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房門門口,王守仁帶着徐階等幾人都老實候着,尤址正在敲門,並輕輕換了一句,「老爺?天大亮了。」
本來眾人預防着房間裏面的人要說話,心情都收拾了一下,但是過了一會兒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尤址露出一個狐疑的眼神,隨後語氣更加諂媚了兩分,「老爺?!」
王守仁提抬了抬眼皮,好像不對勁。
眾人想到一個恐怖的可能,於是全都冷靜不了,尤址直接推門就進了,「老空的?!」
徐階和王守仁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出去了?」
「沒看到啊!」
「你們怎麼看得人!」
「完了,完了。」
「別吵了,趕緊分頭去找!」
床鋪上得棉被被掀開了,但到處不見皇帝人影,房間裏一下就亂了,也分不清是誰在說着什麼,好在是王守仁當機立斷,要所有人都出去尋。
說起來,這家臨河而建的客棧後面有一個七八層石階,這是江南建築常有的特色,大多數人家還會停放一艘小木船。
不生活在這裏的人永遠無法想像什麼叫『水網密佈』,基本上是密到不藉助船就不太好出行的程度,所以即便是21世紀,江南的農村地區還會經常見到廢棄的船隻,它們在柏油馬路密佈的現代社會不再需要,卻是幾十年前的歲月痕跡。
客棧里一屋子尋找的人就在這艘船上。
替他划船的乃是剛剛結識一位娉娉裊裊、溫婉可人的少女。
可因為出去了一段距離,
所以他不知道客棧里已然是炸開了,
客棧的掌柜是一個中年男人,看着應是個胖墩墩的討喜人物,但被這麼多『凶神惡煞』的人提溜着也是滿臉苦色,「小人真沒看到昨晚的那位貴客!但我們縣城不大,還請幾位冷靜,派人去找總是能找到的。」
尤址急得像個地獄惡魔,叫囂着說:「說的輕鬆,萬一找不到,老子把你這客棧拆了,還要叫你一家老小陪葬!」
至於王守仁他雖然穩重,但皇帝失蹤這種事不是他能擔待得起的,所以也是沒有客氣話,「儘快報官吧,叫人來,方圓百里要處處搜索!」
說着他盯了這掌柜一眼,「若知道什麼,還需儘早說,否則,腦袋搬家!」
「別別別,先別報官,小人就是本地人,哪兒都熟。」胖男人急的轉圈拱手求饒。
這個時候外面走進來一個漢子,他不動聲色的與尤址對上了眼神。
隨後靠近湊着耳朵說:「公公,皇上在船上,無事發生,不要大鬧。」
「船上?什麼船?!」
那人指了指窗戶。
王守仁也注意到了。
於是兩個人一起從窗戶探出腦袋去看,
果然,
那人正閒坐船上,水面有淡淡霧氣。
正,悠然自得呢。
這好吧。
「將人都叫回來吧。」王守仁吐出一口氣,再轉頭看看那掌柜,「放開此人。」
「說什麼來着,說什麼來着,是不是找到了?虛驚一場嘛!」店家笑呵呵的,說着他也湊到窗戶前去瞧了瞧,結果剛看了一眼,立馬跳腳,「嗨呀!!那不是我閨女嗎!!這是要往哪兒劃呢?!連鳳!連鳳!!」
尤址不耐煩了,「莫要在此大呼小叫!」
王守仁也勸,「店家你冷靜些,令嬡不會有事的!」
胖男人直接急了,拍着大腿就嚎,「這還能冷靜?!叫你未出嫁的女兒跟着陌生男子大清晨在河上划船你能冷靜?!街坊鄰居瞧見了我這黃花大閨女還怎麼嫁人?!」
眼見叫聲聽不見,他抬腳就要去追。
「連鳳!臭丫頭!竟然做出這麼不知羞的事情!」
尤址哪裏能容他在這裏鬼哭狼嚎,奶奶的,還顯着你了,打擾了皇帝這罪可不好說。
「來人,將此人綁了!」
啊?
徐階和王守仁傻眼,這不太好吧,皇帝『拐』了人家閨女在泛舟,你們還將人家老爹綁了,傳出去這不是強搶民女麼?
「且慢!」他們兩位同時出聲,「此舉不妥。」
抓人的幾個小人一頓,弄得掌柜的有些尷尬,他眼珠子一轉:不是,你們是抓還是不抓啊?
看到這一幕的徐階心頭微動,看來這個掌柜也是心思極多的主。
剛剛那番動靜大約是叫他看出來自己這幫人身份不簡單,而他之所以這樣鬧,怕是想坐實了這件事,強行嫁女吧?
否則,一個小小的掌柜,何以剛剛還很害怕他們這些人,此刻又敢抻着脖子大呼小叫,不要命了麼?
後來真沒人抓他,但這滑頭的傢伙回過頭來繼續『罵』,「看你們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怎麼還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說着他哭起來,「我好好一個女兒啊,就這麼被騙了。」
王守仁皺了皺眉頭,然後轉過身去,這件事他沒眼看了,管不了。
船上,朱厚照盤腿坐着,看着家家戶戶後門的河邊石階上有許多人家的女眷都出來打洗衣服了。
這極具生活氣息的一幕令他十分享受。
而某個瞬間,他從後面看划船的姑娘,其白皙的臉蛋已然是泛了一絲紅暈。
「剛才,不是還很大大咧咧的麼?怎麼了,不好意思了?」說着他笑着搖搖頭,「到底還是個女孩子。」
姑娘抿着泛着潤光的嘴唇,「人家本來就是女孩子。」
說起來,他這次相視也不是『勾引』,而是一次賭注。
他贏了,所以想要乘船的要求就被滿足了。
「許多人看着呢,可以回去了麼?」
朱厚照搖搖頭,「前面河道開闊了,我想去那裏看看。」
「那裏就是集市了!人更多!」
「人多才好。」
「你。」姑娘攥着槳身,圓圓的眼睛怒視着,「你不講道理。」
「我如何不講道理了?我說我要乘船,又沒說只乘一會兒。」
「哈,哪有這樣的?」姑娘眉頭撐起來,做了個不可思議的表情,「那要是你想坐一輩子,我難道還要給你劃一輩子?!」
她是情急之下說了這話,可話出了口才覺得『一輩子』這個詞實在是有些羞人了,於是一扭身,一跺腳,氣上了,就不知道是氣別人,還是氣自己。
那翻姿態,還真有小女兒家的靈性與可愛。
「好了,好了,你若是將我劃到集市那邊,我便答應你的賭注。你不是最喜歡看京師的不夜城麼?到時我派人帶你和你爹爹去。」
姑娘又大喜,小臉蛋兒笑得鼓起來,仿佛馬上就要出水一般,「當真?」
「無非就是花錢的事,在下還算有些薄財,不成問題的。」
大約是不夜城的繁華與熱鬧的名頭傳到了這裏,於是激起了許多人的嚮往之心,大概她們也想看看漫天都是燈籠的熱鬧之處。
而在搭話的時候,恰巧知道他是從北方來的。
也因為對這個感興趣,所以多問了幾句,否則一個良家未嫁女子又怎麼會說上話呢。
「那好吧。」
說完她又划動起來,雙臂前伸,身子微傾,展露了頗有弧度的纖細腰肢。
朱厚照欣賞了一會兒才移開了目光,這個厚臉皮不會覺得不好意思,要一下子看足了才夠,隨後他撐着下巴看向兩邊,問道:「蔣姑娘,在下想問你個問題。」
「嗯?」
「按你所見,你覺得這幾年來,鄉鄰們都生活的好麼?」
姑娘天真無邪,思考也不思考,「挺好的啊。」
「聽說許多人家改種了棉花,這也好嗎?」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也會聽爹爹說有人是賺了許多的,這樣應該算很好吧?」
到底還是未長大的姑娘,估計也沒怎麼關心過家裏的柴米油鹽,不當家,自然也就不知道生活的難易。
不過有一點她應該是知道的。
朱厚照想到就問:「蔣姑娘,你們這裏的女子嫁人,嫁妝一般都給多少?若是與以往相比,會不會有增多?大部分人家也都是給得起的吧?」
他本來是想側面打聽一下,
結果一下子把人家姑娘說得臉色彤紅,也怪他穿越幾十年根本沒有民間生活經驗,找女人更沒有什麼難度,他只要開口就行了。
「這,這,這我更不知道了。你莫要問了。」
朱厚照撓撓頭,算了。
他還是自己看吧,前方河道開闊之後,能看到一座拱橋,拱橋兩邊確實如她所說是個熱鬧的集市。
看着絡繹不絕的人流,商販們肩挑手扛,而塵世間的喧鬧之聲逐漸接近,他便知道其實也不需要問得太多。
於是他收起『視察』的那份勁,心其實也放鬆起來,不過這會兒再看麼,似乎有些不對,
「你生氣了?」
「沒有。」
「明明就是生氣了麼,臉上都寫着了。」
「我們回去了。」
說着她也不等同意或不同意,自己就轉彎了。
「行,回去就回去。」朱厚照想着不要逗得太狠,都生氣了。
哪知姑娘更加來氣,說得比他還大聲,「回去就回去!」
弄得他連連感慨,還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回到客棧的時候,是兩邊各等自家人。
姑娘家害怕父親的目光,朱厚照也有些不好意思面對王守仁和徐階,咳嗽兩聲才往回走。
而徐階也學王守仁不管皇帝這檔子事,只上前說:「老爺,有人求見。」
朱厚照臉色一變,他在外隱藏身份,誰會來?
「什麼人?」
徐階湊前低聲說了句,「宜興知縣駱應林,抓了那曹縣丞以後,阻撓棉花收購一事被曝露出來,此人唯恐自己失察而致過失。本來是不同意他來的,不過他膽子小,自殺了一回王中丞也說此人還算個清官,死了可惜。」
朱厚照明白了,只是沒想到抓了個縣丞,把知縣嚇死了。
「膽子小點兒也好,知道哪裏不能伸手。行,叫他過來吧。」
「是。」
說完一群人浩浩蕩蕩又上了樓。
仿佛這客棧是自己家的一樣。
而胖掌柜和她的女兒都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但見本縣知縣滿頭大汗,雙腿哆嗦的走了進來。
掌柜的見是父母官,更加一激靈,「大老爺!」
「莫說話,莫說話!」知縣大老爺幾乎是央求着的語氣,他自己這條小命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
而蔣姑娘也看着這一幕陷入沉思,昨兒只覺得人多,他還站在年紀最老的那人身後,所以沒多想。
現在再看,那麼多人竟簇擁着他,還把堂堂知縣嚇成這副模樣,他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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