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著名的「聖誕節」停戰一樣,這一瞬間,原本劍拔弩張的幾人之間少了幾分爭鬥,多了幾分難繃。
真的很難繃。
看了眼桌子上的兩杯「酒」,漢王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說道:
「說你們這是行刺,大理寺看一眼都會覺得我在胡謅。說你們是在敬酒,你們敬的哪杯酒我都不敢喝。」
「我們也不敢。」
周離點點頭,贊同道。
面對周離的行徑,漢王也不惱怒,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良久,漢王輕嘆一口氣,搖了搖頭,笑道:「我和我大哥當年也是這樣。但和你們不一樣的是,你們想讓我死,但我不想讓我大哥死。」
「你大哥?」
唐莞有些不解道:「你一個漢王想要弄死一個江湖人士不是很簡單嗎?」
「我親大哥。」
漢王有些無語,隨後便開始擔憂起自己女兒的婚姻大事。
想了想,唐莞的臉蒼白了起來。
哦草,原來是皇帝老兒啊。
那沒事了。
「你們三人今日也算是齊聚了。」
漢王雙手撐在圍欄上,看着那歡騰熱鬧的場面,神色又恢復了平淡,「周離,你的回答還是和之前一樣嗎?」
「您還是不肯和我說您要做什麼。」
周離搖了搖頭,樂和和地說道:「聯繫上下文,我覺得您做的事情我可能會不太喜歡。」
「你覺得我想要什麼?」
漢王看向周離,笑的有些奇怪。他又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
期待。
「權利?」
周離輕輕向後靠了靠,抱着胳膊,開口問道:「皇位?」
「呵。」
輕笑一聲,漢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抬起手,將右手處的袖子折起,一道可怖的血痕出現在了三人面前。
「六年前,大哥病重,南京的我得知這個消息後上了一本奏摺,我就想問問我的大哥,我到底應不應該當這個皇帝。」
「大哥說,不行,皇位只能是太子朱瞻基。」
將袍袖放下,漢王一甩手,身上的蛟龍袍仿佛有了光暈一般。他看向周離,眼中只剩下作為漢王的驕傲與狠厲。
「我不服。」
「當年我爹把皇位傳給老大,我有過怨言,也有過不滿。可老大就是老大,我不得不佩服他治國的能力。我爹打了一輩子的仗,給國庫打爛了,給人心差點打散了,是老大硬生生地將大明扶正,我服他,他就應該成為這個皇帝。」
「可朱瞻基呢?!」
緊握着欄杆的手開始用力,一道裂痕出現在他的手中。漢王絲毫不避諱身後那些驚恐的官僚和富商,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學無術,遊玩嬉鬧,整日在錦衣衛和夜不收里廝混。知道的是太子,不知道的是該溜子!最可氣的是,當年他還敢上書皇帝,請賜淺云為其妻!這種人,憑什麼當皇帝!」
「對。」
唐莞用力一點頭,贊同道:「是這樣的。」
窗外人影攢動,樹葉中似有陰雲。
「所以,您想要皇位?」
周離眯起眼,輕聲問道:「您覺得,您應該坐這個位置?」
「皇位?」
漢王笑了。
他沒有去看,就知道身後的那些官員已經開始偷偷在心裏記下他的話語,只等着有朝一日漢王失勢,便將一本摺子遞上,來個落井下石。
可漢王沒有在意,或者說,他沒有必要在意這些人了。他們的地位和權利,都是漢王給的。
「皇位,我肯定想爭,我早就爭過了。我甚至距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我只需要把刀砍下去,將我那還未長大的侄兒砍死,我就成了皇帝。」
就這樣,漢王平靜地說出了那場兄弟鬩牆的戰爭。那二樓的江湖人士們把酒言歡,大聲地讚頌着漢王的名號。可他不在乎,因為散沙終究是一盤散沙,就算聚攏起來,也會一碰就碎。
「但是,那一刀我最後還是沒能揮下去。」
漢王背對着朱淺雲,聲音有些輕,也有些發沉。他看着那一樓的青年才俊們,臉上才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小子聰明,很聰明。他當時就倒在地上,我的夜斬刀離他的脖子只有不到一寸。他沒有求饒,只是冷靜地對我說,當年他請爺爺賜婚,就是為了掩蓋淺雲的建文遺孤的身份。」
聽到這句話,周離頓時一驚。他沒有想到,這件事的背後還有這樣的情況。
一旁的朱淺雲則是怔怔地看着漢王,對於太子的話語,她很是感激。可對於她的父親,她的心情卻更為複雜。一方面,漢王起兵造反,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場對大明的災難,理應被唾棄。
可另一方面,漢王卻為了她,放棄了爭取皇位的機會。
「也幸好,我沒把刀砍下去。」
輕舒一口氣,漢王搖着頭笑了笑。他轉過身,背對着那熙攘的人群,看着三人,輕聲說道:「後來我才發現,皇帝這兩個字,就是狗屁。」
「好。」
這下輪到周離贊同漢王了。
「我大哥大病初癒不到一年,批的奏摺不下萬本,寫的批文更是百萬字有餘。四更天上早朝,午飯兩道青菜一道葷,勉強塞了幾口,喝了藥就得接各個大臣。子末就要批改內閣的奏疏,還要和閣老對話。審時還要讀邊關戰事,明確各機要的職責···」
漢王敲了敲他的腦袋,笑了笑,開口道:
「這才是好皇帝。」
「可我不是個好皇帝。」
漢王的視線落在所有人的身上,如寒光一般,讓人心生恐懼。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周離身上,話語,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可我就他媽是個俗人,我這一生困苦勞頓了大半輩子,幫老頭子打下了天下,又打爛了蒙人。打完後,我就想要花不完的錢,要一個愛我的女人,生一堆孩子,讓天下人崇敬我,我一介武夫,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
「可我要是當上了那皇帝,錢就成了一紙空文,亂的和一鍋粥一樣的後宮我想想都噁心。若是再連淺雲都敬畏我,遠離我,甚至因為她的身份疏遠我,那我得到了什麼?一身穿着礙事的龍袍?還是一群笑容假的比你的底線還假的臣子?」
「我失去的呢?」
「老子丟了一切,就為了坐上那涼屁股的座位?」
「小子,你不是問我要什麼嗎?來,我現在告訴你。」
漢王拔出腰間長劍,寒光閃爍,那偏將的腦袋直接掉落在了地上,死不瞑目。他轉過頭,半個身子被飛濺的鮮血染紅,那原本紅色的蟒袍顯得更為妖異。
「這個人,半年前自告奮勇,要將你們緝拿歸案,他說,只要淺雲在北梁沒有牽掛,她就能安心聽我的話,前往京城和親,我們的資本就會再多一些。」
在場的這些人被漢王的狠厲給鎮住了,其中心理素質好一點的人還能站直,而有一些人,已經跌坐在了地上。他們雙腿發顫,牙齒不斷磕碰着,抖如篩糠。
漢王沒有理會這些人的醜態,他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十三城中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他看向周離,平靜地說道:
「前些日子,楊閣老給我遞了口信。他說,朝中已經有人察覺到了淺雲的身份。一些靖難的老臣發現,淺雲的容貌像極了當年的皇后,可以說,一模一樣。他們已經開始準備起來了,準備用淺雲解決我這個心腹大患。」
「他們想上書皇帝,讓他將淺雲囚禁,剝奪她漢王之女的職位。很顯然,如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也是主流。」
「這些年,我太過心直口快,肆無忌憚,得罪的人太多了。」
將圍欄輕輕捏了回去,漢王神色無痕,淡然道:「文官認為我掌握三千營,在軍中威望鼎盛,有自立篡位之危。武官不敢抬頭看我,卻想着把我害下去,這樣他們就能把我的軍功瓜分一下,好為自己的後代鋪路。」
人影攢動,樓外,風起雲湧。
三千營如黑夜一般無痕,卻又包裹着一切。他們就像是滿城的黑雲一般,肆意地侵蝕着一切。
漢王緩緩地握緊了右手,又緩緩鬆開。沒有了之前的力度,有些疲憊,也有些無力。他看向周離,話語開始有了起伏。
「這六年裏,我活的像極了你們口中的無賴王爺。貪財,貪玩,貪權,這就讓那些人有了貪念。他們開始發現,原來我這個拔了牙齒的老虎,似乎沒有那麼可怕。」
然後唐莞就插了一句嘴。
「為什麼沒有貪色?你是不想貪嗎?」
面對唐莞的逼話,漢王咬了咬牙,繼續說道
「但是,你們都忘了,我是漢王,是當年和老爺子一起將瓦剌狗殺的潰不成軍的漢王。」
大門被一刀斬斷,為首的黑甲將軍眼眸中滿是黑霧般的光澤。他抽出腰間長刀,重重地用刀背砸向了一旁的石柱,頓時,一道難以言喻的交鳴聲響起,壓住了那些驚呼與斥責。
「大明三千營在此,全部給我安靜!」
這一句話鎮住了所有人,達官顯貴,青年才俊,在這一刻全部屏息凝神,絲毫不敢言語。
漢王似乎沒有聽到樓下的變動,也沒有看到那黑甲將軍一般,自顧自地說道:「我也想過,如果我死了呢?」
「我犯下的罪過太多了。謀反,刺殺王駕,不服皇命,勾連妖怪,這些罪單單拿出一條都足以置人於死地。大哥寬容,寬恕了我,可以後呢?如果大哥殯天了,誰還會對我如此寬容?如果我死了,能讓這些罪過不影響我的家人嗎?」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當皇帝呢?」
周離問道。
「無趣,太無趣了。」
漢王笑了。他指着周離,開口道:「你太小瞧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覺得,我想設局讓淺雲造反,讓她拿到玉璽,激活她體內的黑龍血脈,然後轟轟烈烈地造了一場反。我來平反,光明正大地殺了她,這樣,我就能洗白了,對嗎?」
漢王的話語讓一旁的朱淺雲打了個寒顫,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周離,又看向了自己的父親。可她突然想到,自己經歷的這些事情,串聯起來之後,還真的和周離所說的一樣,這就是漢王給她設下的局。
「是啊,這麼做,一定能讓我的家業再擴張一倍,文武百官也不會再對我有任何的意見了。真好。」
漢王感慨一聲,他看向淺雲,卻沒有了方才的銳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
「周離,你太小瞧我了。」
將手中長劍緩緩舉起,漢王偏過頭,看向面前的周離,輕聲道:
「吾乃大明漢王,朱高煦。我可以馬革裹屍,可以戰死沙場,唯獨不能在苟且偷生後卑微地死去。」
劍出,人亡。
周離看着身邊倒下的畫皮妖,瞳孔緊縮。
「我現在告訴你,我要的是什麼。」
走到朱淺雲身邊,漢王抽出刻畫着三千營的腰牌,塞進了她的手裏。看着那眼中浮現出驚愕的女子,漢王的表情格外淡然,卻也有着讓人難以理解的柔和。
「金蛇夫人不是想要成仙嗎?她不是想將妖怪聚攏起來,將北環化作她的巢穴嗎?」
「來,我讓她來。」
另一枚虎符,出現在了朱淺雲的手中。那是三大營之一的神機營,弓弩與火槍的最高藝術。淺雲怔怔地拿着兩枚虎符,在本能的驅使下,她手拿夜斬刀,平靜地落在了地面上,迎接她的兩大營。
漢王的臉上浮現出冷冽的笑意,陰寒,卻又熱烈。
「我倒要看看,這三千營和神機營,能不能將她的那些走狗們一網打盡。她若是沒有這個能力殺死我,解決我,那麼,她就是淺雲在這個世界上堂堂正正生活的火種。我要的,就是點燃她!」
「你問我要什麼?」
「我要的,是今日漢王之女朱淺雲率領兩大營,斬殺惡妖無數,斷絕妖族未來,戍守北環十三城,斬殺瓦剌餘孽,奪取傳國玉璽!」
「我要的,是讓淺雲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讓天下人都不敢再討論她建文遺孤的身份!我要讓朝堂上那群酒囊飯袋知道,漢王只是倦怠了,不是死了!這天下,沒有人能動我的女兒!」
「我要的,讓天下所有人都欠淺雲一個人情!無論是鄉野民夫,亦或是皇帝老兒,都要對淺雲禮讓三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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