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登珠盤腿坐在蘇午對面,
他背後赤紅的火焰輪熊熊燃燒着,內中的黑影長出四條手臂,結成種種手印。
看着眼前的蘇午,
葛麻寺的佛子眼神有些驚異。
——即便他現下已經坐在對方面前,與蘇午面對面,
仍然捉摸不住蘇午的氣息,
好像蘇午變作了一陣青煙,隨時都會飛散。
「能在無想尊能寺以這么小的年紀,就晉位住持尊者,果然還是有些稟賦的。」格羅登珠低沉言語着,
根本不怕被周圍人所聽到。
他看着蘇午,眼睛裏閃過一抹嫉妒。
其實他內心清楚,
以他的水準根本不足以對蘇午評頭論足,但誰讓他有另外的手段,可以輕易通過第一道密關呢?
際遇,也是實力的一種。
如此想着,
格羅登珠心境平復下來,
眼神陰鬱地盯着蘇午:「只可惜,你害死了我的哥哥,今時只能叫你給他償命了。
你的僕人,招惹誰不好?
偏偏要招惹葛麻寺。
莫非不知葛麻寺的『大黑天護法道』傳承嗎?」
他一邊說着,
背後漆黑身影的四條手臂穿出火焰輪,抓住蘇午的肩膀——同時間,格羅登珠打開青玉手爐,一手掐向蘇午的下巴,
想要將蘇午如法炮製,
如捏開自己兄長的嘴巴那樣,捏開蘇午嘴巴,
讓手爐里那條火紅蜈蚣鑽進蘇午嘴裏去。
這個時候,
蘇午睜開了眼睛,
感受着籠罩周身的灼烈氣息,
眼神訝異地看向了面前的格羅登珠。
格羅登珠看到他眼神里的驚異,臉上浮現幾分病態的得意,繼續伸手抓向蘇午,同時道:「怎麼了?
害怕了麼?
現在害怕卻是已經晚了。」
「天下詭韻如此濃烈,
你不在空中,而在幻中,如何能不被天上的詭韻席捲?」蘇午無視那隻伸向自己下巴的手,
他端詳着身前的格羅登珠,
實際上是在端詳對方背後火焰輪中的大黑天。
蘇午如同在端詳一件精美瓷器的目光,讓格羅登珠惱羞成怒:「我自有我的秘法,
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
馬上就要五內俱焚而死!」
唰!
格羅登珠在半空中頓了片刻的手掌,虎口怒張,勐然扣向蘇午的下巴!
蘇午還在看他身後火焰輪中那道大黑天虛影,
看着禁錮住自己肉身的四條大黑天手臂,
無想尊能寺的呼圖克圖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啊。
你將自己一半的本性與意,參合手爐里的火蜈蚣,做成了『大黑天護法道』所需的護法本,
怪不得你的精神會不太正常,
竟然主動上來挑釁一個在八九歲年紀,就晉位成雙層法座寺院呼圖克圖的人?
你的腦子,
看起來並沒有比你的下仆更聰明啊……」
伴隨着蘇午的言語聲,
他腋下鬼手延伸而出,輕飄飄地抓住了格羅登珠伸向自己的手。
——格羅登珠瞬間覺得,自己的手被冰塊包裹住了!
葛麻寺的佛子被冷得渾身發抖、顫慄,
即便背後火焰輪散發熊熊烈火,於他所感受到的寒冷相比,也只是杯水車薪!
他看向蘇午的眼神,
瞬間由惱怒變作恐懼!
「摩訶迦羅耶——」
格羅登珠勐然口誦密咒真言,
背後的大黑天護法尊轟然蹦跳起來,按着蘇午身體的四條漆黑手臂上都燃起熊熊血火!
要將蘇午當場燒成灰盡!
然而,
那火焰抵近蘇午周身一寸範圍時,
便遭到鬼手詭韻的抵抗,像是一堆篝火遇上了瓢潑大雨,頃刻間熄滅殆盡!
「如是熄滅了你身後的火焰輪,
你還能在這靜室之中安住嗎?」蘇午微笑着向格羅登珠問道,他腋下的鬼手輕輕擺動,
粘稠黑液蠕動着,
竟復刻出了與格羅登珠一模一樣的面孔,
把其面孔上的驚恐欲絕復刻得纖毫畢現!
「不要,我知錯了——」格羅登珠眼睛裏唰地一下湧出眼淚,一副可憐無助的模樣,
與先前陰鬱少年的模樣判若兩人!
然而,
他再如何扮可憐,
也扭轉不了蘇午的決意。
蘇午的鬼手倏忽間變作了一顆龍首,龍頭張口噴出一股濃郁詭韻,正澆灌在格羅登珠背後的火焰輪上,
直接將火焰輪澆熄,
內里的大黑天虛影像是一陣黑煙遇到了狂風,剎那被吹散無蹤!
同時間,
那股縈繞在格羅登珠周圍,
因他顯化火焰輪而未能拿他如何的『輝煌氣韻』——蘇午判斷的『特異詭韻』,驟然間纏繞住格羅登珠全身,
『特異詭韻』化作種種恐怖之相,
順着格羅登珠的眼耳口鼻,湧進了他的身體內。
下一瞬,
他頭頂生出一根虛幻的黑線,
直投向上空!
「吸——呼——吸——呼——」
悠長的呼吸聲從頭頂上空響起,那聲音響徹整個靜室!
蘇午抬首朝天看去,
看到靜室的上方已經沒有了磚石的遮擋,
只見一片混洞當中,
兩個平行的、間隔不遠的漆黑孔洞很有規律的收縮着,那漆黑孔洞裏,隱約可見有一根根蒼白色、如樹木似的事物林立!
而靜室里,
那些趴伏在地的佛子,
瘋言瘋語的佛子頭頂,皆如格羅登珠一般,有一根虛幻的黑線直升而出,投向了頂空混沌里的那兩個漆黑孔洞!
「呼——吸——呼——吸——」
兩個孔洞擴張的時候,
『特異詭韻』就在這間靜室內不斷席捲,變得更加濃郁,而當它們收縮的時候,
所有瘋癲了的佛子頂上,
那根細線中,就會出現一串串虛幻的、斑斕的畫面!
蘇午凝視着自己身前格羅登珠頭頂黑線里,被串成一串的斑斕畫面,
他看到了格羅登珠從幼時至如今的成長過程,
這些記憶如水流般嘩嘩湧向了天空中的兩個漆黑孔洞!
那兩個漆黑孔洞,
每一次呼吸,
吸取的是底下這些瘋癲佛子們的意與性,把他們的靈魂都吸走了!
怪不得歷次第一密關過後,
皆有佛子變得痴呆,
茶飯不思,
最終直接睡死——沒有了意與性的肉身,就沒有了支撐,身體只能保持輕微的活性,
而這點活性也會隨着時間流逝,徹底消失。
當身體的活性完全消失時,
這個人也就徹底死亡了!
那麼,
混沌虛空中,吸取人的意與性的那兩個漆黑空洞,是什麼凶詭?
——兩個孔洞,分明像極了人的兩個鼻孔!
甚至兩個孔洞內里都有一根根蒼白色,
像人的鼻毛似的事物!
蘇午心下悚然!
這時候,
他看到格羅登珠那一連串的記憶里,有些格羅登珠立身於『大黑天瑪哈嘎拉』塑像前,與一個老僧討論着什麼的畫面,
鬼使神差地,
蘇午倏忽伸出鬼手,
把那一連串關於『大黑天瑪哈嘎拉』的記憶盡數摘取了過來。
格羅登珠頭頂,
仍舊有無數記憶湧向混沌虛空中那兩個『鼻孔』。
但那兩個『鼻孔』卻在剎那察覺到它所吸取的記憶里,少了什麼東西。
「呼——」
兩個『鼻孔』勐然間擴張到了最大!
特異詭韻轟轟烈烈席捲向蘇午!
蘇午周身如墮泥沼!
但他心神靜定,
鬼手攥着那團記憶,收回腋下。
自身雙手掐『內獅子印』,那縹緲難尋的聲音,又一次在『空無』中響起了:「如如不動!」
蘇午坐在那裏,
如雲在天上,
水在瓶中。
滾滾特異詭韻漫過他的軀殼,猶如漫過虛空,不曾令他沾染半分!
天空中『鼻孔』因為蘇午再一次將『諸我歸空』,而難以找尋到蘇午的行跡,
那些洶湧奔騰的特異詭韻漸漸消寂。
此後的時間裏,
蘇午都將自身維持在『諸我歸空』的狀態之中,哪怕特異詭韻就在他旁邊流淌,也未有真正沾染在他身上一絲一毫。
一炷香徐徐燃盡。
混沌虛空中的兩個漆黑孔洞,
在那一炷香燃燒盡的同時,亦消散在了混沌里。
縈繞此間的特異詭韻跟着消褪。
桌台後的老僧康遠睜開了眼睛。
靜室內的諸佛子們也都跟着從『空』的狀態里脫離,他們看到自己周圍那些癱倒下去,行屍走肉般的人們,
臉上都有些懼意。
「諸位佛子、尊者,已然成功通過第一密關。」康遠恭賀的聲音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笑呵呵地道:「通過第一密關以後,
諸位可以向至尊呼圖克圖提出一個不逾越的請求,各位如有什麼心愿,當下可以對我說出,
我在,
便如至尊呼圖克圖親臨。」
老僧說話間,
雙手結出『外獅子印』。
印成的剎那,勐烈酷厲的詭韻就從他身上湧起,倏忽間集聚在他的眉心,
他眉心鼓動着,
勐然裂開一道血口。
血口中,蠕動着長出一隻燦金色的眼睛。
那道豎眼中,滿是慈悲廣大的意蘊充斥,僅僅被那隻豎眼的目光掃視,就讓場中佛子們紛紛低下了頭。
大雪山的至尊呼圖克圖,意志於此間降臨了。
蘇午也跟着低下頭。
他心下訝異,
猜測這個老僧康遠,或許是大雪山寺至尊呼圖克圖修煉的『護法本』之一。
正因為其是『護法本』,
至尊呼圖克圖才能借其身降下慈悲廣大氣息。
地上變作痴傻少年的葛麻寺佛子,
將自身的一半意性,假託在一隻火蜈蚣身上,煉成『大黑天護法本』,修成了這門護法道。
但這種修持方式有太多弊端。
此種方法成就出的『大黑天護法』,過於脆弱,根本抵不住任一個馭詭者的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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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法護法,乃是要用之來護持己身,
不是讓己身時刻小心着去維護它。
若一道護法本,連抵抗馭詭者都做不到,那修來有什麼用處?
並且,手爐里的蜈蚣若死,
葛麻寺佛子的『大黑天護法』亦將頃刻崩潰。
而大黑天護法崩毀,青玉手爐里那條火蜈蚣也跟着變成了乾屍。
由此種種情況來看,葛麻寺佛子要麼是未有將『大黑天護法道』真正殊勝的部分修煉出來,
要麼便是『大黑天護法道』也不過如此,
根本不及大雪山至尊呼圖克圖的這種護法道!
——直接將一個系縛僧『康遠』,當作護法本修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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