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厲勇狂笑:
「義士?你知道我的軍隊是怎麼來江西的嗎?」
「知道。那都是以前的恩怨,湖北對不住您,江西卻從未刻薄過你。」
說客接下來的話,
讓張厲勇陡然打消了9成敵意。
「我家大人是個實誠人,他托我給你帶句話,除了西南數省,長江以南早晚都會歸吳。江西已淪陷,吳賊已入寇廣東,下一步要麼是湖廣,要麼是廣西。南方各省綠營已無野戰之勝算。」
「張將軍,若您打算投吳,就請砍了鄙人的腦袋當作進身。若您不打算投吳,那就很有必要和我們聯手。」
張厲勇默不作聲,突然問道:
「這些是馬總兵個人的意思?還是朝廷的意思?」
「我家大人的意思,就是朝廷的意思。」
說客不慌不忙,從袖子裏拿出1張禮單:
「火繩槍400杆,銀2萬兩,糧5000石,棉衣2000套。如果您願意改換門庭再次效忠朝廷的話,這些就算見面禮。礙於運輸困難,暫時只能兌現一小部分。」
「我需要新的落腳點。」
說客笑了:
「距離此處20里外山谷一處村寨,拄着好幾百戶人家。殺掉他們,鳩佔鵲巢。再加上我家大人的糧餉支持,您的部下可以暫時改善生活。」
張厲勇單膝跪地,將面部表情掩蓋在陰影之下,低聲道:
「下官願重新回歸朝廷。」
說客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收斂笑容:
「我家大人的誠意您已經看到了,可您的誠意?」
「謹遵馬藩台之令,願為大軍前驅,臘月20,點兵下山。」
天氣轉晴後,
再次進入武功山清剿的第5軍團驚訝地發現,白蓮殘匪消失了。
原先的山寨燒成了灰燼。
而由於連續降雪,腳印也被掩蓋。
搜索隊冒着嚴寒往多個方向搜索了數十里,最終遺憾地放棄了繼續追擊的打算。
指揮官鬆了一口氣——報捷!
成功掃蕩武功山匪部,殘匪遠遁,萍鄉縣安靖!
煤炭署、建築署均已派員進駐萍鄉安源,又從銅陵煤礦抽調了1000礦工,開始正式發掘礦洞。
勘察、選址,爆破。
同時依託山勢修築兼具生活功能和防禦功能的礦工居住區,更像是一座城堡。
湘贛邊界雖然被重重山脈所隔,在萍鄉縣卻有個巨大豁口。歷來是商隊、軍隊的必經之路。
萍鄉縣出發,向西300里是長沙!
寒冬臘月里,
煤礦一片熱火朝天,挖礦洞,蓋房子,修路,修瞭望塔。
等到春天,還需要在袁河挖一個小型水庫。
贛江的這些支流一年當中有很長時間無法適航,水位太低,唯有修水庫能夠改善通航條件。
大宗焦煤運輸必須考慮水運,否則光成本就能讓煤炭署破產。
諸廣山,
橫跨江西南安府和湖南郴州府,既是2府交界,也是2省交界。
其間一處山腰。
密林之中隱藏着1座山寨。
為了修築這座龐大的山寨,數千名南安府上猶縣勞工死亡,他們的屍骸被扔進山谷被豺狼吞噬。
裹着狐皮大氅的馬忠義走出溫暖的屋子,望着頭頂的漫天飛雪,
猛然感慨道:
「劉路,還記得我們在盛京流放的時候嗎?」
「奴才當然記得,雪比現在大,風比現在冷。比起關外,南方的冬季也沒什麼可怕的。難怪咱旗人的祖先們個個都想南下。」
馬忠義望着連綿不絕的山嶺,自言自語道:
「你說吳軍冬天會進山嗎?」
劉路搖搖頭:
「不可能,除非吳軍帶兵的將軍腦子進水了。」
「那到了春夏呢?」
劉路猶豫,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馬忠義自言自語道:
「本官覺得,冬去雪融,吳軍一定會進山找我們的茬。李郁是個狠人,他不會留着我們在山裏安居樂業的,他一定會調集重兵進山消除隱患。」
風雪冰冷,
馬忠義的聲音也一樣冰冷:
「既然躲不過去,那就先下手為強。」
「斥候說吳軍第5軍團主力都過了梅關,進了廣東,贛中區域兵力空虛。臘月里,本官準備帶兵下山把南安、贛州、吉安,甚至是臨江都給他砸個稀巴爛。」
劉路環視周圍,確定無人。
低聲詢問道:
「主子要攻城嗎?這種天氣咱們人勉強可以下山,大炮下不去。」
馬忠義哈哈大笑:
「你這麼想,吳軍肯定也這麼想。」
「攻城?為什麼要攻城?不!」
「本官偏要來個出其不意,繞開城池,來個百里無人,千里焦土。搶在春天之前,在周邊提前殺出一圈無人帶。」
「我要讓李郁那小子明白,我有掀桌子的實力!但是,我不會隨便掀!」
隔壁山頭,陣陣狼嚎。
透過風雪,穿透力驚人。
仿佛在提醒世人,諸廣山可不是什麼善良之山,通用的是叢林法則。
只有生命最頑強、最兇殘的生物才能生存。
「走,回去喝酒。」
馬忠義伸出手臂,攬着劉路。
二人雖為主僕,實際可算兄弟。共過患難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主子~」
「嗯?」
「武功山張厲勇那廝靠得住嗎?他可是入了白蓮的。」
「一條養不熟的瘋狗罷了。本官就是想利用一下他手底下那幫教徒,襲擾北邊的臨江、吉安。萬一北邊的吳軍反應快、援兵來的快,他張厲勇先挨打。」
見劉路不太理解,
馬忠義隨手摺斷一根樹枝,在雪地上寫寫畫畫。
「你看啊,我先畫個咱江西的輪廓。」
「西邊是羅霄山脈,東邊是武夷山脈,南邊是五嶺。咱江西就是三面被山包着,頭上頂着一片水——鄱陽湖。」
馬忠義揪了一大把松針,灑在雪地「江西輪廓「的中間和南邊。
「這些,也是山。」
又掰開松果,挨個鑲在雪地里。
「由北向南是臨江府、吉安府、贛州府,咱們的山寨就位於這西南的角落裏。」
馬忠義用樹枝畫了一條線:
「這是贛江。
「現在,你瞧出什麼了?」
「主子,我懂了。」劉路猛然間有種醍醐灌頂之感,「進攻廣東的吳軍不太可能回頭,但有可能調動南昌九江的兵力南下。而他們若南下,必定先要消滅張厲勇,這就為我們爭取了時間撤回山里。」
「很好。」
馬忠義丟掉樹枝,拍拍手上的雪。
剛走出去2步,又回頭用靴子踢散雪層,破壞了這幅「雪地戰略示意圖」。
像這樣的山寨,他還有2座。
謹慎狡詐的老馬信奉狡兔三窟。
他的兵力都駐紮以眼前這座山寨及其周邊。
另外2處山寨只駐紮少數鎮標心腹兵丁,暫不啟用,除了必要溝通,其他時候儘量不來往。
竣工時,參與修築的民工全部滅口。
馬忠義早就領教過吳軍的犀利,故而早就開始執行進山計劃。
如他所預料,
冬季來臨後,吳軍就基本停止了軍事行動。
只有負責運輸冬季禦寒物資的商隊在風雪中艱難前進,就地僱傭了2000贛南客家人挑夫。
冬季的贛江中上游水位太低,不具備行船條件。
當望見大庾嶺時,
商隊全員歡呼雀躍,終於看到希望了。
在梅關守軍的護送下,將棉被棉衣運過大庾嶺送至了南雄府城。
過了南嶺,
所有人瞬間覺得,雖然也在下小雪,但感覺上沒那種刺骨的冷。
南雄府城的第5軍團全體換裝。
苗有林終於鬆了一口氣,之前他最擔心贏了戰場、輸了天氣。
指揮部內,
苗有林靜靜的看完了李郁的親筆書信。
指示就2點:
1,冬季不宜進攻,就地休整。
2,不得介入廣東的「土客矛盾」,不宜明顯偏向哪一方。如有敵對者,可予以剿殺。
「陛下這是有顧忌啊。」
苗有林收起書信,沉思了許久。
突然間,
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廣東和江蘇真像,都是典型的內鬥大省。
只不過,
江蘇有長江淮河阻隔,大家隔着江水罵罵咧咧,而廣東沒有。
突然,
有人來報:
「總指揮,潮州府來人求見。」
「請進來。」
正如苗有林所料,來者是副大臣賴二的屬下,帶來了他的親筆書信。
信中內容頗為震驚:
潮汕宗族聚會頻繁,公開打造兵器,欲提前起兵。此絕非吾所指使,乃是意外,吾事先亦不知。
賴二很焦慮,然苗有林無感。
打吧,打成什麼樣都無所謂。
自己只對第5軍團負責,只對率先拿下廣州城感興趣。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詢問來人:
「素聞本省土客矛盾激烈,這裏面有潮汕人的事嗎?」
「回大人,潮汕人和兩方多是井水不犯河水。談不上親密,也談不上多大仇恨,就是互相的瞧不上。」
「這又是為何?」
「在下也說不清。總之潮汕人就算日子過不下去了,也是首選漂洋過海去南洋謀生。」
第5軍團雖然在南雄府停住了腳步。
可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湖水,在兩廣地區激起了千層浪。
清廷恐慌,調兵遣將,籌措糧餉,加固城防。
廣州滿城日日戒嚴,旗人全部編入軍營。
就連婦孺小孩都發放了火槍~
十三行行商被一網打盡,全部入獄。
抄家行動持續了足足10天,巡撫趙士生斬殺抄家手腳不乾淨的兵丁34人,鞭打杖責51人。心力交瘁~
所謂13行,只是個代號。
有清一代,廣州行商的數字一直在波動。
但這一次真正歸零。
總督衙門裏,
廣州將軍富敏情緒激動:
「都什麼時候了,趙大人你還怕朝廷忌憚?趁着手裏有熱乎銀子,趕緊招募廣府鄉兵助陣。」
巡撫趙士生,死也不鬆口:
「茲事體大,即使贏了,我們也會被都察院彈劾。屆時皇上也會覺得兩廣官署跋扈,不受節制。」
富敏氣的月匈悶,猛喝一口涼茶,
轉向兩廣總督伊爾杭:
「制台,兩廣地界伱最大,你拿主意吧。」
「這,這這~要不先上摺子請示一下朝廷?」
「從廣州到京城,書信一來一回要多少天?現在不是擔心朝廷事後怪罪,而是我們的腦袋還能扛多久?」富敏幾乎是聲嘶力竭,「我的好制台,好撫台,咱們先得熬過當前,才有資格考慮以後的事!」
廣州水師提督關達官也是漢人,
他一拱手:
「下官贊同富敏大人,再束手束腳這廣州城真就姓吳了。」
伊爾杭這才下定了決心:
「本督准了,你們趕緊募兵。」
「制台,募兵幾何?」
「一不做二不休,花光番庫的銀子。與其把銀子留給吳賊,不如花在募兵城防上。」
眾人連忙拱手應允。
趙士生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其實他的反對並未出於本心,而是謹慎起見,生怕將來被朝廷翻舊賬。
富敏是上三旗,說話做事可以大逆不道。
自己是漢官,需謹言慎行。
有2位滿官牽頭拍板,將來這板子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風雪中,
東莞縣虎門寨,水師軍旗飄揚。
寨外聚集了很多人,他們衣衫襤褸、表情悽苦,有個統一的名字叫——疍家人。
這是一個有些歧視的稱呼。
疍民,就是船民。
是一群在岸上沒有宅子,沒有土地,沒有一絲財產,靠漂泊打漁為生的人。
冬季,是船民最難熬的季節。
最近,
衙役們敲鑼通知他們,想當兵想吃糧就去虎門寨。
當場發銀子,發糧食。
一人當兵,全家吃飽。
一人勇猛,全家吃好。
疍民們選擇相信,因為別無他路。
以前日子雖然苦,還能過下去。
執行海禁令後,他們的環境急劇惡化,在近海打漁時常被廣東水師巡船驅逐,甚至炮擊。
以前通商的時候,
和夷人的武裝商船在海上交易米麵水果是疍民的一項重要營生。
如今,收穫的是一顆顆炮彈。
太慘了~
上岸無門,出海無路。
現在,地獄之門出現了一絲亮光——當兵。
憑心而論,關達官的人品不錯。
他在同行里算得上清廉。
曾在洞庭湖水師,大沽口水師,廣東水師先後任職,剿過湖匪、剿過海盜。
年近50的他,
身穿一品官袍站在大纛下,望着這些在寒風中發抖的疍民。
此舉頗有爭議,但是他堅持如此。
客家人居住在山上,不擅舟船。潮汕人擅舟船,但狡猾難馭。廣府人介於這兩者之間,也不是最佳選擇。
窮困的疍民,一生都在和水打交道。是募兵的富礦。
「抬上來。」
「嗻。」
從廣州府運來的銀箱一字排開。
關達官用靴子踢翻銀箱,碰撞聲清脆悅耳。
銀錠滾落,在薄薄的積雪層碾壓出淺淺的痕跡。
兩側提標親兵鋼刀出鞘,目不斜視!
「本官是皇上親封的廣東水師提督。在廣東水師,沒有什麼廣府人、客家人、疍家人,潮州人,只有兵丁。我關某人對着財神爺、媽祖、關帝爺發誓,對麾下兵丁一視同仁,凡我兵丁,穿一樣的號服,拿一樣的餉銀。若違此誓,關某無後,祖墳不寧。」
「本官知道你們不易,所以請示總督大人准許你們預支第一個月的餉銀2兩,大米3斗接濟家小。本官還在大虎山島辟出了一塊泊地,准許你們的家眷划船停泊,解除你們的後顧之憂。」
在場的數千疍民感動的淚流滿面。
齊刷刷跪倒一地。
關達官依舊手按刀柄,腰杆筆挺,右手一揮:
「來啊!現場報名、造冊、發餉。」
「當兵吃糧,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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