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赫塞留斯站在艦橋上,擰着眉頭向觀察窗外眺望。細微的藍光在書記官的靈能兜帽底下的雙眼中若隱若現。
在帝國暗面中的航行並不好受,哪怕作為聖血子嗣的戰鬥駁船,聖吉列諾會為「鮮血支配者」號在至高天中的行駛破浪導航,也是如此。僅憑藉導航員的凡人之力並不能對抗非物質世界的洶湧波濤,他們兩個小時之前才堪堪從曼德維爾點成功躍出,若赫塞留斯的精神上依然殘留着注視亞空間帶來的疲憊與痛苦,但他依然沒有去休息,而是在上層艦橋重新打開的觀察窗邊,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們此行目標的世界。
聖克圖姆二號星,特羅立波次星區大主教在生時的宗座所在地,當然,是一個忠於帝國的神龕世界。至少理論上應該如此。
一個忠於帝國的神龕世界,至少不應該拒絕來自聖血天使的阿斯塔特在她的軌道上暫且落腳。不論他們有什麼原因。
負責溝通的音陣專員與對方爭吵周旋的聲音在智庫背後的控制台區嗡嗡作響,鮮血支配者號與她的目的地之間還隔着幾百萬公里。在宇宙尺度上,這是一個相當近的距離,但對於哪怕阿斯塔特的肉眼來講,這段距離都相當遠。聖克圖姆二號星在若赫塞留斯的物質上的眼中只是一個極易被忽略的、反射了恆星光芒的暗淡亮點,但在靈能上則遠不止於此。
他是沒有墨菲斯頓的那種翻雲覆雨如探囊取物的威能,但那絕不是因為他在自己的職位上有什麼不稱職的地方。聖血天使的首席智庫在各種方面都堪稱規格外,若赫塞留斯作為一個「普通的正常人」在他身邊,自然會顯得相形見絀。
「不是最壞的那種可能性。」他收回了自己投射向幾百萬公里之外的「目光」,轉向了也身處於控制區的三連連長安塔歌,「聖克圖姆二號星上確實有混沌污染和小規模戰鬥的跡象,但情況確實在國教的控制之中。他們拒絕我們的臨時停靠,應該只是不想在我們面前丟醜。」
若是墨菲斯頓親臨於此,他或許能夠以自己龐大的意志包覆住整個聖克圖姆二號星,命令地表上的一切對他鋪陳開來,事無巨細地了解到這世界中正在發生的一切大事小情。可惜,墨菲斯頓只有一個,真正在此的若赫塞留斯只能通過亞空間中對現實故事的投影與隱喻來解讀正在發生的事。不過對現在這種情況而言,這也非常足夠。
戳在音陣專員身邊而非艦長位置上的安塔歌連長顯然聽見了若赫塞留斯的檢查結果,而他給出的反應只是悶悶不樂的點頭示意。這位原鑄兄弟在成為阿斯塔特之後最初的征戰是在不屈遠征里,跟隨的原體是羅伯特·基里曼。帝國攝政的一些觀點不可避免地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他的行事準則,具體來講,就是在面對國教相關的事宜時,他總會表現得有點彆扭。
若赫塞留斯當然也不怎麼喜歡他們,尤其是在巴爾星區的國教分支總是會將他們的基因之父與帝皇並列崇拜這樣的前提下。但真正的聖血天使知道該怎樣優雅周全地處理二者之間的關係,而安塔歌在類似的情況下往往稍顯笨拙。
但這並不是一個致命的缺陷,因為安塔歌對自己在戰團內的資歷尚淺一事接受良好,並且向來不恥下問:「書記官,您在處理這件事上有什麼建議嗎?」
若赫塞留斯聳了聳肩。戰團智庫確實是一個負責向作戰部隊提供建議的職位,但一般來講不會是這種建議。書記官雖然不討厭對方這種對於戰團資歷的尊重,在這件事上,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多少有些尷尬:「您才是代表戰團的那位指揮官,您想怎麼做都行。」
碰了個軟釘子的安塔歌向着音陣專員的方向看了回去,目光中透露出一點疲憊的憂鬱。在幾秒鐘的權衡之後,他開口下令:「直接聯繫對方的負責人,就說我想要和他們『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他把「開誠佈公」這幾個字咬得非常重,明白無誤地表示,自己將在這個問題上選擇「效率」而非聖血天使一貫秉持的「禮節」。若赫塞留斯對此略有微詞,但這點微詞還夠不上驅使他出言勸諫的標準。他或許是向尊主但丁提議發起這次「突襲」的那個人,可在實際的行動當中,負責做決定的那個人依然應該是一位戰鬥連隊的連長。
無人反對,音陣專員得以迅速地將安塔歌連長的意志執行下去。無視着電波當中傳來的抗拒和推諉,鮮血支配者號義無反顧地,繼續向着聖克圖姆二號星的方向直線前進。
——
巴爾星系外圍,「崇高之血」號,聖血天使至高牧師阿斯托瑞斯的個人座艦正安靜地懸浮在漆黑的虛空當中。這是一艘小型的快速艦船,形如一柄刺入黑暗的深紅色匕首,因其主人所肩負的特殊職責而長期在星海當中獨來獨往,也鮮有人能夠或者願意拜訪這艘象徵着不吉的艦船內部——但並不意味着,其中沒有令儀仗展開的空間。
至少,在迎接了從「喚血者」號上登艦的尊主但丁、首席智庫墨菲斯頓,以及十人的聖血衛隊戰鬥小組之後,崇高之血號上的走廊還並不顯得擁擠。
與之相對,迎接這支隊伍的則是全副武裝的至高牧師本人,以及同樣頂盔摜甲的另外五名聖血天使戰鬥兄弟——這顯得勢單力薄的儀仗並不是阿斯托瑞斯有意怠慢,而是這艘船上的星際戰士就只有這幾個人。崇高之血號更多靠凡人軍官和戰團僕從運轉,而非阿斯塔特。一方面,這是因為阿斯托瑞斯所擔負的任務更適合以規模不大但更加靈活的突擊部隊進行處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至高牧師的名聲在聖血天使的血系當中,也顯而易見地不怎麼光明。
同墨菲斯頓這種因為靈能性質而被人無緣由地天然怨恨的情況不同,阿斯托瑞斯的壞名聲有一個更加明確的原因:作為聖血天使戰團的至高牧師,他肩負着專門負責處置被紅渴或者黑怒纏上,並且沒有重新恢復自制力的希望的戰鬥兄弟的任務。很難說那些沾染在他手上的鮮血更多來自帝國的敵人還是自己的兄弟,但對於天使的子嗣來說,這樣的一個職位又是非常必要的。
在極遙遠的過去,軍團時代的聖血天使當中,類似的職責由原體指派的天球密會承擔。宏觀地來看,紅渴與黑怒的缺陷不僅是軍團的秘密,同時亦是恥辱。只要天使的子嗣還有一日會被這種詛咒持續煎熬着,類似的工作就必須得有人來做——即便它對於執行者和被執行者雙方來講,都是一種毋庸置疑的考驗。
這種毋庸置疑的考驗也毋庸置疑地在阿斯托瑞斯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會首先注意到天使子嗣承襲自基因之父的那種雕塑般的英俊。先父的贈予依然存在於至高牧師的面容之上,但已經被漫長的時光和對心靈的反覆拷問幾乎消磨殆盡了。他的面容陰鷙慘白,同樣令人恐懼,但作用機理與首席智庫完全不同:墨菲斯頓的可怕之處在於他所承載的某種東西,這會令人直覺性地隱約感受到死亡之主的怪物本質;阿斯托瑞斯則幾乎就是死亡本身,他的存在會輕易喚起四周的任何活物最原初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況且,他親自雕刻打磨而出的、裝飾有無數骷髏白骨等死亡象徵的動力甲,也在潛移默化地對他人強化這一點。
現在,死亡本身向着他的戰團長彎腰行禮,但他的內心仍有疑惑。在禮節上的寒暄結束後,阿斯托瑞斯便立即將這種疑惑宣之於口:「尊主,飲血者戰團的問題必須妥善處理,我們都不想讓它變成下一個朱紅天使。因此我不得不有此一問:為何您拒絕讓崇高之血號回巢?為何不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壘當中召集聖血聖骨議會來裁定此事?」
「這只是一個臨時的舉措。戰團修道院中最近發生了一些事。」但丁如此回答。或許聖血祭司長科布羅在這兒的話,他會傾向於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第一時間說給這位「冷酷者」,好叫首席牧師也一起高興一下。可惜,出現在這裏的是首先想着把最緊急的工作完成的戰團長但丁,以及幽默細胞連同插科打諢的閒情逸緻基本全已經隨着卡利斯塔琉斯一同死掉了的墨菲斯頓。是故,阿斯托瑞斯在前情的部分中只得到了一點語焉不詳的解釋。
「只要我們能夠確認飲血者戰團身上的問題不存在混沌污染的干擾,我們就立即啟程,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審議。」戰團長這樣說,語氣上聽起來微妙地有點像準備瞞着家中長輩「干點壞事」的男孩,「但如果他們被污染了,事情最好在星系外圍就能被悄悄解決。」
命令本身沒有太大的問題,但其中的情感反應則讓阿斯托瑞斯感到困惑。有一個瞬間,至高牧師甚至懷疑「混沌污染的干擾是不是已經入侵了戰團堡壘」,但在他瞥了一眼首席智庫之後,便緊接着打消了這個念頭,改為懷疑喚血者號的食堂是不是把什麼具有致幻效果的添加劑混進了食物里,因為墨菲斯頓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瞬間可稱之為「尷尬的心虛」的表情。
又或者食堂事故其實發生在崇高之血號上,不對勁的那個人是他。阿斯托瑞斯甩開這些不切實際的干擾項,提問:「為什麼?修道院中發生了什麼?」
「籠統地說,一些好事。」開口的是墨菲斯頓,「好到我們甚至不敢確信那真的是好事的程度。」
阿斯托瑞斯擰起了眉頭,以此向首席智庫的語焉不詳表示無聲的不滿,而但丁在此及時接過了話頭:「我們在路上簡單討論過這件事,並認為比較具有效率的處理方法是:在事無巨細地回答過你方才的問題之後直接回到堡壘,並給你幾天假期。但在那之前,請讓我們完成應該在這裏做的工作:你從飲血者戰團裏帶回了誰?」
至高牧師依然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但既然已經獲得了能夠得到答案的許諾,他也就沒有繼續在這裏糾纏下去:「飲血者的戰團長、智庫長和隱修長,以及三連、五連、十連的連長。其中五連和十連的連長是原鑄兄弟。」
但丁有點狐疑地掃了一眼前來迎接的儀仗——包含阿斯托瑞斯本人在內,一共六名由借調輪換等手段拼湊出來的星際戰士戰鬥小組,這就是這艘船上原本所有的阿斯塔特了:「他們自願隨你來的?」
「只能這樣判斷了。也是因此,我對飲血者戰團的態度要比朱紅天使那時候多少樂觀一些。」至高牧師知道自己的戰團長在懷疑什麼,「畢竟只靠我們六個,可沒法從對方的戰團駐地把這麼多重要人物抓到自己的船上來。」
這的確不太常規:不像極限戰士,在一萬年後依然被廣泛認為是極限系所有子團的大家長;聖血天使在聖血系的子團當中可沒有那麼大的控制力。但丁身上「領主指揮官」的頭銜並非實指,而不過是一個出於對他的資歷和戰果的尊敬而被給予的虛銜,並不能令他對其他子團享有真正的約束力——在迎擊利維坦蟲巢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已經出現過一次了:聖血系所有子團的戰團長在理論上都是與但丁平級的,因此在響應了母團的號召集結之後,這支在戰團時代顯得龐大的部隊立刻就在指揮鏈上陷入了相當的困境。
在之前,但丁見過飲血者戰團的奧洛克戰團長。他認為對方並不是一個會輕易屈服(換言之,不會這麼好說話)的人,但飲血者的順從在此時也的確是個好消息,至少,說明雙方都認為這件事可以談,而非從一開始就必須得付諸武力解決。
阿斯托瑞斯在這件事上的判斷也正是但丁和墨菲斯頓在聽取情況後會做出的判斷。聖血天使的三位高層相互點點頭,在心照不宣之下準備推進工作:
「事不宜遲。」至高牧師這樣說,「或許我們首先去見見飲血者的戰團長。在航程中的這段日子裏,我確實發現他們的紅渴症狀與其他天使的子嗣相比多少更嚴重些。」
但丁點了點頭,沒有反駁,用肢體語言示意對方帶路:「說到這個,在離開前,科布羅給了我幾支據說有效的紅渴抑制劑。說是『據說有效』,是因為這種藥品還沒有完全通過所有的測試,不能被正式投入使用,但如果奧洛克的戰團在這方面問題實在嚴重,或許這能幫到他們。」
阿斯托瑞斯停下了腳步。這次輪到首席牧師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的戰團長了。
如果他的幽默感還健在的話,首席牧師大概會指出:我們才剛剛準備開始工作,而非像戰團長剛剛宣佈的那樣,回到堡壘中休假。但很可惜,沒有什麼人在這樣的崗位上還能保持一個輕鬆快活的精神狀態,所以真正從阿斯托瑞斯口中冒出來的是一個問句:「這一次,科布羅又闖了什麼禍?」
「我們親愛的祭司長這次沒有炸掉什麼東西,也沒有讓什麼東西入侵到天使堡壘內部。」但丁拍了拍他的至高牧師,半是疲憊,半是欣慰地嘆了口氣,「你只是離開的有點久了,沒注意到巴爾上最近發生了些什麼——相信我,這完全不是聽上去最假的一件事。」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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