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慶虎本也跪不下去,只能站直身體,他知道對於易先生這樣的高人,能打動對方的要麼是大義,要麼就是超脫世間的契機。
所以池慶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恭維易書元的同時也拋出了趙家的事情,因為沒有術士不嚮往仙途!
「易先生,我等是久旱望甘霖,就像是石生寫的《望天雨》,大雨隨驚雷,大地煥生機,其後自然有果實,您要是願意出手,若趙家真有仙書,您也比那韓師雍更有資格得到!」
易書元聽到這話也是笑了,搖搖頭看着池慶虎道。
「池大俠,這樣的話,我易書元和那韓師雍又有什麼區別?」
池慶虎微微一愣,縱然是江湖人聽到了趙家仙書的事情都忍不住會好奇會渴望,會在心中遐想,易先生是術士高人,甚至是能比肩韓師雍的存在,怎麼可能不動心呢?
或許是池慶虎的這一番言論,也或許是剛剛扇風已經將心中燥熱都扇走,易書元此刻心緒歸於平靜。
此刻易書元也不看池慶虎,反而起身到了石生旁邊。
石生什麼時候在師父身邊都很自在,唯獨是檢查功課的時候就比較緊張,這會也是。
「師父,您和池大俠說完話再檢查吧」
「我看你寫不下去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石生的小臉頓時難看不少,都怪池大俠,扯什麼《望天雨》啊!
易書元將摺扇擺到桌上,伸手從石生手上拿過筆,雖然石生玩性重,但這還真不是他功課故意要磨洋工,難容神意徒有其型,也是石生後面越寫越覺得難的緣由。
「池大俠,你覺得石生的字怎麼樣呢?」
池慶虎還在想着剛剛的問題,思慮着怎麼說服易先生,此刻突然聽到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話,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但還是下意識看向紙面,憑着感覺回答。
「工整有力,寫的很好,比之一些老學究都不差!」
石生露出笑容,被誇獎總是讓人高興的。
「嗯,以他的年紀來說確實不錯了,但卻沒達到他應該有的水平。」
易書元話中有話,顯然是說給石生聽的,後者頓時笑不下去了,灰勉則已經爬到了石生肩頭,湊近了他的耳邊,好似生怕他聽不懂,便低聲解釋一句。
「先生說的是伱的字寫得沒達到你的道行應有的水準!」
「灰前輩,我聽得懂」
石生小聲嘀咕一句,池慶虎似乎聽到了又沒聽清,還以為石生在嘀咕着辯解。
易書元看着紙面上的字,好似在逐個審視,頭沒抬起卻依然問着池慶虎。
「池大俠,依你之見,石生這一篇《望天雨》,是從哪開始寫得不太對勁了?」
《望天雨》,是大晏名士白孝節所寫的名詞,以大庸那邊的說法,便是北晏時期就傳遍天下的文章,講的人間耕作遵循天時,而上天有時候喜怒無常的變化會令百姓顆粒無收,田農所求不過是天雨的適時潤澤罷了。
自然的,後世有多種解讀,最廣泛的則是白孝節以物喻事,以此指代朝政與百姓萬民的關係。
而易書元見那白羽道和韓師雍祈雨,又處於大晏國境,感天時之氣順心中之意,便以《望天雨》作為石生這一段時間的功課,寫出心中神意來。
這些細節池慶虎當然不知道,但對於易書元的問題,他還是能回答的,因為之前石生寫的時候哪裏出問題他都看到了,而觀字也能模糊的感覺出一些。
「應該是這個『雷』字開始的吧」
池慶虎指了指篇章中部的那個「雷」,之前被石生寫了一半,後面補上續寫。
「不錯,這字雖然工整,卻已經散了神意,此處一散則字字皆散,震碎在了天雷之中了!」
這話池慶虎就真聽不懂了,只以為是文人的一些特殊用語,而石生則皺眉看着自己寫的字沉默不語,水木之行本該是自己最擅長的事物的。
「看好了。」
易書元說着,左手微扯住右手寬大的衣袖,持筆輕輕點墨之後,在石生寫過的紙張上的空處開始落筆。
筆尖一觸碰紙面,緩緩劃出一橫,墨汁在這過程浸潤紙面,好似一片片烏雲在鋪開。
易書元的筆畫並不慢,但筆尖在其手中婉轉而行,好似給人一種緩慢的感覺,烏雲壓墨漸翻騰,字才寫了個開頭,一豎落下。
「轟隆隆」
旁觀者腦海中仿佛炸響一聲雷鳴,更是好似那一豎帶起一片雷光,恍惚間好似周圍不是客棧房間,而是廣闊良田,而上方就是烏雲蓋頂,而那一道雷光猶如接天連地的一筆,照亮四面八方
點點落筆之間,「嘩啦啦啦」的大雨從天而落。
「轟隆隆」
雷聲炸響,大雨落地,易書元手中的一個「雷」字也已經書寫完畢。
池慶虎愣愣看着這個字,好一會才甩了甩腦袋。
「《望天雨》,寫的是雨,生的是雷!」
這話肯定是對石生的教導,但也是對着池慶虎說的。
「久旱望甘霖,驚雷落雨潤澤良田,但正如《望天雨》之意,天勢無常,天指代何方?」
說着,易書元也沒看池慶虎,放下筆只是輕輕一吹,紙面的墨跡就好似幹了,再抬頭的時候,池慶虎只是皺眉看着紙張,他當然知道易先生的言外之意,但他相信少了妖人國師的蠱惑,朝綱自會漸漸清明!
「池大俠,你的江湖同道們來了,你也該去見見他們了,只是行事三思勿要衝動。」
聞此話音已是送客了。
池慶虎沒能得到易書元一個肯定的答覆,多少有些氣餒,或許這已經代表了拒絕了,自己也確實沒什麼資格要人家拼死為異國出力。
這會池慶虎也冷靜了一些,人家已經是有恩在先了,易先生不願出手與韓師雍斗也是人之常情。
「多謝先生此前出手了,是池某要求太過無禮了,池某先告辭了!」
池慶虎起身告辭準備離去,只是才走了兩步,易書元忽然在後方問道。
「你已知曉韓師雍的道行更在你們猜測之上,易某冒昧一問,你等準備如何行事?」
池慶虎沒有回頭,斬釘截鐵地道。
「不論如何機會難得,我們也定要試一試,能得手自然最好,哪怕不能得手,但至少要讓江湖上看到希望,讓他忌憚三分,朝廷忌諱俠以武犯禁,但今朝的禁我們犯定了!」
易書元點了點頭,不試試確實不甘心。
池慶虎站了一息,沒有聽到期待的話語,自嘲一笑,向前幾步打開房門,關上之後大步離去了。
等走到外部走廊,憑欄望向下方中庭,池慶虎已經在櫃枱附近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那掌柜也抬頭對他微微點頭。
「池大俠」
石生清脆的童聲在背後傳來,池慶虎轉過身去,卻見石生手中拿着一張紙跑了過來。
「給,師父說這個送你了,也能鎮心悸退邪氣,偶爾看看對你的武道也有好處。」
池慶虎下意識接過一看,正是剛剛石生做功課的紙張,一篇差幾個字才完整的《望天雨》,以及文章之末的下方一個「雷」字。
「多謝了,易先生可還有其他話?」
石生笑了笑搖搖頭。
「沒了,不過我有一句話。」
池慶虎幾番期待幾番失落,這會聽到石生這麼講,心態倒是平和了,便也笑容相對。
「你有什麼話?」
石生笑容天真,指了指池慶虎手中的紙。
「我的話就是,不論你去做什麼,這張紙一定要帶在身上,師父沒講得太明,我怕你太稀罕了會藏起來不帶!」
池慶虎愣了一下一時沒有答話,皺眉看着手中的紙張。
石生在原地撓了撓頭,留下一句「我走了」,就噔噔噔沿着走廊跑回去了。
此刻池慶虎才回神,只是看着石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沒過一會,池慶虎和一些江湖志士在客棧後廚之外的柴房相聚,有幾個是之前在酒樓里就見過的,也有之前沒出現的,也有還沒到正在趕來的。
眾人顯然都略微激動,等池慶虎一到,就立刻有人壓低聲音迫不及待地發問。
「池大俠,您說韓師雍在城裏?此話當真?」
池慶虎鄭重點頭。
「千真萬確,乃我親眼所見,今日白天的那場雨就是那妖人親自主持祈雨的。」
這會柴房外又有人來了,原來是客棧掌柜,他進門的時候神色也略微興奮。
「我聽有客人講,有人見到鬧市街頭國師現身!」
「那他現在還在城裏麼?」「都要入夜了,不可能立刻走了吧?」
「我們動手麼?」
池慶虎回想易書元此前說的事,不由搖了搖頭。
「那妖人法術比想像中還厲害,人多未必是好,少數武功高強者來個出其不意才是上策,只是白天的事可能已經引起他的警覺了!」
「只要他人在就行,沒有大批禁軍,他又走出了陣法環繞的龜殼,簡直自尋死路!」
人人皆興奮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將韓師雍擊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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