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前世就聽說鹽商的豪奢,所以去時的路上他也有些好奇,惠鹽記的東家尤三春如此用心,還能再造出一個皇宮不成?
不過事實上的建築並沒有金碧輝煌的土味,而盡顯古色古香的端莊。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這處落腳點環湖而建,院外是粉牆環護,綠柳周垂,入眼處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遊廊,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而且原以為是建在湖邊,到了內里發現是與湖成了一體。
湖水清澈見底,將青磚綠瓦、斗拱飛檐描繪得栩栩如生,湖面上,荷花簇擁,隨風搖曳,如同詩畫一般的景象。
越過一進的院落到達後院,便見一座假山屹立,它應是中心鏤空,再有奇特的竹製管道將水流引下,再分散成數股細流,似瀑布一般充滿了靈動與自然。
入正堂後但見木雕工藝精湛,無論是柱子上的龍鳳呈祥,還是橫樑上的祥雲瑞獸,都刻畫的生動真實。
這一路下來,假山、湖水、荷花、木雕,沒有一處金銀,卻處處顯得貴重。
哪怕是伺候皇帝坐下來的杯具,也潔白細膩,宛如羊脂。
等到坐在窗邊,便感覺微風徐徐,碧波如洗,再定睛細看,還有船夫駕一葉扁舟與水天交映成趣。
朱厚照這個後世之人,體會了一把古代文人雅客的頂級美感。
而拿出了這麼多好東西的尤三春,此時來皇帝落腳院落的門都不能進。
這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過了會兒,尤址來到院外,說道:「尤東家,準備見駕吧。」
尤三春心頭顫動,她衝着尤址行禮,「多謝公公。」
「不必多禮。皇上一會兒還要召見朝中重臣,不管尤東家說什麼,都要言簡意賅。」
「是。」
以她的身份,能走到今天,還見到皇上,大概是做夢也沒想到的。
所以多多少少會有些緊張,不過為了準備好這一天,僅是一些禮儀她在請教人後已經練習了幾十次了。
跟着尤址低着頭往裏走,到了地方,她也不敢看,噗通就是一跪,「民女尤三春,參見陛下。」
「隔着窗見到的那些船夫,是原本就在此處生活的漁民,還是你特地找來的人?」
尤址已經低頭搭眼側站於邊,接下來是什麼運勢,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尤三春則沒想到皇帝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而且這有什麼打緊?
不過普通人輕易不敢欺瞞皇帝,她頓了一下,講道:「回陛下的話,是民女宅子裏的使喚下人。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否則民女也不敢用。」
「喔,那讓人家回去吧。朕看過了,意境還是不錯的。」
「只要陛下喜歡就好。」
「本就住着人家的地方,哪有喜歡不喜歡。」
「陛下若是喜歡,民女自當送獻於陛下。」
朱厚照沒接這句話,「不管怎麼說,叫你費心了。楊慎先前應該也找過你了,朕只不過住幾天,銀子不要花得太多。」
「是,楊侍從已經一切都與民女說了。民女不敢違逆聖意,不過陛下畢竟是萬乘之尊,民女不敢怠慢。」
「恩。你那個惠鹽記經營得應當還是不錯的吧?可有什麼問題?」
朱厚照覺得尤三春之所以這麼費心,總歸還是有所求。
「托陛下之福,民女經營的那點兒營生,近日來還能維持。」
「真的沒有問題?」
尤址現在見縫插針越來越嫻熟了,他上前一步提醒,「尤東家,陛下心裏裝着萬民,尤東家也是大明的子民,若有切實的困難,稟明陛下即可。」
尤三春還是不敢,「民女低賤,些許瑣事,不敢煩擾聖上閒情。」
尤址看了一眼皇帝一眼,看到皇帝點點頭,他也就不再多講了。
「沒有就沒有吧。尤址,讓楊慎去送送她。」
「是。」
又過了會兒,眾大臣魚貫而入。唯獨缺少了顧人儀。
朱厚照便問:「顧義山怎的了?」
「回陛下。」靳貴上前,「他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思來想去之下,剛剛來的路上又回去給劉健寫信去了。」
「寫信?寫什麼信?」
「便是臣等稟告的那些縣鄉之間的大戶欺人之事,他寫信給劉中丞,要其主持大局,還公道於民。」
朱厚照沒想到是這樣。
顧人儀還真是顧人儀。
皇帝轉向宋衡,「朕這一路下來,看到了山東大治,也看到了鄉間仍然無序,你這裏估計也少不了。」
「微臣明白,自今年開始,微臣必定遵照旨意,逐步排查清理。」
「說了就要做到。」
「陛下放心。」
皇帝笑着雙手抱胸,隨後意有所指的說起另外一事:「都看看這裏的陳設,咱們今日算是開了眼了,從此處開始,之後的揚州、應天、南直隸、杭州……一路下去想必是人文薈萃,百花齊放。百年江南富庶地,天下人傑出此間。
朕這一路走來一路想。老祖宗優待了士紳,朕這十年還優待了富商,士紳富商享盡天下繁榮富庶,但大明朝國庫的銀子可是老百姓一塊一塊碎銀錠湊起來的。」
這話說出來有些令人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天子又動什麼心思。國家厚養讀書人,這有什麼問題。
「陛下之意,是要給百姓再降賦減稅嗎?」
「不,」皇帝擺擺手,「朕是想到剛登基那會兒,朝廷的國庫還不如今日豐盈,而幾番改革下來,總算見了成效,但難道諸位愛卿沒有發現,我大明朝土地兼併之病,已病入骨髓,侵佔、買賣、投獻,每一個人都在通過各種法子來規避朝廷的賦稅。
尤其是近幾年,海禁開馳以後,江南富戶大大增加,有了錢,就可以供自家子弟讀書,讀了書有了功名,那便是既有錢,又有功名,然後還可以不交稅。」
有一份奏疏在朱厚照的懷裏已經揣了兩個月了。
那是浙江布政使姜雍所呈。
其中內容讓他憂心不已。
歷史的演進,從來都是動態調整的,這個時候的大明已經不是朱厚照記憶中的那個大明了。
海量的白銀流入,對江南一地的衝擊極為巨大。而國人發了財就是喜歡置辦田產。現在多出了許多有錢人,那又該是怎樣的景象?
沒有專門的人去調查過,但想來土地的集中在這幾年是大大加速的。
所以他憂心,也因為憂心,他一直在等機會,等着在恰當的時候提出來。
「朕原以為朝廷優待,總算是能讓這些人心存感恩,可你們看看,連顧義山都忍不了了,何況於朕?」皇帝忽然語氣轉重,「地方的官員從來不向朕稟告,也不知他們知道不知道富戶、大族一邊享着朝廷優待,一邊又欺朕百姓。」
砰!
皇帝抓起桌上的兩本書,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他們過了線,就不要怪朕不仁義了。」
幾個臣子瞬間全部跪下,「陛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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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情不佳,很快就把所有人又攆了出來。
尤址去伺候的時候只能挑着好話講,「陛下消消火,本是來消遣的,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奴婢聽聞這尤東家還備了舞曲,再盡一份孝心。」
皇帝怒視了一眼,看得他小腿微顫。
「你派人去側面打聽一下,這個女人究竟要什麼。」
尤址不解,「陛下今日已經問了,她不是什麼也沒開口嗎?」
「不開口才是最貴的。朕看他們極盡豪奢,說不準胃口也大起來了。」朱厚照的語氣變得不客氣起來,「若是合情合理,朕自然不會多言語,若是慾壑難填,那就神仙難救。」
按道理來說,人家準備了這麼好的地方,即使有什麼,那也不應該起這樣大的殺意。
沒錯,從做人上來說,是這樣的。
但從做皇帝的角度來說,卻不能這樣,翻臉不認人的事,有的時候不僅要干,而且要乾脆利落的干。
從來也沒有一處宅子,就把皇帝的心給收買了這種事。
皇權巍峨在上,高大刺眼,實際上都是血反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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