結於楚家和侯家的新仇舊怨,梁家只是無辜誤入,而李老也是為了保護他才會插手警告。
「個中緣由,你自己了解到多少?」
李老側過頭來看他,語氣就是正常的詢問。
蘇成意想了想,如實回答道:
「我起初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但梁家的孩子與我是朋友,她有告訴我她了解到的部分。
現在的話,我了解的局勢就是楚家和侯家的矛盾已經逐漸尖銳起來,有可能已經到了徹底撕破臉的地步。
而侯家針對從前我跟楚家聯手摺騰過他們一回的往事,對我起了些敵意,似乎認定了我跟楚家是一夥兒的。」
「是了。」
李老神情淡然地點點頭。
「他們兩家一直以來都頗多爭鬥,原本跟咱們是沒多大關係的。
雖然從旁人的角度來看,侯家的形象似乎一直都不太好,但說到底,也只是立場不同而已。要論手段的話,這些人都大差不差,商人嘛。」
說到這裏,李老從旁邊的桌上抽出一把摺扇,若有似無地輕扇了兩下。
蘇成意明顯從他這裏聽出了某種來自階級的輕視,士農工商誠不我欺。
「不過,據我所知,侯家似乎非常篤定地認為你跟楚家有着緊密的關聯。這並不是你之前跟楚家聯手過一回就能解釋的事兒,畢竟從前和楚家聯手而後又被無情放棄的,可不止個例。
而這也恰好是我今天想問問你的問題。」
李老慢悠悠地說道,停頓半晌,他拋出了本次談話的重點。
「成意,為什麼楚家人會對你這麼上心?」
「.」
蘇成意微微一怔,怎麼也沒想到話題最終會繞到這個上面來。
「如果對你僅僅只是利用的話,完全沒必要做到這一步,把你推出去當靶子送給侯家打就行了,說不定還能從你的犧牲里獲得一些利益。
我那時正是憂心於這種可能性,所以才決定插手你的事情。」
李老輕輕嘆了口氣,解釋他為什麼會下場摻和這趟渾水。
估計其他幾家人也都完全沒想到吧,畢竟他這一大把年紀的,本來都退圈養生多少年了。
蘇成意低下頭,揣摩着李老話里的意思。
大概是怕自己嫌棄他們老一輩管太多,會覺得囉嗦煩人吧。
這一點倒是和外公很像。
只不過外公解決問題的方法通常是吹鬍子瞪眼大聲教訓。
「我是你外公,我不管你誰管你!你這小子但凡不在外頭惹事,我還省了這份心!」
李老則是選擇像現在這樣,溫聲細語耐心溝通。
「但是,正因為我表明了態度要插手,這才能夠發現楚家其實並沒有把你放在可以犧牲的範疇里,反而把你的安全看得極其重要。
如果非要說是珍惜人才之類的,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但要我說的話.」
說到這裏,李老微微一頓,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就像是在盯女婿似的。」
「噗!」
蘇成意再次被茶水嗆住。
他不由得暗暗發誓,再也不在李老說話的時候喝茶掩飾情緒了。
否則對方語出驚人,他總是落得狼狽的下場。
李老恰到好處的止住了話頭,隨後便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回答。
洞庭碧螺春的茶香瀰漫在四周,蘇成意深呼吸了一口氣,知道這會兒只能實話交代了。
李老顯然不是個好騙的人,他之所以看起來溫文爾雅,只不過是因為年齡大了,看許多事情都看得足夠通透,所以有着包容世間萬物的心態。
當然了,蘇成意覺得接下來要坦白的事情,很有可能不在這個「可以包容」的範疇內。
李老這會兒雖然笑得和平常一樣春風和煦,但空氣中卻瀰漫着某種強烈的壓迫感。
儘管如此,事到臨頭蘇成意卻沒有生出一星半點想要找些拙劣的藉口將這個話題掩飾過去的想法。
又或者說,其實他心裏一直以來都期望着和這樣一位值得信任的長輩說說話。
自從外公去世以後,他就再也沒有過和長輩這樣交流的機會,很多關於人生和和未來的困惑,他都是一個人默默消化的。
於是安靜了半晌,蘇成意抬起眼來,開口道:
「李老,楚家大小姐.是我女朋友。我想,楚家對待我的態度,多半是承了她的意。」
李老似乎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聞言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噢,那個小姑娘我見過幾回,很有靈氣。」
「是的。」
因為已經猜到下一個問題是什麼,所以蘇成意的心跳一時間有點加速。
「這位是女朋友,那麼,另外一位呢?」
果然。
雖然是問句,但李老這句話的尾音下沉,顯然並不是真的對此存有疑問,只是要他自己親口承認。
眼下走投無路,蘇成意只好硬着頭皮回答道:
「另外一位,也是女朋友。」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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