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門房那兒就被人叫開了。是表少爺帶着家丁,護衛們來到莊上。表少爺說是要去台州看老夫人,路趕得急了,想在莊上歇一歇。」說到最後,如意的口氣不自然起來。
秦黛心面上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心裏卻琢磨開了,這位如意嘴裏的表少爺,不是別人正是方氏的女兒,秦從文的親妹妹,自己的便宜姑姑的嫡親獨子公孫錦。
這個公孫錦,她略有所知。只聽人說她的姑母秦鳳歌是個厲害人物,在秦家是最得勢的。嫁了個縣令,一直都跟丈夫在任上。這個公孫錦聽說長得不錯,玉面書生般的人物,詩詞也是不錯的,學問自幼也找了名家教授。只是她似乎聽說這個表哥有些花心,明明娶了親,妾室也納了幾房,卻還是在外面明目張胆的胡來。
如意提到他時,整個人都繃着,很緊張的樣子,明明就是有說不出口的話,難道這傢伙還曾打過自己的主意不成?
「就這樣?」秦黛心決定按兵不動,先探探如意這丫頭的口風在說。
「小姐,這表公子來的太突然,不得不防啊!您不要忘了,當初他可是一直央求老夫人納您做妾的。」如意急急的把話說出了口,卻看到秦黛心冷不丁的變了臉。
事情實在太過蹊蹺,這個存心不良的表哥,為何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她拒絕了鄭媽媽和丁媽媽的好意後出現了。如果他是着急要去看老太太,為何夜間趕路,偏天亮時要找地方休息?一切都似乎太巧了。
「小姐,您說句話啊?表少爺的馬車已經進了莊子了,正命人打掃院子呢!看那陣勢,怕是要住幾晚。」如意知道秦黛心和以往略有不同,語氣雖然急了些,但依舊恭敬。
秦黛心知道如意在擔心什麼,她卻覺得如果有人要存心陷害,怕是防不住的。
「表少爺練過武?」畢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
如意以為她急糊塗了,連忙道:「沒有。小姐怎麼問起這事來了。」
秦黛心一笑,這就好辦了。
「不用緊張,去準備早飯去吧,我餓了。表哥既然來了,總得見一見。」秦黛心話中有話,心裏已經有了計較。
古代男女七歲不同席,可大雍卻沒有這個說法,風氣頗有幾分唐朝的意思。
如意雖然不解,卻也沒有辦法再說什麼,只好行禮退下。秦黛心喚了春麗來幫她梳頭,只梳個簡單的雙螺髻,戴幾朵珠花,耳朵上戴一對珍珠的小耳墜。又讓春麗找了一件桃粉色的綾襖換上,下身穿同色系的挑線裙子,外面則是加了一件月牙白鑲金線滾邊的小褙子。整個人看起來淡雅清秀,猶如仙子精靈一般。春麗看了連說好看,來送飯的如意看了,心裏的不安又加了幾分。
秦黛心一邊吃飯,一邊想着計策。正在這時,卻見小丫頭來稟,說是表少爺家的長隨遞了信,只說在莊上歇一晚,怕驚了三小姐養病,就不來探了。
這話一出,如意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可秦黛心卻更覺得狐疑,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花心少爺卻得如此守禮,是真的讓身邊的人勸住了,還是這一切只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如意,幫我請兩位媽媽過來,就說我有事與她們二人商量。」但願不要事與願違才好。
如意雖然不解,卻還是領命去了。
不多時,如意挑帘子進來了,身後卻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不見。
秦黛心見了,心中瞭然,卻依舊問道:「怎麼?人沒請來?」
「是。奴婢先是去了鄭媽媽的院子,沒見到人。身邊的小丫頭說是昨天夜裏不知怎麼的發了病,嘔吐不止,今天天亮才歇下。只說小姐若是事兒不急,改日再商量。」如意小心的瞧了瞧主子的臉色,接着道:「丁媽媽倒是見着了,可她的臉色蒼白,出汗不止,好像病得比鄭媽媽還厲害。她那副樣子,想必也是來不了了,奴婢只好自個兒回來了。」
病了?而且還是一起病倒了。聽如意的描述,怕也不是裝的。只是怎麼會這麼巧,偏在這個時候兩人一起生病?要說她們之間沒什麼,秦黛心是不會相信的,要麼是被人陷害,兩個媽媽目標太大中了招;要麼就是苦肉計,兩人之前達成了某種默契心照不宣。無論是哪一種,都只說明了一個問題。公孫錦的出現絕不是偶然,今天晚上必定有事發生。
秦黛心命人撤去一桌子的杯碗盤碟,接過丫頭遞來的帕子擦了嘴,又用泡了茉莉的淡茶漱了口,不緊不慢的吩咐幾個丫頭各自去忙,只留如意在屋裏服侍。
「如意,你跟了我幾年了?」
如意雖然不知道秦黛心的意思,但是依舊老實的回答道:「幾年前小姐分了屋子獨住開始,到現在也有四年了。」
「四年了,也是個得力的。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變了?」如意這丫頭聰慧,有些事兒瞞得了她一時,卻是瞞不過一世。她是三小姐跟前的老人,日日在跟前伺候,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主子轉了性子?她一時不說,許是覺得小姐長了記性,可時間長了,難免會想出點什麼別的來。老話兒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今不想個得體的說辭,怕這丫頭是不會安心伺候了。到時候只怕是助力不成,反失力。
如意連忙跪到秦黛心面前,「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最近怕是在莊裏待得不知道規矩了。小姐在莊上身邊不能沒有人,奴婢只求小姐,讓我留在您身邊伺候。等回到府里,隨您處置,就算賣了我出府去,如意也絕沒半句怨言。」
「你先起來。」語氣不容質疑。
如意不知秦黛心的心事,跪在地上沒敢動。
秦黛心只道:「你是我身邊的人,我的事兒你是在清楚不過了。前段時間我出了事,你也是知道的。如今不是我變了,只是我再也沒辦法用以前的態度去生活,你快起來吧!」
如意見她言語有幾分傷感,又想起前一段時間她出事的種種,心裏似乎有點明白她要和自己說什麼,只得起身站在一旁。
秦黛心並不看她,只道:「府里的日子不好過,難免個人顧着個人。這些年來姨娘只怕也是傷透了心的。當初是我看不明白,現在終是明白了姨娘的好。」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母親的樣子已經越來越模糊了,她記得的,只有她死前的樣子。為了仇恨活着,可見她的悲哀。
「母親為了把自己的女兒嫁進賈家,逼着我嫁給別人做填房,孰親孰遠,還不是一目了然的事。」秦黛心聲音緩緩的,聽不出有什麼喜怒來,「如今在這鄉下過得日子,遠比不得在府上的日子,可卻難得清靜,不用在去猜想各人的心思,就算有些礙眼的,不過就是些跳樑小丑罷了。」
如意知道她說得是兩位媽媽,並沒有表態,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
「這樣的日子過得習慣了,以往的種種,想起來到有些恍惚了。母親既是中意二姐姐嫁進賈府,那就讓她嫁好了,我自是不願再去趟這深水的。」說完抬頭看了一眼如意,果然看到她一副錯愕不已的樣子。
「怎麼了?」正常人是這個樣子的,這個表情只怕自己一生也做不得幾次。
如意內心自是千迴百轉,面上卻怎麼也不敢顯露出來,只道:「小姐不嫁了,那……先前又何必頂撞了太夫人,後來又接二連三的拒絕了鄭媽媽?」
秦黛心微笑,知道這丫頭的意思。如果不那樣做,自己怎麼會有機會來鄉下呢!
「你覺得如果我斷續留在府里,會怎麼樣?」
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主僕二人心知肚明,太太是打定了主意把嫡親的二女兒嫁進賈府的,面對比自己強勢的賈家,秦家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與其發難的。除了讓對方自願放棄三小姐,改求娶二小姐外,秦家根本拿不出不嫁三小姐的理由。
也正因為這樣,才有了普法寺翻車事件,緊接着是太夫人出面想要把秦黛心嫁給巡檢做填房,也正是因為這件事,秦黛心出言頂撞,這才被罰到了鄉下。
思量一下,如意道:「小姐若是沒到鄉下來,只怕就不好辦了。夫人雖然忌憚賈家,不會再出現上次的事,但難保不會被安上些有的沒的。」
這話說得有些保守,但秦黛心卻是心中明了。
「咱們主僕話說到這份上,我也就不瞞你了。賈家,我還未必看得上。」
「小姐……」如意顯然被這話嚇了一跳,自古女子的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像秦黛心這樣庶出的,命運更是緊緊的握在當家主母的手裏。賈家那樣的人家,想把姑娘嫁過去的又何止秦家這一戶,為何自家小姐會說出「看不上」這樣的話來?
秦黛心嫣然一笑,卻透出幾分悲愴來,「大戶人家的後院,又有幾個是乾淨的?嫁進去也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爭鬥罷了。」
「小姐的意思……」如意似乎懂得了一些,看向秦黛心的目光不一樣了起來。她是一個丫頭,雖然盡心盡力的跟在主子身旁,但這裏面難免有幾分為自己打算的意思。以前的秦家三小姐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做什麼事情都隨心所遇,很難聽進去勸,她這個一等丫頭吃了不少的苦,挨的排頭也夠其他丫頭恥笑幾年的了,她自問模樣不差,也是個通透伶俐的,卻因為跟了一個不如意的主子,鬧得毫無臉面地位可言,別人院子裏二等丫頭都敢給她臉子看,那日子可不是好過的。如今親耳聽到秦黛心這樣說,不由得升起幾分希望來,但願主子真的不同了。
秦黛心目光如炬,深深的看向如意。這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平靜如水,反而多了些與眾不同的深意,「在府里已是這樣不易,幾乎丟了性命。在別人家,又能好到哪去?就算如今我躲到這種山窮惡水的地方,還不是依舊要被人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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