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染坊緊挨着陳家的宏昌染坊,陳家門口人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沒個歇時,那邊卻冷冷清清,門可羅雀。李掌柜的坐在櫃枱里呆呆的往外看,一臉的無奈。他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有些子中年發福,八字眉,眉峰極高,顯得有點滑稽,身上的衣衫卻是齊整熨帖的很。
正看得出神,一眼見得一個年輕婦人抱着匹白布走了過來,他忙不迭的起身招攬,「王嫂子,染布呀?」
王嫂子看了看李掌柜,面上稍微扯動了一下,有點皮笑肉不笑,「是的,這天眼見得熱了,趕緊的染了給娃娃們做件單衣裳。」說完,好像遇見鬼了般,腳下生風進了旁邊的宏昌染坊。把個李掌柜氣的直跺腳,「這陳家到底使了什麼妖術,把人都勾了去!」
惜恩站在爹身旁,陳掌柜的正埋頭看手上的賬本,近些日子生意出奇的好,他總有點懷疑是自己賬目做錯了,要不怎會突然多出這麼多銀子。
「王嫂子來了啊,您布就放這裏吧,染好了我讓我延瑞哥給您送去。你家登科進學堂的事情,我爹說他跟學裏的先生說一下,先生也說您孤兒寡母不容易,同意減一些供奉。」惜恩一邊說着,一邊將布接了過來,滿臉是笑的招呼着。
王嫂子感激的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家登科是個讀書的料,但是眼下自己帶着兩孩子,吃喝都愁,到哪裏挪出銀子給娃讀書進學去。沒想到這事到陳家這裏給解決了大半,她忙點頭感謝道,「陳掌柜的大恩大德,我回去一定讓娃一輩子惦記。」
陳掌柜的正專心算賬,猛一聽到有人喊自己,抬頭木然含笑。
惜恩又笑道,「王嫂子,這布隔天就能好,到時候我再讓延瑞哥辛苦一下跟您掛上漿,您就是穿兩年也不掉色。」
陳夫人從後面出來看着惜恩笑,延瑞站在娘身後也是一臉的憨笑。
「當家的,這裏有惜恩照看着,你到後頭來喝口水解乏。」陳夫人喊着陳掌柜的。
陳掌柜的會意,跟着夫人進了裏屋,老兩口相視一笑,真是說不出的歡喜。
「掌柜的算賬呢?」
陳掌柜的正在撥算盤,抬頭一看,王師傅進了門來。忙招呼道,「王師傅,坐坐。」
王師傅就靠近桌案的板凳坐好,「最近您老的生意好,咱這十里八鄉的布大都進了宏昌染坊,掙了不少吧?瞧着算盤珠子打的,我在後面都聽的清亮。」
陳掌柜手下一頓,那算盤珠子一下子都歸了位,有心想說些什麼,又覺得有心無力。
「既然生意好,這打春上開始,人們都講究個一年之計在於春,對於宏昌染坊就是個好兆頭!哈哈!」王師傅笑得很有意味,「我是不是應該也跟着沾點彩頭,掌柜的看着把工錢漲些吧。」
陳掌柜的是個老實人,聽這話,嚇得頭沒敢抬一下,「漲多少,王師傅你說?」
惜恩扶着娘從外面進來,一看二人這陣勢,娘倆停了一刻,又退了回去。
陳夫人不放心的問惜恩,「不知這個王師傅又找你爹做什麼?」
惜恩『嘿嘿』一笑,「左不過是染坊的事情,娘若是擔心,過會人走了,我們問問就是。」她說的極是輕鬆,讓陳夫人也略微寬心些。
王師傅伸手扣摟了一下嘴角,試着乾咳幾聲,「再加十兩銀子,我估摸着這個數不多。」
陳掌柜很是為難的道,「咱生意好,那是因為咱宏昌的價錢便宜,雖說眼下又多了個惜恩招呼生意,但是多一個人就多出許多花銷出來,這都是硬帳,你一下子要加這麼多,讓我哪裏擠去?」
王師傅也硬了硬脖子,「惜恩那丫頭手腳勤快又能說會道,你就是花兩個常市小工的價錢也雇不到這樣的幫手,知足吧!」他不客氣的端起面前的水杯,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多出來的盈利我拿十兩,你若是嫌多就再少點,九兩如何?」
陳掌柜的還想分辨,但是看王師傅這派頭,知道多說無益,長嘆一聲,只得點頭道,「好,給你加,但是咱是多年的主顧,少點,就八兩如何?」
「掌柜的痛快,那我也就讓點,九兩,不能再少了。」
陳掌柜的扶了下桌子,「好,就九兩,算了,還是十兩吧,免得為了一兩銀子鬧得心裏不痛快。」
王師傅露出得意的笑容,站起身來道,「您老得敞亮,就沖這,別人就是許我一座金山,我也不能跟了他去。」
陳掌柜的望着王師傅身影,深深的嘆息一聲,再沒心思看帳簿。
染坊里,延瑞正在染布,惜恩端了飯菜過來送飯。她先將東西放下,踩着凳子趴在窗口看王師傅兌水,幾瓢水,下幾勺料都一一記下。
三個人一同坐在院子裏吃飯,延瑞面前一碟子醃蘿蔔,一塊三合面的餅子。他拿起餅子就着蘿蔔條,嘴裏嚼的嘎嘣脆。
惜恩給王師傅倒上燒酒,嘴裏殷勤的勸道,「王師傅,最近我出去可盡聽街坊鄰居,前前後後的夸您老布染的好,那色瓷實呢!」
「都誰說的?」王師傅抿了一口小酒,筷子挑起一根肉絲扔進了嘴裏。
「都是眼面前的人,像王嫂子、柳嫂子她們幾個都穿着您染的那淺綠色的布,竟是比街口荷塘邊的柳樹的嫩芽還要稀罕人。」惜恩說的異常興奮,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
王師傅這回沒說話,只細細咂摸着嘴裏的肉絲,好似能咂摸出海參魚肚的味道來。
惜恩挑着木墩子上盤子裏的肉絲往王師傅碗裏放,眼見着酒杯空了就添酒。
「對了,我讓你幫着縫的衣裳怎麼樣了?」
「這還用問,早好了,我待會給您老拿來。」惜恩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的兩個梨渦笑得格外的深。延瑞莫名其妙的看着惜恩,惜恩瞅王師傅不注意,偷着給他塞了個咸雞蛋。延瑞忙轉過臉去悄悄的吃了。
「好好,你這孩子做事就是麻溜,手快,心眼也活。」王師傅誇獎着惜恩,突然想到什麼,起身進了染坊。
惜恩也悄悄跟了進去,趁着王師傅試水溫的當口,她也探過腦袋來好奇道,「王師傅真是辛苦,連吃飯也記掛着事情。」
王師傅先是不悅,隨即又眼皮耷拉下來,笑道,「你以後找個好女婿也就不用受這份苦了。」
惜恩一甩手出了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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