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廣州。
有天使自長安急馳而至,帶來的卻是皇帝的罪己詔。
武懷玉率廣州一眾文官武將在使府恭聽詔書,
震驚,
所有人都震驚,
皇帝居然為了黨仁弘而下罪己詔書,
在一眾聆聽詔書的人中,
有一人格外的震動,他就是黨仁弘,他還在廣州,被喊來聽詔,想不到聽到這樣震驚的詔書,皇帝為了他降罪己詔。
「陛下,老臣死罪,死罪。」
原本花白鬚髮的黨仁弘,經過這些天的軟禁,早就已經鬚髮皆白,整個人似乎蒼老了十幾歲,他一襲布衣,本來死氣沉沉的跪聽詔書,卻不料聽到這結果,整個人既震驚又激動。
這個跋扈悍將,伏地痛哭,
哭的像個孩子。
涕淚俱下,聲嘶力竭!
情緒激動到崩潰的黨仁弘,突然起身,猛的就往廊柱上撞去,
「攔住他,」
武懷玉一聲喝令,
頓時有數員牙兵沖了上去,
黨仁弘撞上柱子,但被扯了一下,撞的不是特別重,頭破了,鮮血直流,滿面殷紅,
但沒死。
武懷玉上前,
「黨仁弘,陛下念你往日功勳,下罪己詔也要給你一條生路,你就是這樣辜負聖恩的?」
黨仁弘被牙兵按在地上,一點也不在意頭破血流,仍情緒崩潰的痛哭,大喊着對不起皇帝。
「去安南吧,莫要辜負聖恩,從此成為大唐南疆一小兵,為大唐為陛下戍守邊境,用你的餘生來贖你的罪行,」
武懷玉看着這個老頭,並不可憐他,
這人太狂,在嶺南做事百無禁忌,誰他都敢下手,犯眾怒的下場就是眼前這樣,
皇帝都不能保他。
留下一條命,長流安南,這已經是他最好的結局,甚至是皇帝用罪己詔換來的。
不得不說,皇帝這罪己詔一下,
足以震驚世人,
讓天下人更加尊崇這位天子,
本來黨弘仁這案子,皇帝若同意大理寺的判決,直接按罪誅殺,皇帝也是公正無私,但也免不了事後別人覺得皇帝薄涼無情,畢竟黨仁弘那是開國功臣。
而假如皇帝直接循私,就如以前對尉遲恭侯君集丘行恭那些人一樣,先免職,過段時間又官復原職,那也會讓天下人覺得皇帝不公,甚至起到不好的榜樣,那些功臣舊部們以後會越發肆無忌憚。
可現在皇帝來了這麼一出,為黨仁弘這功臣舊部向滿朝大臣求情,甚至頒下罪己詔,但最終卻又僅是免其死罪,而貶為庶人長流嶺南終生遇赦不赦這處置,也足夠的重。
甚至還劃下紅線,
一套連招,
皇帝成了一個有情有義卻又有原則公正的皇帝,內外兼顧。
不得不說,皇帝果然越發厲害了。
看着此時黨仁弘那失態的樣,可知皇帝是多麼的厲害了。
哪怕被貶為庶人,從此長流嶺南,可黨仁弘不僅沒有半分怨恨,反而充滿了對皇帝的愧疚以及感恩。
感恩皇帝沒有殺他,感恩皇帝沒有牽連他的家人,
感恩皇帝還保全了他党家在中原的財產,
「送黨公回去,給他包紮一下,」
「休息一下,三日後送去安南。」
黨仁弘想進京當面謝恩,但長安來的天使在宣讀完詔書後,已經說了皇帝讓黨仁弘直接去安南。
「罪人無顏再見聖人,就此去安南了。」
黨仁弘出去了,即將長流安南,卻心懷感恩,他將成為大唐最忠誠的一名邊人。
「武公,」
「陛下有諭旨給你。」
武懷玉向天使行禮,那小黃門背北面南,以皇帝的口吻道,「青陽啊,嶺南朕就交給你了,這次黨仁弘的案子你處置的很好,果決迅速及時,
先前呂宋縣歸流州統屬,如今流州從嶺南道劃歸江東,呂宋便仍劃給嶺南道統屬吧,
呂宋縣升為呂宋州,授武承志為呂宋刺史,晉爵呂宋縣侯。
羅竇洞叛亂,和劉德威儘快平定,安撫為主。」
「欽此。」
「臣領旨,謝陛下恩。」
使府中,眾官員望向武懷玉,
黨仁弘倒下,一位開國郡公、中都督,直接貶為庶人長流嶺南,倒是武懷玉不但沒有受到半點牽連,反而還得賞賜了。
其庶三子,十歲的武承志,由呂宋縣令升為呂宋刺史,由呂宋縣男晉爵呂宋縣侯。
皇帝這還真是把呂宋這海島,徹底的封賞給了武家。
雖然這呂宋,仍還屬於是嶺南的一個羈縻州,地位跟之前左右溪的七十二獠蠻部落州是一樣的,但那些都是獠蠻酋長受封世襲刺史縣令等。
呂宋刺史武承志,那可是不是土著豪酋,這是朝廷司空的兒子。
其它功臣們,也只有世襲別駕之封,武懷玉的兒子卻已經得到世襲刺史了。
雖說這呂宋州不是朝廷正州,但畢竟那世襲刺史、侯爵,名頭還是很響的。
大家還是很羨慕的,
哪怕這些官員們都認為呂宋就是海中大點的蠻夷荒島,武家在那僅有一些商站據點,
可這也不妨礙他們羨慕,
再怎麼封爵散官,那也是有不少特權的。
「恭喜啊,武相,」
「恭喜廉帥,」
一群人向武懷玉道喜,
武懷玉卻很平靜,
黨仁弘這個案子,他辦的還是很迅速也很不錯的,特別是迅速查清案子,且黨仁弘貪的搶的那些財產,他都給清出來,並上報給了皇帝,自己沒留半點,皇帝應當也通過百騎、六扇門甚至是市舶司、皇城司等的人知曉了。
這份忠誠當然值得嘉獎。
財帛動人心,可武懷玉卻能夠面對幾十萬貫的財產送上門而拒絕了,善後的處置方案也都很不錯。
呂宋刺史、呂宋縣侯,
這份獎賞,對朝廷來說惠而不費,畢竟那呂宋,本又不是朝廷地盤,朝廷又沒出一兵一卒,沒費一錢一絹開拓,島本就是武家發現的,也是武家開拓的,
朝廷筆一揮,納入大唐羈縻統治,授封給武家,不管是設為羈縻縣還是羈縻州,對朝廷並沒有什麼影響。
武懷玉表現淡定,
不動聲色,
內心卻十分激動,
皇帝這次能這麼大方的把呂宋升格為羈縻州,還給老三晉為縣侯,說明兩件事,一是皇帝對他處置黨仁弘一案很滿意,二就是皇帝對呂宋的實情絕對不知曉。
皇帝對呂宋,可能已經完成了調查,並得出呂宋只是深海中蠻荒大島的結論,認為呂宋不值得朝廷重視,所以才會這麼豪爽賜給武家。
武懷玉挺感激皇帝的,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武家未來要重點經營的地方,
哪怕現階段,重心仍在中原,可呂宋卻是一個要長期投入的,有了皇帝這旨意,武家可以更放心大膽的經營了。
三天後,黨仁弘登上去安南的船,他即將流放到安南最南端的邊地,緊鄰林邑的屯營,在那裏他將成為一名開拓屯丁,直到死都不得回中原。
武懷玉親自到碼頭送了他一程,
黨仁弘神情落寞的轉身上了船。
劉德威也來送行,
送走船,兩人微服在碼頭逛了一圈,
欣欣向榮萬物競發,
季風即將結束,
仍還有從南洋來的商船駛來,
碼頭一片熱鬧,
萬商雲集。
走走看看,最後就在碼頭一家小攤子前坐下,
攤子簡陋,賣的是吃食。
攤主是個皮膚黝黑的女人,一看就是崑崙人,
大唐對南洋諸島上的土著,稱為崑崙族,那裏來的奴隸,因此被稱為崑崙奴。
在長安,一個崑崙奴價格是很高的,大抵都是些皮膚黝黑個頭高大但卻又比較溫馴的崑崙族男子,
這個崑崙女人漢話說的不錯,根本聽不出蠻子的口音,她向兩人推薦了她攤子上的招牌美食,水煎船貝。
這玩意別名船蛆,外形看着像蚯蚓,攤主的一個桶里裝着許多
劉德威倒是仔細的瞧了一會,「北魏酈道元水經注中提到這種蟲,最害船隻。說有水蟲彌微,攢木食船,數十日壞,想不到長成這樣,如此軟軟的,竟然能夠鑿木食船。」
武懷玉笑道,「這玩意其實是一種貝類,名叫鑿船貝,你細心看能發現它有兩片貝殼的,只是早退化為小片,只能蓋住頭部小部份。
這種東西對船的破壞很大,不管是漁民,還是航海的商人水手,都最恨這種東西,」
這玩意不僅能鑿木食船,而且繁殖力極強,成熟船蛆一次能產幾十、幾百萬粒卵,孵化出的幼蟲在海水中隨波逐流,一遇到木船等木質東西就立即吸附上去,從此開始鑽木生涯,
為了對付船蛆,船員也是想盡辦法,把各種各樣的東西覆蓋在船體上,如牛皮、骨粉、膠水、苔蘚、木炭、焦油等等。
當然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吃,
船上的水手們都有一項生吃船貝的本事,甚至還以此為美味。
而南洋諸島上的海邊土著,也喜歡吃船貝,生吃、水煎、炭烤、油炸,反正各種吃法,甚至成為南洋的一種傳統美食了。
這個崑崙女人,
就是來自南洋,她丈夫隨船來廣州貿易,並被派駐在這邊長駐,這女人後來也被接來,
她習慣廣州後,也在這碼頭上擺攤賣起些小吃,
因碼頭這邊有許多南洋人,還有大量船員水手,她賣的船蛆,倒挺受歡迎。
「這東西味道其實不錯,就是這名字取的有些讓人噁心,相信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嘗試一下,並且試過後就會喜歡的。」
劉德威倒是不懼,聽說生吃更能品嘗到其原本美味,還特意要了一份生吃。
「劉公倒是勇於嘗鮮。」懷玉誇讚。
劉德威吃的很淡定,還誇讚確實美味,「想當年,我在前朝軍中,隨裴將軍征剿流賊,
你知道的,那些流賊,其實都是前朝末年,天下動盪,在戰亂、饑荒中活不下去的饑民,
你知道赤地千里的中原江淮,是何等慘烈的景象嗎?」
「你見過成千上萬的饑民嗎?」
從那個時代走出來的劉德威,確實是經歷太多,他們圍剿流賊,可越剿越多,剿到後面反陷入汪洋大海之中,劉德威他們這些官軍後來也乾脆就投了流賊中的瓦崗李密,
但那個時代里活下來的人,確實不一般。
「短短二三十年啊,」
劉德威吃完一盤生船蛆,抹了一下嘴巴,十分感慨着道,「二三十年前,九州分裂,天下動盪,民不聊生,水生火熱,一塊餅就能換一個奴隸。」
「跟那時候比,如今真是盛世,可惜有太多人見不到今天了。」
呂宋州,隸屬於廣州都督府統屬,
但從始至終,劉德威都沒跟武懷玉提過一嘴關於呂宋的事,他似乎不記得有這件事,不記得他都督府下有這麼一個海外屬地。
他不提,
武懷玉也不提,
兩人都很默契的不提那個剛升格的呂宋羈縻州,
武懷玉要的油炸船貝弄好了,那個崑崙女人笑着送上,武懷玉又要了壺酒,女人送了份涼拌手拍黃瓜,
「羅竇洞的招撫善後,我就交給劉公了,過幾日我便要往各州巡風省俗,監察今年的公考、南選,」
嶺南的考試現在也被稱為公考,嶺南的流內八九品官,流外九等、雜任、雜職、伎術官,現在都是要經公考,擇優錄取。
縣、州、道三級考試,道試錄取的舉人,獲得選人身份,可參加南選,通過南選的就能授嶺南八九品官職,而通過州試的為茂才,他們也可以參加南選,但只能選流外九等、伎術官等。
至於通過縣試的考生,能成為生員,獲得跟州縣官學生一樣的身份,算是預算官身,可以擔任吏職。
現在的嶺南官吏,基本通過南選,而南選,又主要得經過嶺南公考。而六七品官員,由觀察使武懷玉選拔舉薦任免,朝廷吏部補個告身。
只有五品以上的四五品官,才是吏部和宰相們任免的。
至於三品及以上,那是皇帝親自任免的。
現如今嶺南道的這三十七正州,除了四個都督、嶺南道的支度使、轉運使和市舶使外,其餘的官,就連刺史,武懷玉也因承制拜封這道特權,能夠直接任免的,
更別說刺史以下。
承制拜封、黜陟觀察,
這八個字權力太大了,劉德威這位都督別說新來乍到,就算是久鎮廣州,也不敢跟武懷玉抗衡。
「請武公放心,我今年一定把羅竇洞處置好。」他說的是處置好,不是安撫好,劉德威這些年雖都從事司法這塊,但也是做過刺史、都督的,早年更是軍伍出身,也曾是員大將。
對叛服不常,一點就炸的羅竇洞,劉德威並沒有打算上來就安撫,而是決定恩威並濟。
不服的就打到服,打服了就來安撫。
武懷玉笑了笑,
一口一個炸的焦脆酥香的船貝,再抿口酒,夾一筷子拍黃瓜,配上那港口海上吹來的夏風,聽着那碼頭喧鬧的聲音,
鹹鹹的海風,
熱鬧且充滿活力的碼頭,
武懷玉很享受,在這裏他才感受到真正的愜意與自由,而不是在長安那樣,處處得小心謹慎,甚至連會見過客人,拜訪個朋友,都得十分小心。
長安,已經讓他越來越不喜歡了,他還是喜歡這裏,
不僅有各式各樣的豐富水果,而且還有吃不膩的海鮮,甚至在長安人眼裏那些不知禮儀的南蠻子、海外胡,他都感覺親切。
羅竇洞的叛亂,武懷玉根本沒放在心上,其實黨仁弘雖然挑起了他們的反叛,但他打仗也確實是好手,被召回廣州前,已經把獠蠻殺的落花流水,
這傢伙又兇殘又狠辣,
攻破羅竇洞許多寨子,甚至沒反叛的他都誣為通敵謀反,一併襲擊攻破,破寨後直接把整寨的人都擄為俘虜,
一些老弱病殘當成戰俘上報朝廷,青壯卻直接私下發賣為奴,錢都進他腰包,
那些獠蠻哪經的起他這種兇殘打法,早就殘了。
現在隨便派個武將過去,先找幾個不聽話的打一仗立威,再招撫,整個羅竇洞局勢就能平定,何況是劉德威這種猛人。
一壺酒喝完,
那盤炸船蛆和手拍黃瓜也吃完了,
兩人在那裏又坐了會,卻並沒有聊什么正式話題,
「回了,」
兩人就在碼頭分別,劉德威去準備平定羅竇洞叛亂,武懷玉則回家陪媵妾孩子們,
接下來他確實要巡視嶺南,而且還會去一趟呂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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