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蘇成意看了一眼湖面被晚風吹起的水紋,側過身笑着問。
「喏。」
陳錦之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另一邊。
蘇成意轉過頭去,就看到小鄭靠在湖邊亭的柱子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看來是打視頻的時候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讓他帶着陳錦之殺上了門來。
「你跟他一起過來的?」
「是呢,他說大製作人安排的錄音室需要藝人親自驗收。」
陳錦之半開玩笑地這樣說道。
蘇成意「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然而這個錄音室的事情是李老一手操辦的,小鄭在和陳錦之轉述的時候,不知有意無意,似乎隱去了這一段。
大約是怕她會有心理壓力。
但以陳錦之的性子,即使不說她也能猜到個大概。
李老之前一直說想來京城看看他,蘇成意想,或許是個好機會可以引薦兩人見一面。
上次一中校慶的時候,李老也曾經誇過陳錦之,想來第一印象是很不錯的。
除此之外,還有小鄭之前說的,關於李老想讓他傳承衣缽這件事,也需要當面好好談一談才行。
到目前為止,蘇成意的想法還是沒怎麼變。
不過該怎麼婉拒李老,也是件困難事。
就像小鄭所說的,李老雖然看起來好說話,但其實也有特屬於老藝術家的那種倔強性情。
這一點,從他能跟外公玩得這麼好就能看出來了。
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何況是他倆這種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情況,必須在性格和靈魂上都相當契合、相似才行。
「去錄音室之前,要不要在學校轉轉?」
蘇成意翻身站了起來,又彎腰伸出手去拉她。
陳錦之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她一搖頭,蘇成意就像早有預料似的,順勢把她拉到懷裏。
隨即微微俯身湊近,是要審視的意思。
「為什麼不要?」
陳錦之被他這審犯人的架勢逗得輕輕笑了笑,卻垂下眼睛並不跟他對視,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反應.很不對勁啊。
蘇成意總覺得今天陳錦之有點心事重重的。
難不成是看到了衛衣帽繩上的蝴蝶結?
不應該。
看到了的話,不會是這種欲言又止的反應。
「因為人太多了,你覺得不方便?」
蘇成意想了想,斟酌着問道。
陳錦之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又接着說:
「還是覺得學校沒什麼意思,沒什麼好逛的?」
「晚上還要去錄音室,覺得時間不夠。」
「啊,因為有小鄭跟着,你覺得不自在。那叫他在這裏等我們一會兒。」
另一邊的小鄭:「.」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跟你倆就隔了五米?少爺你說話能不能考慮考慮別人的感受?!至少也給助理髮張飯卡讓人家嘗嘗京大食堂吧!誰想在這吹冷風啊喂?!
蘇成意自言自語說了一大堆,陳錦之聽得好笑,伸手捂住他的嘴。
「說什麼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
此時湖畔的路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林蔭道路星星點點,初春的涼意與暖黃的光暈交融,是校園裏特有的氛圍感。
「好,我們去轉轉吧。」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忽然又鬆了口。
林蔭道鋪滿了磚石板,相比起初生綠芽的樹木來說,路邊的灌木叢倒是長得很茂盛,期間隱隱蟬鳴蟲叫。
蘇成意牽着陳錦之,兩人並肩走過,落下的腳步回音深淺。
一條小徑空空蕩蕩,抬眼看過去,居然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奇怪,平時這裏應該有很多人的啊。
之前和楚傾眠吃完晚飯散步的時候,這裏總是有許多小情侶成雙成對的,幾乎快要形成交通堵塞之勢。
蘇成意想了想,反應過來,今天是恰好又有個大型師生聯誼活動。
下午回學校的時候,好像看到過宣傳橫幅來着。
同寢室的李韜和馬修都報名去當志願者了,一個為了志願時長,一個為了在學生會刷臉。
兩人還問過他去不去,結果當然是果斷被拒絕了。
馬修還吐槽來着,說小行星撞地球的可能性都比這少爺參與集體活動的概率大。
對此李韜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蘇成意本人倒是深表贊同。
要他參加這種毫無意義的聯誼活動,他寧願寫十篇文獻綜述。
雖然大家都抗拒聽講座,覺得內容冗長繁雜又無趣,但蘇成意覺得總歸還是能學到一點什麼,或許有營養或許沒營養的知識。
那就算不上是沒有意義,浪費時間。
蘇成意一邊這樣想,一邊跟陳錦之閒聊。
「這邊過去是石舫遺蹟,歷史上這邊曾經是乾隆賞賜給和坤的淑春園,和坤花了不少銀子擴建這片私人園林。後來嘉慶登基,有意要清算和坤,淑春園就成為了證明他貪污最有利的證據。一看到這裏的石舫,和坤就害怕。
不過現在倒是成了畢業季的著名景點之一,俗稱不繫舟。」
「那邊就是臨風待月樓,曾經是和坤嗯,養小妾的地方。當然,後來他也因此被批判了,將出宮女子娶為次妻,罔故廉恥。」
「不堪一抹頹牆外,偏見臨風待月樓。」
蘇成意平日裏惜字如金,但此時像個導遊一樣正兒八經地介紹起了學校的建築遺蹟,又把宿舍的方向指給她看。
「我這學期的課基本都在南校區上,離宿舍還算近,所以不怎麼搭擺渡車。」
「課程的話,比上學期更多一點,但也還好。等到之後大二大三的話,像民事訴訟、刑事訴訟、行政法、國際私法這些專業核心課都會一塊兒來,那就會讓人覺得有億點累了。」
「沒想到蘇老師也會覺得學習累喔。」
陳錦之安靜聽到這裏,莞爾一笑。
「當然了,我其實是努力型。」
這不着四六的話一說完,蘇成意腳步停頓,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風擾亂的額發。
「不過肯定沒有女明星累就是了。」
陳錦之的個子在女生當中算高的了,但她穿着不合身的寬大外套站在這兒,就跟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嚴苛的身材管理,堪堪能保證基本生存需求的飲食搭配,晝夜顛倒的工作作息。
能健康就怪了。
路燈的光暈下,陳錦之抬起眼睛,他一時間又被美得有些心跳漏拍。
這張臉完全不需要什麼妝容來襯托,她趕了高鐵過來,舟車勞頓,現在是純素顏的狀態。
難怪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
陳錦之的骨相生得實在優越,渾然天成,完全像是藝術品。
是以整容技術未名的南韓花多少心思都復刻不出來的那種長相。
就是太瘦了。
蘇成意嘆了口氣,捏了捏她清減的小臉。
「女明星一點都不累。」
陳錦之照葫蘆畫瓢,也戳戳蘇成意的臉。
然後她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她忍不住想。
一個人做許多事情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覺得有多難,或許是早就落到過最落魄的境地,所以無論發生什麼她都可以平靜地接受。
唯獨這種時候卻會輕易地破防。
喜歡的人眼裏的心疼剛蔓延出來幾分,她就感覺像是被竄出來的火焰猝不及防地燙到了一樣,居然有點想要掉眼淚。
落在後面兩步的蘇成意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
林蔭路的盡頭能看到前面操場上,今晚的活動正在預熱。
探照燈帶着炫彩的燈光特效晃人眼球,低音鼓點節奏從音響里噔噔噔地傳出來。
蘇成意覺得這場面很有些九零年代文藝匯演的感覺,瞧着略顯滑稽,便笑着問:
「很吵吧?」
陳錦之沒有說話,站在原地,遙遙看向那一片聚集的人群。
蘇成意加快腳步,走到她旁邊,繼續說道:
「學校就是很多這樣的活動,可沒意思,而且人也很多。你下午來的時候有看到路上的橫幅嗎?好像說是社團組織的演出來着,以前也有過,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陣仗這麼大。
你想去看看嗎?有人認出來伱的話,就說是特邀嘉賓。」
他開玩笑似的這樣說道。
而陳錦之的目光還是落在遠處聚集的人群中,不知在想什麼。
下一秒,她輕飄飄地開口道:
「聖誕節的時候,我來過這裏。」
蘇成意一愣,抬起頭重新確認了一遍操場的位置。
靠北,還真是這裏!
剛剛沒注意,遛彎居然遛到這邊來了。
蘇成意一時間有點佩服自己的鈍感力。
或許是最近日子過得太好了,一點對修羅場的緊急避險意識都沒有。
現在想想,難怪陳錦之今天有些異常地沉默。
大概從走進學校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想上次聖誕節的事情。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斟酌着不知該說點什麼。
明明知道這時候沉默才是最容易露餡的反應來着,卻還是開不了口。
尤其是看到陳錦之的神情的時候。
她眉眼低垂,竟有幾分落寞。
去年聖誕節,整個學校都是歡慶活躍的氛圍,紅紅綠綠的彩燈掛滿松樹,路邊都是散落的拐棍糖和巧克力。
起鬨的人群,被簇擁的熱鬧。
彩燈映照不到的角落,一個人來,又一個人默默離開的陳錦之。
那時候隔得太遠,蘇成意看不清她是什麼神情。
而在這時候終於看清了。
「抱歉。」
蘇成意頓了頓,最後只能這樣說道。
也不知道在抱什麼歉。
因為要說起來,他需要抱歉的可不僅僅是這一件事而已。
陳錦之像是被他這句抱歉從回憶里給拽了出來,她揚了揚嘴角,像是好奇一樣問道:
「為什麼說抱歉?」
「之前的那個誤會。」
蘇成意被她這樣一問,更是心虛,努力保持着和平時一樣的語氣。
沒想到陳錦之似乎並沒有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的意願,她略微偏頭,眼神認真。
「蘇老師。」
「啊。」
蘇成意應了一聲,連喉結都緊張地滾動了兩下。
「跟我談戀愛,會不會很辛苦?」
出乎意料的,陳錦之問出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問題。
「啊?」
蘇成意很有些錯愕。
陳錦之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還在等待他的回答。
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流露出幾分偏執。
明明沒有被質問修羅場相關的事情,蘇成意卻比剛剛更緊張了,他稍稍靠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篤定。
「不會啊。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很多時候,我都沒辦法陪在你身邊。」
陳錦之移開目光,她的語氣淡淡的,聽着卻讓人莫名覺得有點難過。
「我不知道你周五幾點會下課,不知道你說的第二食堂在哪裏,不知道為什麼你最喜歡的是教刑法課的老師。」
「我沒辦法陪你上課,沒辦法在天氣好的傍晚陪你散散步,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想見你的時候只需要從這個宿舍樓走到另一個宿舍樓。」
「我甚至沒辦法正大光明地跟所有人說我有男朋友,說他很好,是很厲害的人,如果他下一秒求婚我下下一秒就會答應。」
「從高考結束之後,我們的步調其實就是完全不一致的。似乎總是你在迎合我,也為了陪我做了許多你原本不喜歡做的事。」
「所以我想,你應該會覺得很辛苦。」
陳錦之說着說着,輕輕嘆了口氣。
「上次聖誕節之後,我想了很多。
起初我只覺得傷心,說是心都要碎了,也一點都不誇張。」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聽着蘇成意感覺自己也要心碎了。
她一直是個很善於隱藏情緒的人,所以在這樣剖心談話的時候,就更讓人覺得感同身受。
「但我並不怪你,甚至也沒有辦法去跟你生氣。我只是反反覆覆地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哪裏做得不好。」
「在那之後我忽然意識到,我對你的喜歡和愛意絕不會比任何人少,我隨時都可以為了你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可是如果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想要理直氣壯地站在你身邊,我就還是只能往前走,我的人生好像就只有這樣一條路可以走。
這好像原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命題。」
蘇成意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意識到陳錦之的眼淚在最近似乎變得越來越多了。
她以前也是那樣一個百毒不侵的人呢。
聖誕節過後,陳錦之沒有追問,所以蘇成意更是順勢對此避而不談。
他以為事情已經翻篇了,但其實她好像從來都沒有從那個平安夜裏走出來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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