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葉公司：黑晝 第二十章 天啟鳥（4）

    在重傷之後的朦朧之中，彼得蹣跚地追尋着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穿越到了一片未知之處。一筆閣 m.yibige.com

    光芒刺痛着彼得的渾身上下，他睜不開眼睛。

    亮，太亮了。

    光開始逐漸減弱。彼得身上稍稍鬆弛了些，那光越發溫和、暖意爬上他的身軀，他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寧靜祥和的草地，碧藍的天空中飄着懶洋洋的雲朵。

    「這是……哪兒……」彼得有些疲憊，陽光柔和地撒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如此安詳溫暖，仿佛從沒有衝突，從沒有苦難。

    不遠處的獨立的樹蔭下，一個年輕的女性正站在那裏。她的瞳孔是罕見的鮮紅色的，棕色的長髮梳得敞亮。彼得走近了她。

    「……你看，這裏的陽光很暖和。我曾幻想自己是一株能進行光合作用的植物，閉着眼睛舒服地躺下，單純地享受暖陽……」

    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彼得似乎聽見過她的聲音。

    彼得跟着她一起躺下。

    「別那麼緊張，閉上眼睛……」

    彼得閉上了眼，感受着這溫暖的陽光照耀着他。

    「是的，就是這樣。讓身體儘可能地放鬆，放空你的思想……」

    「……」

    「有些癢是嗎？沒關係，忍一忍就好。」

    「……」

    「然後……消逝吧。」

    「……」

    「現在，你能感受到不同季節的水流和微風，你能在不同的夢境和身體裏，回憶又忘卻這一切……是啊，你已經成為了另一種存在。另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存在。」

    「……」

    「你仍想要保留你過去的一切嗎？還是讓它們如同這陽光一般流逝……」

    陽光愈加強烈起來，彼得只能眯起眼睛。透過那片朦朧，他看到這她消逝在了那猛烈的光芒之中。

    「你……你是……？」

    「……carmen。我叫carmen……但這並不重要，你要隨我而去嗎……」

    「……隨你而去？……」彼得身邊的光芒變幻起來。

    「忘掉你的過去和所有悲劇……隨我而來……」

    面前的道路是如此的誘人。拋下這苦難的一切，隨她同去，步入天堂。

    「你在猶豫什麼？……」

    彼得看到身後那深邃的黑暗中襲來風雨，無數的人正在掙扎着向他爬來，他看見惡人挖出弱者的內臟取樂，血液與冰冷的雨水交融，他看到孤獨的孩子被砍去四肢，被做成菜餚，他看到呻吟着的人們依舊冷酷無情，他看到回憶與悲劇。

    彼得看着她奔向那條充滿着光明的前路。

    他悲傷地看着那個潔白的身影奔向最純真的自我。

    他流下淚來，他為自己面前的這條光明之路而感到擔憂、憤怒、恐懼、憎恨。

    但他必須直面這些情感，他拒絕讓自己同樣消解在光芒之中。

    「抱歉……」

    彼得流着淚轉過身去，他的聲音很平靜，但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彼得轉身走向那那條與這光明之路相反的、漆黑一片的道路。那是終末的黑暗，絕望的深淵，痛苦的泥沼，未知的迷離之處。

    他卻依舊義無反顧地回頭。

    「為什麼？你是唯一我不願考驗、甚至如此主動將光芒獻給你的人——你為何如此決絕？為什麼？」背後傳來帶着哭腔的動人女聲。那個棕發赤瞳的年輕女性悲傷地看着他，她不願意看到如此光明的前路就此被他人否認。

    這世界上真的有願意為了他人獻身的人嗎？這些人真的能如此堅毅、如此不可撼動？

    「為什麼？！」

    「……因為我不願忘卻。」

    「那只是無意義的痛苦與悲劇，唯有拋棄、成為純真的自我……」

    「……不是無意義的。」彼得的眼中閃爍着淚光，兩行熱淚灑落在光與暗的交界——他毅然選擇了後者的道路。他不願忘卻苦難與悲劇，那正是光之子存在的意義。

    「我能讓你用光芒的力量完全展現你的e.g.o，你自我的外殼。我能夠解放你真正的力量——但你為何拒絕我？！」

    「因為我就是光芒本身。光是沒有選擇的權力的，它只有向着黑暗更深處……」

    「你又能做到什麼呢？」

    「我不知道。但我不屬於你的世界。我終要斬斷那痛苦的循環……我絕不會讓昨日的悲劇再度重演。」

    「……好吧……我們終究選擇了不同的道路，祝你好運……」

    彼得的臉上掛着淚痕，他一步步走入那片黑暗之中，光明的道路距離他愈發遙遠，直至那最後一絲希望也泯滅在無邊的迷霧之中。

    在那片無邊的地獄中，他聽見另一個聲音，沉聲壓過了其他的響動。

    那是一個沉穩的男聲，嗓音不算低沉，也稱不上磁性，沒有如此鏗鏘有力，帶一些精緻的味道。但那聲音充滿了頑強的意志和永不放棄的決心。

    「你已經見過那光明的道路了吧？你拒絕了她賜予你的力量。」

    一個青年男子從黑暗之中走出，他留着和彼得一樣黑色中短髮，表情凝重，穿着一襲亮白色的大衣，獨立於深邃的黑暗之中，頗為顯眼。與眾不同的是他的眼中閃爍着金色的光芒。黑暗籠罩着兩人，但他們並不覺得害怕。

    「她一定想要阻止你來這裏。她是如此善良，到最後也不願讓你獨自背負這一切。」

    「……」

    「可你毅然選擇摒棄，連同那支離破碎的『昨日』一併粉碎。」

    「……」

    「於是你我得以在『今日』相遇。」

    「……」

    「看到你毫不猶豫地來到我這兒，想必你已經意識到了吧？」

    「……」

    「我知道。我們都曾失去了自己的『心』，忘掉了自己的『根源』。明明已經瀕臨滅絕，上億人躲在這最後的避難所中，卻仍然自相殘殺……首腦們空有強大的力量卻無所作為，巢中的人們被迫在殘酷的條件下為『翼』工作，後巷中的爭鬥無休無止，食人、殺人屢見不鮮，沒有任何一個安全之處，郊區的人們如同棄子一般被迫與外面的怪物爭一席之地……我們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心』。你也曾經習以為常，不是麼？」

    「……」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可我無動於衷，我確信很多人都會這麼做……這就是carmen和我們的區別。」

    「……」

    「不像我們，她沒有移開目光，而是試着拯救他們，找回他們的靈魂。」

    「……」

    「她作出了無比崇高的決定——為人類帶來救贖——連你一起。可我，一個沒有她那般野心的人，不得不繼承她的遺願——那已經被現在的她拋棄的遺願，成了我的遺願。這真是諷刺，不是麼？」

    「……」

    「你一定見過那光之樹。巨大美麗的金色通天光芒向所有人傳播希望與力量。那是她的宏偉願景，我費盡了心思耗盡了力量來實現它……但既然你出現在這裏，就說明它最終也未能成功。也許，我從來不是實現她遺願的合適人選。」

    「你是……」

    「我叫ayin。你應當記得吧？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樣，我成為了『翼』，犯下了和其他『翼』同樣的暴行。」

    「……」

    「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變得愈發強大？」

    「……為了……能有更多選擇？」

    「不。」

    「……」

    「是為了不去選擇。你將不必如同我一般，困在令人痛苦的選擇之中，犯下此等暴行……」

    「……你曾經……做出了什麼選擇？」

    「你無需知道我犯下了何等的暴行，你只需知道，曾經在這裏，員工們重複着成千上萬的死亡，無休無止。我早已死去的朋友們，深陷在痛苦的循環之中。而我卻以實現她的夢想為由，冷眼旁觀着一切。」

    「……」

    「這份罪孽，永遠不可饒恕。」

    「……」

    「儘管如此，我必須這麼做。」

    「……」

    「如果這諸多暴行能夠斬斷這罪惡的循環，哪怕只有一次……那麼我願意背負這一切。」

    「……」

    「你又是否願意？」

    「正如你所說的，我不必做選擇。」光芒從彼得的眼中流露出來，希望自他的談吐應運而生。

    「謝謝你。如此重擔本不應由你接起，全都是因為我的失職……但現在，全靠我們自己。我知道，你不願忘記這一切的苦難與悲劇，你將嘗試改變那最絕望的、最殘忍的輪迴——那都市運轉不息的『車輪』。」

    「……」

    「我已化身為光。而你將成為光之子，你將嗅到最細微的情感，你將看見不可見的存在，你將聽到超越認知之聲——你將背起我的使命繼續前進，我強加於你的使命。這是我的罪孽，也必將成為你的負擔——但是我們必須這麼做。你同樣將覺醒你的『自我』，你的e.g.o——你就是光芒本身，你與光同在。那強烈的希望，強烈的憧憬將成為最強大的力量。」

    「……」

    「我們的使命是向人們撒播種子。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光芒，而你將成為第一個發芽、成長壯大的種子。故事由光芒造就，人們的存在亦植根於光芒。找到那些心懷光芒的人，並向它們播撒新的種子，給予他們生長所需的光芒。我們是播下種子的人，然而種子如何生長取決於它們自身。我們……」

    「……」

    「令人遺憾的是……我無法預見你會種出怎樣的森林。」

    「……」

    「儘管無法陪你到最後一步，但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相信你——黑晝。」

    ……

    力量伴隨使命而降臨，他已沒有別的選擇。他已經不能再逃避那些苦難和挑戰了。

    彼得的身體逐漸湧出更多的光芒，它們源源不斷地洶湧奔騰而出。他並未藉助光之種的力量——他最終成為了光，他接過了屬於光之種的使命。

    天啟鳥頓時感覺不對勁，它巨大的爪子死死按下，「轟——」——這是天啟鳥的全力一擊，巨大的爪子如同終末的天譴一般降臨，徑直擊碎那厚厚的地板，隨着劈里啪啦的崩倒之聲，那巨爪將被光芒籠罩的彼得一下按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昏暗的房間裏，透明的液罐里泛着綠色的液體，複雜的管道有條不紊地交錯縱橫。液罐里什麼也沒有，很是奇怪。

    那巨爪徑直又將彼得按到地上，再度按穿了地板，更加恐怖的響動代表着研發部和記錄部的走廊徹底被摧毀，崩裂成了碎石。巨碩的身軀重重地落在純白色的構築部大廳里，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

    彼得身上的光芒愈演愈烈，已經無法從光中分辨他的模樣。

    「咚咚咚咚咚！——」無數光彈飛去，如同火箭軍一個師的火力對彼得展開了一次飽和式打擊，一道粗壯的等離子體光柱徑直射中那團耀眼的光芒，持續不斷地衝擊灼燒着。可怕的熱量消解了周圍的灰塵，融化了周遭的碎石，電離了周圍的空氣，炙熱的氣浪翻滾奔騰，被命中之處寸草不生，儼然成為了一片生命禁區。

    可那光芒仍然劇烈地波動着。

    那團光芒驟然亮起，消解了無休無止的光彈，擋住了可怕的等離子體射線，照亮了整個設施一般——

    我不願忘卻悲傷。我不願迴避恐懼。我不願習慣苦難。

    我願意背負這一切。我的意志永不動搖。

    我是光之子，黑晝。

    我自終末而來，我與光同在。

    沖天的光芒自設施底部拔地而起，從幾百米深的地下直衝雲霄，一掃天空中的陰霾。

    這震撼人心的巨大光芒持續了4秒，大半個龐大的都市都清晰可見，天啟鳥無法靠近。

    當那璀璨的光芒消逝，彼得出現在了光芒之中——他的身上穿着一套嶄新的神備，依然是純黑色，在漆黑的護甲上披上了一層純黑的風衣，光芒源源不斷地從更大、更密集堅硬的拋光防禦面板的縫隙間洶湧而出，照亮他周身四處。他的全封閉式的頭盔上刻出硬朗精細的紋路，光芒從頭盔上的紋理中亮起。頭盔下是他變成金色、幽幽亮起的瞳孔。

    他右手拿着那把黑夜大刀，左手額外拿着一把無護手的長刀，刀刃筆直，發着白里透金的光輝，在一片黑暗中宛若一把光劍。大刀和長刀上所有的直線紋理和開刃處均被他自身的光芒點亮，在黑暗中，你能清晰地看到他左右雙刀、翩翩風衣與堅硬護甲上的光紋——此刻，光芒簡直是從那些紋理中噴薄而出。

    「……你不是白夜……」

    「呼——」彼得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完全能聽懂天啟鳥在說什麼了。他從自己的身體裏感受到無盡的力量，這力量如同超越了衪的法則一般，那光芒不再會被終末吞噬。

    他感受着光芒從靈魂中湧出，在血液里流淌運轉，從他的身上滿溢出來。

    新生的救世主煢煢孑立在那終末的怪物之王面前。

    「……你不是白夜，你身上根本沒有那先知的氣息……或許，吾該稱你為黑晝……你身體裏運轉着強大的力量，吾必須傾盡全力……」

    彼得沒有說話，他緩緩抬起右手的大刀，直指天啟鳥的頭顱。

    「已偵測到目標完成徹底覺醒——光之子二號任務完成，andres人格數據刪除——正在清除數據——正在格式化系統文件——正在消解底層代碼——」

    「彼得先生，往後的路，全靠您自己。祝您武運昌隆，一路向前。」

    這是andres給彼得的e.x.o發送的第一、也是最後一條不應當存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