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前輩?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發呆?」
「哦,沒什麼,來這裏放鬆一下心情而已。書神屋 m.shushenwu.com」彼得笑着打了個哈哈。
這下輪到艾什莉蹙眉了:「怎麼感覺像是在敷衍我……前輩,你剛剛肯定在想事情吧?露出那種嚴肅的表情,怎麼看都不是在放鬆心情。」
「嘛……這個嘛……」
「沒關係的啦前輩,沒必要一直什麼都不告訴我吧,」艾什莉輕快地站了起來,語氣間稍有嗔怪,「人家跟着你這麼久了,好歹也成長了不少呢,多少可靠了點吧?」
「……好吧,唉……」彼得看着艾什莉自信滿滿的樣子,嘆了口氣,「艾什莉,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艾什莉只是輕輕地又坐到彼得身邊,微微一笑,抱着腿側臉看着彼得,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在思考為什麼時至今日,我依舊一事無成。」
「前輩怎麼會這麼想?」艾什莉居然沒有着急着安慰或者否定,這讓彼得略感意外。
彼得略加思索,組織了一下語言,回答道:「……我發現自己未能對這座都市做出任何改變和影響——相對於我調動的力量和資源而言。」
「我不這麼覺得哦。」艾什莉認真地看着彼得,「前輩保護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一直一直都很堅強。如果不是前輩,別說egoist團早就撐不住了,連我也一直會被困在反覆怪物化之中呢!」
「你說得沒錯,但是……」彼得輕輕拍了拍艾什莉的腦袋,看向了遠處初生的晨曦,「……僅僅是守護同伴與目光所及,還不夠啊。」
「不要隨便摸我的頭啦,又不是小孩子,」艾什莉嗔怪着移開了彼得的手。
「哈哈,你不是說你永不長大嗎?」
「不長大不等於小孩子!」
「哈哈。」
「真是的,就算我在高中剛當上魔法少女那會兒,也不能算小孩子了,」艾什莉半開玩笑地揮了揮拳頭,聲音又柔和了下來:「算啦——難道保護大家還不夠嗎?我作為魔法少女的任務也就是保護大家呢。」
「……說是保護,你知道應該從誰手裏保護誰嗎?」彼得反拋出了一個問題考考艾什莉。
一聽到彼得話裏有話,艾什莉稍加思考,自信地說道:「我想,是從施暴者手中保護受害者!」
確實成熟了不少,她沒有習慣性地用「壞人」概括彼得迄今為止對抗的一切。
但還不夠深入。
「是的,這也是我們到目前為止所作的一切——阻止暴行的發生,我們的敵人從來都不是什麼具體的東西,我們所抵禦的一直是暴行本身。」彼得點了點頭,但他的話語並未停在此處,「但是,你是否發現,在一場暴行中的受害者,卻又會成為另一場暴行中的施暴者?」
「……」艾什莉皺起眉頭思考着。她想起了街頭巷尾所見的那些掙扎着祈求庇護的人,那些用力收割着內臟的耗子、掙扎於溫飽線上的低階收尾人、為了生存而施暴的幫派成員、一邊被壓榨一邊幫助公司壓榨別人的職員……
她意識到這一切似乎依舊一刻不停地進行着。無論他們反覆插手多少次、阻止多少次,總會有下一次暴行的發生,就在他們阻止暴行的同時,又會有大大小小的暴行與罪惡,在無數目光所及與所不能及的地方發生。他們對這個世界的修修補補在下一刻又會被世界本身咬得千瘡百孔、撕地破破爛爛。
「你也發現了,對吧?畢竟,你是魔法少女……你的使命是從威脅人類的傢伙手中保護人類,無法阻止人類自己的罪行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彼得嘆了口氣,「但是,你知道麼艾什莉,我也有我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是阻止人類因自己的罪行而送葬了自己的希望。顯而易見,我離實現我的使命還差得很遠。」
「但是……但是這怎能是沒有用的呢?我們至少切切實實地保護了很多啊!」艾什莉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攤向整個世界,似乎想竭力爭辯些什麼,「我們……至少大家都還幸福快樂地生活着。」
但她的聲音很快虛弱了下去——當她嘗試着舉出例子的同時,她突然發現自己也無法確認那些曾經保護過的人現在怎樣、是否安好,只剩下一直相互扶持的同伴可以充當她的論據。
「這就是問題所在。」彼得嚴肅了些,「我最近時常反思自己的行為,最終發現,我們似乎一直在嘗試着『維持現狀』,寄希望於通過微小改變的累加,推己及人地影響這個世界。但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們丟掉了控制區,被放逐到了郊區,又差點在圖書館中全軍覆沒。」
「……」艾什莉的憂心忡忡寫滿了她的面龐,她開始順着彼得的思路思考過往,試圖找到一個反駁的理由。
可是沒有,她找不出來——她很少思考這些問題,又怎會擅長?
「……在經歷了這一切後,我們終於意識到精衛難填海,甚至一度自顧不暇——於是我們妥協了,我們塵封了影響世界的衝動與初心。」彼得越發滔滔不絕地繼續說着,他的思維隨着所說的一切不斷延伸,折射出他內心對這個問題的探尋。
「我們或許是忘記去想、或許是刻意忽視,那些我們所看不到的地方有着怎樣的苦難與絕望,只是執着於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不去思考接下來又會面臨什麼,只是心想着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用自己的價值觀和理念住持他人的公義,反正『只要最後大家都能歡聲笑語就好』——是的,我沒有資格評判這有什麼錯,對於這個令人自顧不暇的世界而言,這已經是一個崇高的願望了,任何擁有這個想法的人都可以稱之為正確,但是……」
「但是唯獨我不能。」
「因為被光選擇的代價……就是必須照亮那些陰暗的角落。」
「然而……我陷入兩難。」
「倘若我隨意介入與我無關的事情,並住持我自己的公道,那我就是他人眼中的多管閒事之人、將自己的理念強加給他人之人,自認為有資格的傲慢者,而我一切拯救他人的行為都能被解釋為:是極度的自私下去扮演一個救世主以自娛、一個『見其生不忍見其死』的偽君子在施展來自上位者高傲的憐憫,來讓自己自我感覺良好。犯下傲慢之罪的我,又怎能帶領人們放下對彼此傲慢、走入一個更好的世界?」
「然而若我熟視無睹,任由暴行的發生,我就是有能力卻無所作為之人、背棄光芒誓言的利己主義者,徹頭徹尾的被這個世界運行規則改變的人,充其量只是一個生存環境的適應者。一個利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為自己牟利的、徹頭徹尾的騙子罷了。」
「若是我別過頭去,只是為我的同伴們架起盾,那我就是光芒之恥、不敢對抗世界運轉不息的車輪的懦夫,只是不斷地逃避着這個問題而不敢細想,生怕自己落入都市的車輪之下,只能假裝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糟糕,沉浸於自己的幻想中,實際上卻早已向這本應對抗的命運妥協、最終成為卑躬屈膝卻還假裝未曾低頭的可悲傢伙。」
「一旦我放棄這些思考,決定用力量解決一切問題,以絕對的力量制定自己的規則,那些原本身居高閣卻無所作為的統治者們就會一反常態,調動難以預估的力量鎮壓我。受我保護的人將會恐懼我的刀刃,得我限制的人將會咒罵我的名字,被我挑戰者將會攻擊我的盔甲,與我相交者將會離開我的身畔。恐懼或許能暫時震懾罪惡,但終末很快就會降臨,伴隨着我孤獨地倒下,這一切又將恢復如初,而我也只會成為一顆隕落的星。」
「這終究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也不是一群人能做到的事情——救贖必須由所有人帶給自己,只有自救者才有天救。」
「但令人絕望的是,不僅所有人都在慢性自殺而不自知,團結的力量在那些恐怖的奇點面前如同雪花般脆弱。」
「這就是我為何迷茫。我無法想像自己完成了自己使命……以及,我接下來到底該做什麼。我只能……多想。」
彼得嘆了口氣,望向逐漸升起的朝陽,言盡於此。
他一口氣將自己全部的困惑都對着艾什莉吐露了出來。雖然找不到答案,他自己心中倒是也順暢了不少。
艾什莉當然也給不出答案,她的確沒有經歷過這方面的太多思考,但她至少能做到旁觀者清:她知道彼得需要什麼。
彼得是個堅強的人,他不會因為看不清路就停下腳步。
他需要,或許只是一句令他安心的鼓勵、讓他知道這一切並非徒勞。
「嘛,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也沒關係的,」艾什莉攤了攤手,稍加思考,寬慰道,「也不急在這一會兒,我們才剛剛開始呢,而且……」
「不管前輩得到了什麼答案,我都會站在前輩身邊的哦。」
艾什莉朝着彼得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朝陽灑在她的側臉上,伴隨着海風揚起她的發梢,化作世界上最美好的快照,映入彼得的眼中。
令他動容。
是啊……食色性也,對存在着這樣可愛與美好的世界,又怎能叫人放棄拯救呢。
「……我會找到最佳答案的。」彼得回以淺淺一笑,迎着朝陽站起。
思索就到這裏,接下來該做好眼前的事了。
「走吧,準備準備,很快辰星科技就會代替我們和漢肯酒店談判,我們也該回辰星科技的實驗室了。」
「好!終於結束了!」
「哈哈,以後可不要在別的地方這樣胡鬧咯……」
輕鬆的笑語迴蕩在這人造的蒼穹之下。
雖然是人造的日出,倒也是相當美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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