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棄暗投明了啊,虎獄使……」
老者被李虎拎在手裏,其在這連續顛簸里,已被去了半條命,此時已然氣若遊絲,但其面上依舊掛着那勝利者的微笑。
那笑容像是一根根鐵針,對着李虎的神經狠狠穿刺!
「你緣何不殺了我呢?
虎獄使?」老者見李虎漸漸停下腳步,他喘勻了氣,又出聲向李虎問道。
此時,天上月光皎潔如霜,灑在山間。
草木樹影於四下交織着。
一陣山風吹來,帶起了『嘩嘩,嘩嘩』的響動。
像是林海翻騰,又似衣袂翻飛之聲。
李虎周身薪火搖曳着,一滴滴漆黑淚水從他周身薪火上脫落,他蹲坐在了一塊平坦的山石上,聽着老者刺耳的言語聲,於是低下頭來,看着老者:「我先不殺你……
你這樣的孬種,你這樣的叛徒,緣何會不怕死?我要弄明白這個問題……
有人會給我答案。
我師兄會給我答案!」
「虎獄使覺得我是孬種,是叛徒……
或許虎獄使自己是錯的啊……
我不怕死,亦並非叛徒。
真正的叛徒,其實另有其人……」那老者回應着李虎的言語,他亦不知李虎的師兄能給對方一個甚麼樣的答案,他只能給出自己的答案。
他是這樣以為的。
李虎並不言語,坐在那塊大石頭上。
渾身薪火如呼吸一般搖曳着,漸漸抖落那一滴滴『煉世淚』。
隨着煉世淚的脫落,彌生於李虎周身斑斕虎皮上的千瘡百孔,亦漸得修復。
那老者看到李虎周身薪火漸復,眼中流露很明顯的失望之色――他還以為這樣就能殺死一位真空使,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老者不甘寂寞,不願李虎就此恢復了渾身傷勢。
他便再次張口道:「虎獄使緣何停在這裏?可是在等王氏兄弟他們?
說不定,他們這會兒亦在領着人,漫山遍野地找虎獄使呢!」
李虎垂下眼帘,眼中流轉着冷森森的光,他盯着被自己一手按住,仰臉躺在石頭上的老頭,出聲說道:「我此時雖然還不想殺你,但讓你閉嘴也不是甚麼難事!」
說着話,一縷縷薪火被李虎捻成線繩,在老者驚駭的目光下,穿過了對方乾癟的嘴唇,將其兩片嘴唇縫了起來!
「唔!唔!」
老者滿眼怨憤盯着李虎,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李虎看着老者這副樣子,內心不知為何,突生出了幾分快意。
而在他捻薪火為線繩,縫上地上老者的嘴唇,令之再難開口言語之時,四下里那些嘩嘩的響動聲亦變得愈來愈密集,直至有人穿過大片被焚燒的山林,出現在這片山坡上的時候,那陣嘩嘩的響動聲才漸趨於消寂。
王氏兄弟里的『王大腦袋』,領着一些曾經的蓮鄉會兄弟,從樹林裏鑽了出來,站在李虎對面數十丈外;
王二腦袋亦帶着一些人馬,出現在了李虎身後;
更多的真空家鄉會、蓮鄉會眾混在一起,鑽出樹林,出現在李虎的四面八方。
這些人員還在不斷增加着,一層一層地將李虎包圍起來,將這片山坡包圍得水泄不通。
「虎獄使。」王大腦袋目光看向李虎,他眼神里還有些濃濃地愧疚,然而這般愧疚之色,終於隨着四下里圍攏來的人越來越多,而變得越來越淡,終至完全消無,最後王大腦袋-王全有的臉上,甚至有了些許戲謔的笑意,「我聽說您漫山遍野地在找我,我就來了。」
「之所以耽擱了那麼久的時間,實在是因為我們想給虎獄使一個驚喜啊……」王全有身後密集的人群里,響起一個稍有些蒼老的聲音。
伴隨着那個聲音響起,王全有身後人群自動分開――穿着一身綢緞袍子,衣袍上繡畫着黑白雙龍的老者從中走出來,站到了王全有身前。這老者背脊佝僂着,頭頂毛髮稀疏,一副雞皮鶴髮的模樣,但他開口言語起來,卻是中氣十足:「我們招來了眾多熟悉虎獄使的兄弟,攢起了這支『殺虎隊』。
虎獄使,想必是迫不及待欲試試咱這支殺虎隊的成色了吧?」
佝僂老者話語聲中,黑漆漆的樹林子裏,伸出一支支黑漆漆的箭頭。
那些箭頭上貼着同樣黑漆漆的符咒,弓手調整着角度,將箭矢盡皆對準了李虎。
李虎目光掃過那一道道從林間伸出的漆黑箭頭,心中生出一陣陣寒意――他竟未察覺,自己不知何時起就已落入了真空家鄉會的局中,自己直至此時才明白過來!
「你欲殺我――又預備付出多少代價?」李虎眯起眼睛,一縷縷斑斕虎紋薪火從他周身氣孔中飄發而出,在虛空中不斷匯集。
一頭巨大若山的虎影踞坐在李虎身後,虎目之中,火光熊熊,凶相畢露!
「虎獄使是覺得這些『淚咒』還不夠澆滅你那滿身薪火嗎?
那你看看這個?」身形佝僂的老者聞聽李虎所言,他冷笑了幾聲,稍一揚手,一陣車輪軋過山石、車軸吃力地轉動開來的聲音,就自深林之中響起。
一尊尊如黑鐵鑄造,蹲在排子車上的棺材,被諸多真空家鄉會眾奮力推出了山林。
黝黑的棺材周圍,纏滿了鐵索,鐵索上綴着一道道長條形的銘牌。
銘牌碰撞鎖鏈,叮噹有聲。
那銘牌上隱約浮現銀白的紋絡,與森林裏探出的一道道箭頭上貼着的符咒紋絡別無二致。
「無生老母三十六『淚身』,也被我請動了。
它們夠不夠請虎獄使上路啊?」佝僂老者笑眯眯地向李虎發問,他看着李虎越發凝重的神色,似是忽然想起了甚麼一般,一拍手道,「虎獄使若是覺得這些淚身都不夠,我們還請來了其他的援手,虎獄使,你看――」
佝僂老者揚手指向李虎的側後方。
李虎都未側頭去看,便首先聞到了一陣強烈的屍臭味。
濃郁的屍臭味隨風卷盪而來之際,山坡上就傳來了一陣喇叭嗩吶吹吹打打的聲音,那陣樂器聲,在這長夜裏尤顯聒噪與悽厲。
「紅哀會的一位『哀神』,得知我們欲籌措『殺虎隊』,主動加入了進來。
老朽已經與紅哀會的朋友商量好了,待會兒會盡力保全你身上的『虎獄薪火火種』,到時我們雙方可將之對半平分。
虎獄使應是清楚罷?
你們真空四使,不論是於真空家鄉會,還是紅哀會而言,那都『渾身是寶』啊。
身上脫落的薪火可傳續於活人,煉作『淚咒』,上供到真空家鄉去,可供『無生老母』,凝練『淚身』――你們那位大師姐的遺蛻,更是被教首拿來演化出了整個『真空家鄉』,今下,我們就只未有利用過你們的薪火火種了。
你們的薪火火種,比之尋常薪火火種而言,必然更加不同凡響――」
「白常青!
我縱是死,也要先殺了你!」
李虎驟然咆哮出聲,他提起地上的老者,猛然間化作一頭如小山般的斑斕薪火巨虎,直朝着那佝僂老者――真空家鄉會首領『白常青』撲了過去!
轟!
薪火如洪水決堤!
斑斕薪火之中,浮現一道道人影,隨着這道洪流圍繞向了『白常青』――那一道道人影臨近白常青之時,又陡地化作一道道虎爪,從各個方向圍堵白常青,猶如虎神降牢獄!
轟烈薪火席捲之地,諸多真空家鄉會眾、蓮鄉會叛徒眼露驚懼之色,紛紛退避!
白常青直面這威嚴虎獄籠罩而來,卻勾着嘴角冷森森地笑了幾聲:「你還能翻得過這山去?!」
話音一落!
他手掐法印,一縷縷漆黑焰火從他周身氣孔中飄散而出。
那火焰與薪火性質類似,然而卻帶着更濃烈的『末劫』之氣息――熊熊薪火在白常青身後短瞬間聚成一座漆黑大山,大山之頂,有一滴血珠滴落。
看似微渺不可察的一滴血淚,滴落在黑山之頂,卻將雄偉黑山從頂上至於山腳下,盡數染成赤色!
『大哭靈山』!
如血玉般瑰麗的一座『淚山』衝出白常青頭頂,壓住了那瀑布般沖刷而來的熊熊薪火――白常青從容後退,口中發出指令:「放淚咒,給我釘死了他!」
繃!
唰唰唰唰唰!
一支支箭矢脫離弓弦,從四面八方攢射向了李虎!
「啊啊啊啊――」
箭頭上,符咒霎時化水煙消失。
虛空處處,卻有一個蒼老婦人的大哭之聲乍然響起!
與這黑天黑夜融為一體的『淚水』,在瞬息間混成了淚海,滾滾淚海撲向化作斑斕猛虎的李虎――
「誰敢殺他!」
轟!
金紅輝煌薪火撕裂黑夜!
如山般的火焰輪從天而落!
火焰輪中,伸出一道道如玉藕般的手臂,抓持着金剛杵、紫金錘、金剛鈴等種種法器,猛然間揮舞起來,直接將那座壓住李虎一道虎爪的『大哭靈山』摧滅!
「嗡!巴雜!嘿!嗡!巴雜!詹雜!摩訶嚕呵吶嘿!」
大勢至菩薩心咒響徹山野!
金紅焰火繚繞於李虎周身,剎那在他身上凝成了一件甲冑!
火焰輪燒破蒼穹。
巨輪之中,俏麗少女盤腿端坐。
在她頭頂,如月光般皎潔的火焰傾蓋四下,卻將四周翻騰傾覆而來的『淚海』盡皆凍徹――月輪之內,李青苗面含慍怒,雙眼直盯着白常青:「白常青,狼心狗行,背信棄義,先去黃泉里為真空教首探路!」
她提起一盞燈籠――
燈籠里,黑火搖曳。
她以燈籠指向簇擁在白常青周圍的諸多真空教眾、蓮鄉會叛徒,及至那一個個再次彎弓搭箭的弓手:「你們也速去!
速速去死!」
嗡!
那盞鐵框燈籠內,本只有一縷微弱火苗的黑火,忽然間震顫開來!
漆黑火柱貫通霄漢,猛然間飛旋入人群之中!
諸多叛徒、真空教眾渾身流淌下滾滾烏黑淚水,在轉瞬間變作了一個個『淚人』,可他們的『淚水』,卻難澆熄那道漆黑火柱!
反在火柱覆蓋之下,如一根根蠟燭般被點燃,被『融化』!
「饒命啊!」
「黑殃來了,快逃快逃!」
「啊啊啊啊啊――」
白常青一把抓住身邊的真空教眾,將之投向那道盤旋而來的漆黑火柱,他眼見真空四使一瞬間齊齊出現,臉上也禁不住流露恐懼之色!
他一邊以身邊人作為犧牲,抵擋直衝而來的漆黑火柱,一邊連連後退,口中叫嚎不已:「開棺起淚身!起淚身!
紅哀會的朋友,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等到我們教首親至――四使皆要在此淪亡,你們也休想再分一杯羹了!」
「呵呵呵……」白常青話音未落,那山坡上被眾多樂師、隨員前呼後擁着的大紅轎子裏,便傳出一陣輕笑聲。
輕笑聲中,一縷縷紫紅陰森的火焰從諸多樂師、隨員、轎夫身上涌了出來,將這眾多腐屍點燃成一根根火炬!
紫紅焰火激烈燃燒中,屍臭味愈來愈濃。
在那火焰的不斷熬煉之下,原本沒有影子的眾多隨員腳下,皆蘊生出一道道猩紅的『影子』――那一道道猩紅影子,更像是某種化不開的油漆,漆刷過了山野間的荒草土石,將紅轎子周圍都染成猩紅!
覆蓋方圓數十丈的『紅漆』,猛然間收縮,匯聚於紅轎子內!
四下里所有被紫紅火焰點燃的隨員,身上火焰倏忽熄滅,盡皆倒在紅轎子周圍。
那頂紅轎子驟然四分五裂!
一雙皮包骨頭的『纖細手臂』從破碎的轎子裏驟然伸出,這雙手臂關節扭轉着,猛然間伸過三五里的範圍,抓向薪火覆護中的李虎!
蒼白手臂在臨近熊熊薪火的一瞬間,地上便被映照出了一道似被漆刷作手臂狀的『紅漆』。
細長手臂狀的紅漆,倏忽探入了薪火之中,竟壓得李虎周身薪火在剎那間劇烈搖晃了起來,隨着薪火的搖晃,地上生出更多手臂狀的、或短或長的紅漆,一道道紅漆抓扯向匯集起來的真空四使!
嘩啦!嘩啦!嘩啦!
在此同時,那纏繞着一座座鐵棺、掛滿淚咒鐵牌的鎖鏈如蛇般游曳起來,漸次從三十六具黑鐵棺上脫落。
一道道鎖鏈,纏繞住周圍逃散的真空家鄉會眾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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