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秦流西剛出現在南縣城隍廟,殺元子就冒了出來,舉着一個燈盞,透過昏黃的燈光看到她,眼睛亮了亮,又看她一臉風塵和疲憊,抿了抿唇,退了下去。
「算你識相,沒問這問哪的。」秦流西嘀咕一聲,跳上神台,靠在了城隍爺的銅像上。
「大膽,神台你也敢隨意跳上來,我這位置讓給你坐得了哎喲喂,這酒,真香!」南城隍嗅到秦流西掏出來的一壇酒,破開泥封后傳出來的甘醇酒香,酒蟲頓時醒了。
然後,他又看到了一碟烤鴨,精緻的點心,神香。
算了,看在這些貢品份上,這神台讓逆子蹦一下也無妨。
秦流西看他隻眼開隻眼閉的樣子,唇線勾了一下。
虧得她去揍趙王的時候,他正在喝酒,好酒沒開封,薅了,下酒菜還冒着熱氣沒吃,打包了,不然空着手來,多少有些不孝了。
秦流西順手把薅來的兩個琉璃玉杯擺開,再拿酒壺灌了一壺酒水,給彼此都倒了一杯。
南城隍瞧着有些不對,奢侈,豪橫,不太像逆子摳摳搜搜的風格。
「你這是去哪打家劫舍了?」
秦流西自己先飲了一杯,然後沒皮沒臉的歪在他身上,道:「嗯,劫富濟貧了。這可是御酒,特意拿來讓您品一品。」
南城隍道:「聽說京里地動了,你不會是在宮裏薅的吧?」
「不是,是宮裏那位的小兔崽子,都不是什麼好人。」
南城隍瞥着她,道:「怨念有點深,帝王都惹到你了?」
「人說最是無情帝王家,還真不假,帝王家,比哪個都要來得狠辣無情。」秦流西譏誚地說:「有些人,一副為大局着想殺媳,其實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
「人性本自私,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你為此而憤憤不平,那就是修煉沒到家,也不值。」南城隍啜了一口酒,道:「而天家無情,更是自古以來皆如此,帝王萬萬人之上,沒有一個是不想留下個千古流芳的好名聲。」
話是這麼說,可這心裏就有些堵。
「世間不平之事十之八九,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你要是事事都抱個不平,遲早少年白頭。」南城隍瞥向她的頭頂,又說了一句:「說不定還會禿頭。」
秦流西:得,這酒白孝敬了。
她泄憤似的拿起酒壺就往嘴裏倒了進去,然後往他身邊一躺。
好好的酒被她牛飲,南城隍心疼得很,把酒罈往身後一藏,想要說兩句,瞥見她眼底下的烏青,話又憋了回去。
秦流西闔着眼,道:「老頭兒您說,有的人,明知赴死是對己不利的蠢事,卻仍會執意為之,是不是極蠢?」
「且看是為什麼了,真正是為了大局而犧牲自我的也是大有人在,好比戰場上的將軍,他難道不知上陣就是丟命的事麼?蠢嗎?蠢,但他沒辦法,因為他退了,身後就是無辜的任人宰割的普通百姓。」南城隍說道:「沒有人看好的事,仍要為之,那是選了大義之道。」
「舍小節,行大義。」秦流西眸子半睜半闔,笑道:「你說得對,世間總有犯蠢的人。」
南城隍想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就有種酒不香了的感覺。
他沉默着,直到身邊傳來細微均勻的呼吸聲,他看過去,剛剛還在說着話的孩子已經安然熟睡。
她蜷縮在身邊,一手枕在腦下,一手隨意放在胸前,這一幕像在哪見過。
南城隍腦海現過一絲畫面,快速溜走。
沒等他抓住,就見秦流西眉頭蹙着,而她的手指微微抖動。
南城隍神眼有金光閃過,看向那左手食指,眸色微冷,召出城隍印,壓住了那食指。
秦流西緊蹙的眉頭鬆開。
南城隍放下心來,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什麼,他把城隍印摁在了她的靈台,屬於神印的金光沒入她的神府深處。
秦流西似是有些抗拒,眼皮微動,想要睜開眼來。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南城隍的話像是從天際傳來,引着她入定悟道。
這孩子肩負的太多了。
天將破曉。
秦流西從入定中醒來,感受到自己的靈台神府多出來的神光,而南城隍身上的靈氣卻是黯淡了幾分,不由有些無奈。
「好不容易攢到的信仰之力,給了我,您這神位距離做大做強又遠了。」
南城隍故作冷傲,道:「白給你的麼,要不是看在這些供品上,會給你?做夢呢。至於神位,你放心,我會長長久久地坐在這裏。」
「好。」秦流西眼睛一彎,道:「我拭目以待。」
南城隍有些莫名,看向門口。
一對中年夫婦彼此攙扶着踩着晨霧進來,身後跟着一個下仆,手提着一個裝滿供品的提籃。
秦流西看了二人一眼,待他們上前,取出香點燃,拜了三拜,便道:「此間城隍爺說了,只要二位親手向有所需的貧民贈出萬件冬衣,等贈至第一萬件時,便會得償所願,與子重逢。」
那對穿着厚實錦衣的夫婦一怔,道:「你知我們所求為何?」
他們還沒開口呢,她就說了與子重逢?
像是看出他們的驚訝,秦流西淡笑道:「這位城隍爺很靈的,你們一進廟門,便知你們所求何事。一旦得償所願,還請你們奉上烤金豬一隻,美酒三壇來還願謝神。」
那二人相視一眼,眼裏有些激動,顫着手把荷包從腰間扯下來,直接投進了功德箱,又向城隍爺行了一個拜禮,道:「若能尋得我兒,必依仙人所言,叩謝神恩。」
他們又向秦流西行了一禮,放下供品就走了。
南城隍看着秦流西打的術決,有些無奈,道:「他們兩人明明是無子送終之相,你又何必逆天而行,非要送這機緣?」
「看把您小氣的,一日之始,第一個前來拜神的人,自然要施捨神恩。」秦流西道:「至於逆天而行,我逆什麼了?不都說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麼,也怪不得我呀。我走嘍。」
她沖他揮揮手,走到廟門口,正好旭日初升,金光打在她的身上,將她籠罩在其中。
「便是逆天,也是因為不甘。」秦流西在門口頓了頓,聲音傳來:「心存不甘,就想和它斗一斗。啊,這該死的勝負欲」
南城隍有些恍惚,逆子狂傲,似曾相識,再抬頭,那孩子已經消失在金光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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