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老道士和田秀貴原本臉上的笑意在那一陣慘叫聲中陡然凝固。
他們轉身。
震驚的向後望了過去。
佈置在小院外面的是兩百個弓箭手!
這便是以防萬一的舉措——
雨太大,冷琳琳那老婆子必須死!
這就需要步卒進入院子中近距離的去與那老婆子廝殺。
在田秀貴看來,那八百步卒本應該輕易將受傷了的冷琳琳殺死,只是他沒有料到白嘯天竟然會在這裏!
不過也沒有關係。
當這二人筋疲力盡之後,要麼死,要麼逃!
只要他們敢逃,要麼自己和青雲道長去取了他們的性命,要麼……就是他們撞入弓箭手的射程之內,被亂箭射死!
果然,他們想要逃!
冷琳琳毫不意外的死了。
白嘯天原本也應該死在那些箭下,但現在……
這是什麼情況?
田秀貴豁然瞪大了眼睛——
暴雨之中,一道極致的耀眼白光從天而降!
那是一把刀!
刀光璀璨,刀氣森然,刀勢……勢不可擋!
就在田秀貴和青雲老道士震驚的視線中,那一刀如匹練一般的劈了下來!
就在那一刻,仿佛這暴雨都驟然停止!
昏暗的天地間,只有那一刀存在。
刀光如皎潔的月光。
那不是一道刀光!
落下的仿佛是滿地的月光!
一刀落,鮮血陡然四濺,濺滿了田秀貴的眼帘!
青雲老道士瞳孔一縮:
「牧山刀的刀!」
「半步大宗師!」
「砰……!」
阿木的刀落下。
數十個弓箭手在他的這一刀之下魂飛天外。
其餘的弓箭手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手裏的弓還低垂着,甚至沒有一人搭箭。
就在這時,青雲老道士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吸入了一嘴的雨!
就在他的視線中,仿佛有點點星光閃爍。
初時遠,瞬息便近!
那是一把劍!
劍尖的劍芒並沒有挽出朵朵劍花,而是燦爛出一片星芒。
那點點星芒落下,便是在眨眼間刺出了數十劍!
一劍一條人命。
又是數十個弓箭手命歸黃泉!
「這是什麼劍法?」
「半步大宗師!」
「兩個半步大宗師!」
青雲老道士話音未落,他和田秀貴二人幾乎同時抬頭——
暴雨淋了他們一臉,可他們的眼,卻根本沒有閉上。
他們張大了嘴望着那原本什麼也看不見的空中。
空中,有一個手掌!
一個璀璨潔白泛着瑩瑩輝光的手掌!
那手掌從天而降,漸漸變大。
越來越大……
「禪宗……!」
「如來神掌……!」
小武從天而降。
那雙乾淨的眼裏不喜不悲。
一掌落下,滿地屍體,血流成河!
一刀!
一劍!
一掌!
兩百弓箭手幾近死了個精光!
這驟然巨變的一幕,不僅僅是院子中的那些步卒驚呆了,田秀貴此刻腦瓜子裏也嗡嗡的!
青雲老道士咽了一口唾沫,打是肯定打不過的!
「田將軍……跑!」
青雲道長話音未落,拔腿就跑,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非他不戰。
而是這一戰除了送死,毫無意義。
田秀貴陡然驚醒,他深吸了一口氣,一聲大吼:「撤……!」
說完這個字。
他卻轉身看向了白嘯天。
他的眼微微一眯,身子一挫,踏步,如箭一般向不遠處的白嘯天電射而去!
他在射出去的那一刻拔出了腰間的刀!
白嘯天在看見從天而降的那一掌的時候,就知道來的是攝政王的人!
這一掌,便是在悅來客棧涼亭中救下了曾老夫子的那個少年所施展出來的。
他的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也不知道那不着調的攝政王怎麼會派了人來救他。
由不得他多想,田秀貴的刀已到了他面前三尺距離!
他揮劍……
一劍盪開了田秀貴右手的刀。
田秀貴陰惻惻一笑,他前沖的身子並沒有停歇。
他和白嘯天錯身而過。
他的左手也有一把刀。
僅僅只有尺許長的短刀!
短刀帶着雨水,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從白嘯天的腹部划過。
田秀貴沒有停留,他雙腿再次用力,一飛而起。
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院子裏倖存的府兵們在驚恐中作鳥獸散。
當阿木三人踏入這院子裏的時候……只有一地的血和屍體。
還有一個站着的老人!
白嘯天依舊站着。
他看見了那三個正向他走來的青年!
他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腹部流出的血被暴雨沖刷變得並不明顯。
但從腹部的那條豁口中緩緩流出的腸子被這暴雨一洗,卻變得格外刺眼。
要死了!
死了也好!
這一刻,在白嘯天的腦子裏,沒有死之恐懼,反而是一團解不開的迷茫——
他是大旗幫的大長老!
他在大旗幫追隨老幫主白馬嘯西風魏長河許多年。
對於大旗幫,對於老幫主,他有着深厚的感情。
老幫主死在了江南道的周莊,他發誓要為老幫主報仇!
他繼續追隨少幫主魏紅雪,所想便是某一天能有機會手刃了寧國的攝政王李辰安!
可少幫主的一些做法他並不贊同,於是有了分歧。
於是,少幫主漸漸疏遠了他。
可他初衷依舊未變。
甚至依舊在幫助少幫主做着一些他本不喜歡的事。
他是個純粹的江湖中人。
他不願意參與到與朝廷有關聯的事情之中。
但為了少幫主為了大旗幫,他卻不得不去做一些事。
昨夜聽了曾老夫子一宿長談,他的思想出現了一些變化,這樣的變化主要在於寧國之大勢和江湖之小局。
聽起來,江湖上的打打殺殺,相較於寧國百姓之富裕,國家之強盛簡直不值一提。
而曾老夫子將這他這一美好的憧憬寄托在了攝政王的身上。
可自己卻在落鳳坡佈下了伏兵,要取的正是攝政王的性命!
那殺還是不殺……在見到那位攝政王的荒唐之後,他還是決定要殺的。
可偏偏冷琳琳也將為幽州分舵那些弟兄們復仇的希望放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現在,李辰安又派了人來救他們!
雖然遲了一步,但他的人確實來了。
落鳳坡之伏,還要不要一擊?
白嘯天就連自己也不知道。
傷口傳來了劇痛。
腸子流出了一半。
他伸出了手,將流出的腸子摟了回去,看向了站在面前的阿木三人。
他的另一隻手杵着劍。
他的眼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阿木眉間微蹙,看向了小武,「還能不能救?」
小武走了過去,查看了一下白嘯天的傷口,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但白嘯天卻搖了搖頭:
「多謝!」
「我活夠了,與其在痛苦中生,莫如在糊塗中死。」
小武聽不懂,他回頭看了看阿木。
阿木也不知道這老頭是誰,更不知道這老頭為何求一死。
但阿木卻聽出了那老頭話語中的堅決。
他想了想,衝着小武點了點頭。
白蕭天開始咳嗽。
在這磅礴的大雨中咳嗽。
他一手以劍杵地,一手捂住嘴,劇烈的咳着,腹部在咳嗽的鼓盪將,裏面的腸子又流了出來。
他鬆開了捂嘴的手,攤開來,手裏的血很快被暴雨沖刷乾淨。
他喘息了幾口氣,又將腸子摟入了腹中,這才向阿木問了一句:
「曾老夫子……他……他死了沒有?」
阿木搖了搖頭:「他活得很好,就是他的身子比較虛弱,正在客棧休養。」
白嘯天那雙原本沒有了光芒的眼忽的亮了一線:
「他得罪了攝政王,攝政王沒有殺了他?」
阿木那張刀削般的臉露出了一抹笑意:「攝政王又不是混王,攝政王不僅僅不會殺了他,還會帶着他去京都好生調養!」
「……當真?」
「當真!」
阿木又道:
「看起來你和曾老夫子是好友,他既然沒死,那麼現在救你一命還來得及。」
白嘯天沉吟片刻。
與曾老夫子就昨夜裏喝了一宿的酒,曾老夫子是個典型的文人,而自己,本就是江湖中一草莽。
原本二人風馬牛不相及,就算有昨夜的那場偶遇,酒後本應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可不知為何,許是對文人的佩服,也或許是對曾老夫子骨子裏的倔強,白嘯天竟然將曾老夫子視為了知己!
這偌大江湖,他的知己很少。
這到老了卻結識了一個。
他原本很珍惜。
現在曾老夫子無恙,他原本也希望自己能夠活下來,如此……等這暴雨過去,在某個晴朗的夜裏,再和曾老夫子好生的喝一杯。
再聽他說說天下事。
可這個念頭僅僅是一現,白嘯天便選擇了放棄。
「咳咳咳咳……莫要浪費那時間了。」
他從懷中取出了那張羊皮紙,遞給了阿木,「請你告訴曾、曾大鳥……」
「就說、就說小白遠遊……不知歸期,便不當面說再見!」
阿木又皺起了眉頭,伸手指了指小武:「他是天下最厲害的神醫,他說能救你,你就死不了!」
白嘯天面色蒼白如紙,他強顏一笑:
「非老夫不信這位小友之醫術,而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再請你告訴攝政王……落鳳坡……有埋伏……小心、小心大旗幫!」
白嘯天終究說出了這句話。
說出這句話,便意味着他有了必死之心!
他無顏於江湖道義!
愧對於老幫主,也愧對於大旗幫!
但他還是說了出來,所想……便是曾老夫子的那番國之大義!
「希望……攝政王他……他能現這人間……美好!」
他一劍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阿木沒有攔。
小武伸出了一隻手,卻停在了空中,也放棄了去阻攔。
因為,有時候救人一命,反而害人一生!
白嘯天倒了下去。
那雙眼似閉非閉。
不是不明不白。
而是……不知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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