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 第07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第07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呵呵,貧僧聽說楊左使為奸人所害,已然辭世,心中甚為悲嘆,還曾為大人誦念往生咒超渡,如今看來,傳言大謬呀!」

    若冰和尚微笑着說道,楊浩聽了便是一聲嘆,壁宿已飄然欺近,目中露出了殺氣。

    「且慢!」若冰和尚目光微閃,從容笑道:「楊左使假死遁身,潛來此地,當有所圖。貧僧在此恭候,乃是你我之間的緣份,貧僧雖看破大人的身份,卻與大人無害,相反,還有一件大功奉與大人。」

    楊浩目光微微一凝,沉聲問道:「大功一件?」

    若冰和尚微笑道:「不錯,貧僧聽說楊左使被契丹人所殺,怎料大人不但沒死,而且還身着便裝,在宋唐兩國陳兵江畔殺氣沖宵之際,悄然出沒於采石磯,不知大人意欲何為啊?」

    楊浩臉色不由一變,還未回答,若冰和尚已朗聲笑道:「不問可知,大人此來,為的就是宋國大軍如何渡江,是麼?」

    楊浩顏色和緩下來,微笑道:「那又如何?」

    若冰和尚肅然施禮道:「請大人隨貧僧來,貧僧有一樣東西要奉與大人,大人見了自知端倪。」

    楊浩滿腹疑竇地制止了壁宿的蠢動,隨在那若冰和尚身後向林中走去,到了他的茅草屋前,若冰和尚四下看看,迅速地鑽進了茅草屋,楊浩和壁宿恐他逃脫,立即跟了進去,只見若冰和尚結廬苦修的所在十分簡陋,只有一榻一案,一灶一瓢,桌上一盞紗燈,床頭放着一個書匣。若冰搬開書匣,掀開被褥,便自榻底下取出一幅絹來,滿懷熱忱地遞到楊浩手中。

    楊浩莫名其妙地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緩了許許多多線條,上邊還標註了一些數字,又有春夏秋冬等字樣,看了半天不解其意,不禁納罕地道:「若冰大師,此為何物?」

    若冰和尚鄭重地道:「楊大人,實不相瞞,在下這個野和尚,其實是假和尚。在下本姓樊,唐國一秀才,因屢試不第,不能入仕,這才假意削髮為僧,在這采石磯上結廬而居,發大宏願要化緣慕捐,在這兩岸懸崖峭壁上盡雕我佛金身,有些藉口,便常使小船行於江上,暗中測量長江水情,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何處深淺,水流疾緩,盡皆緩於圖上。

    依我水圖,在長江上便可搭起浮橋一座,使大軍往來如履平地。在下聽說晉王親自領兵攻采石磯,傷亡極其慘重,如今已然敗歸,再若強攻,不知還要有多少兵士喪命,然而若有此圖在手,則大軍進退自如,長江天險不攻而破,可減無數殺孽。」

    楊浩聽了大吃一驚,他自然明白這水圖的珍貴之處確實不亞於數萬大軍的作用,可是自己如今這身份,能把這圖送到趙光義手中麼?但是置之不理則身份必然暴露。殺人滅口呢?方才為保家人還下得了手,現在卻是萬萬不能了。

    要知道有無此圖,是不能改變戰爭結局的,趙光義僅憑一些木筏、漁船就能攻上采石磯,雖然因為後續兵員無繼,又被唐人搶回了陣地,但是唐人士氣之低落、所謂天險之難守已經可想而知。待曹彬水師一到,那都是真正的戰艦,那時與趙光義合兵一處,采石磯豈能不破?可是那樣一來強打強攻,死傷定要十倍於現在。如果自己把樊若冰殺了,藏匿此圖,那他殺的就不是樊若冰一個,強攻大江所導致的無數傷亡、數萬性命都要算在他的頭上了。

    楊浩心亂如麻,正猶疑難決,樊若冰又道:「大人勿需猜疑,此圖確實無假,大人可帶在下去往西岸見晉王,在下可當面指點水圖,若有虛誑之處,大人可以取我項上人頭。」

    壁宿雖是宋人,可是見他只因為在唐國做不了官,就處心積慮,不惜跑到長江邊上做假和尚,精心緩就長江水圖以獻宋國,只為求個官兒做,心中不免鄙夷,冷曬道:「樊秀才處心積慮,有此圖在,這一遭兒可是奇功一件,定要做官的了。」

    樊若冰臉上一紅,習慣性地稽首一禮,說道:「阿彌陀佛,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侍,唐主昏饋、耽樂佞佛,不理國事,朝政糜爛、百姓困苦,趙宋得天下,乃天命所歸,樊某豈不知從善如流?

    前些時日傳來消息,說是對朝廷忠心耿耿的林虎子林大將軍也被讒言所殺,而且是不教而誅,以帝王之尊只敢偷偷摸摸對臣下施以毒酒,國主自斷手臂、自毀前程,唐國上下誰不心寒?這是天要滅唐啊,某一凡人,敢不順天應命?」

    楊浩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此圖確是珍貴萬分,只是……如何送過江去呢。」

    樊若冰雙眼一亮,說道:「在下倒是有條小船,平素不用就拖上岸來,藏在草叢之中,只是如今江上巡防絡繹不絕,樊某一介書生,想要使一條小船在他們眼皮底下逃過江去斷無可能,不知大人可有辦法……」

    楊浩搖了搖頭,說道:「我在江邊苦思良久,也正無計可施。此圖甚是珍踐,而且斷斷少不了你這解說人,你與這圖都不容有失,所以莽撞不得,這樣吧,你……你且隨我下山,咱們再從長計議。」

    摺子渝縱然見到他活着,也絕不會張揚出去,楊浩有這個信心,可是這官迷心兒的樊若冰可就難說了,楊浩心中委決不下,實在想不出如何妥善處理這個傢伙,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且把他帶在身邊,以求安全。

    宋國對唐的野心,這樊若冰早已看在眼中,所以才在這江岸上搭廬隱居,雖然清苦,可是十年寒窗的苦都忍了,他既把如今吃苦當作來日做官的本錢,倒也甘之若飴。可是未等他向宋國獻圖,宋國已然出兵,如今陳兵對岸,他想把圖送出去卻已不能,把個樊若冰急得一嘴火泡。

    如果等到宋軍強攻過江,並且站穩腳跟。那他這圖也就沒甚麼用了,如今久旱逢甘霖,竟然遇到了本已身死的宋國使者,樊若冰歡天喜地,只以為自己這一遭兒終於可以有官兒做了,自是欣然應允。當下樊若冰歡歡喜喜便隨楊浩上路,他這茅草屋中本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也都棄置不要了。

    這時代既無電影電視,又無報刊雜誌,知楊浩此人的甚多,識得他相貌的極少,他本以為離開了招搖日久的金陵城,到了這采石磯上不會有人認得他,所以此番上山絲毫未做掩飾,哪料到竟然接連遇到兩個故人,這一下可不敢再大意了,他略略整理了一下儀容,又取出假鬍子粘上,這才帶了二人下山。

    自這條路下山,到了山下,只見地上掘了十幾處大坑,裏邊橫七豎八堆滿了屍體,那屍體下面墊着就地砍伐的樹木柴草,上邊的屍體摞了七八層,箭傷、刀傷、槍傷……,血肉模糊的,肢體不全的,真是怵目驚心,看其服飾,俱是宋軍。

    看到兩個和尚陪着一個俗家人下山來,那些正在搬運屍體的唐國士兵也不在意,從小車上又抬下幾十具屍體丟進坑裏,然後便將一桶桶火油傾倒進去,隨手將幾枝火把投入,大火立即熊熊燃起,將那無數屍體盡皆吞沒。

    樊若冰合什念了聲佛號,問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麼多的屍體,是怎麼回事?」

    唐國人大多信佛,樊若冰在此結廬而居,時常獨泛小舟行於江面,說是要慕集資金,沿江岸巨石俱雕佛像,這軍伍中有許多人都是認識這位苦行僧的,對他都很敬重,便有一位小校答道:「大師,這些都是強攻我采石磯的宋軍,將軍命我等在此焚化,免生瘟疫。」

    「阿彌陀佛……」樊若冰忍不住又宣一聲佛號。

    烈火雄雄,燒得那些肉體吱吱作響,忽爾會有屍體被燒得筋脈收縮,火焰中「撲」地便會坐起一具屍體,身上冒着烈焰,臉肉已被燒化,肌油吱吱淌落,楊浩雖從征入伍,亦曾戰場廝殺,但是做為程世雄的親兵,卻不曾處理過這許多屍體,只看得心驚肉跳,不忍卒睹。

    樊若冰舉步行去,只見處處火坑,屍體無數,忍不住步行於焚天烈焰之中,吟誦道:「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世尊有言:地藏,吾今殷勤,以天人眾,付囑於汝。未來之世,若有天人,及善男子善女人,於佛法中,種少善根,一毛一塵,一沙一渧,汝以道力,擁護是人,漸修無上,勿令退失。

    複次地藏,未來世中,若天若人,隨業報應,落在惡趣。臨墮趣中,或至門首,是諸眾生,若能念得一佛名,一菩薩名,一句一偈大乘經典。是諸眾生,汝以神力,方便救拔,於是人所,現無邊身,為碎地獄,遣令生天,受勝妙樂……」

    壁宿見了這樣慘烈場面,不由自主也是雙手合什,隨之念道:「爾時地藏菩薩摩訶薩,胡跪合掌白佛言:世尊,唯願世尊不以為慮。未來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於佛法中,一念恭敬,我亦百千方便,度脫是人,於生死中速得解脫。何況聞諸善事,念念修行,自然於無上道永不退轉……」

    兩個假和尚,於紅塵碌碌中各有所求,但是眼見無數生死,心中不無善念,這經文誦來十分虔誠,使得現場的慘烈登時顯得肅穆起來,許多士兵聽了兩位僧人誦經,也都端正了身形,雙手合什,雖不為敵人,卻為對生命之敬畏。

    「我該怎麼辦?這張圖或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傷亡,我為一己之私置萬千人生死於不顧,這一生都要良心不安了,可是如今情形,我該怎麼辦?」

    楊浩隨在二僧之後,亦步亦趨,心中苦苦掙扎,天人交戰不已。

    當塗城內此時已是一片慌亂,許多人家扶老攜幼正出城逃難,也有那沒有親戚可以投奔,又或者不願離開家園,抱着萬一希望,希望宋軍打不過長江來、又或即便過江徑去帝都勿來擾民的百姓人家則緊閉門戶,城中是一片蕭條。

    三人回到楊浩住處,楊浩這才省起自己兩位夫人是萬萬不能落入樊若冰眼中的,樊若冰以為自己是受人行刺,家眷慘死,故而懷恨瞞名潛來此處打探軍情的,可要是讓他看見自己兩位夫人也好端端地住在這裏,不免便要生疑,他忙向壁宿使個眼色,壁宿會意,一進院子便拉住樊若冰道:「樊秀才,且來這邊稍坐,一會兒大人還有話問你。」

    楊浩獨自走往後院,院中無人,待見了花廳還是無人,不但看不到焰焰和娃娃以及那位啞巴小尼姑,就連受命保護她們的穆羽和八名侍衛也全無蹤影,楊浩驚詫莫名,高聲喚道:「焰焰?娃娃?」一面叫着一面走向臥房。

    到了臥房仍是沒人,楊浩大驚,立即提劍搶回大廳,一進廳,便見方才空無一人的大廳中竟坐着一個人,翹着二郎腿兒正有滋有味地品茶。楊浩一眼看清那人模樣,不禁呆在那兒,一部鬍鬚在頷下微微飄拂,看那神情十分可笑。

    「哈哈哈,楊大人,汴梁一別,不想你我竟在當塗相遇,可不是緣份麼……」

    廳中那個胖子望着楊浩就像見了親人一般,笑得頰肉亂顫,仿佛天官賜福。楊浩長長吁了口氣,喃喃自語道:「這天下……就沒有楊浩的一塊淨土麼?」

    胖子放下茶杯,眉開眼笑地起身道:「噯,這叫什麼話嘛,老朋友來了,瞧你一副不情願的樣兒。楊大人想逃之夭夭,談何容易,如今這天下底,不認得你楊大人的還有幾個呢?」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崔大胖子擊掌踏歌向他而來,崔大郎本來高大肥碩,可是擊掌踏歌,緩步行出時,竟是步履輕盈,手舞之、足蹈之,姿勢優美,頗具大家風韻,讓人看了身心愉悅,連他本來肥碩的體形都忽略了。

    楊浩還是頭一回領略古人踏歌的風情,不過他現在可沒有欣賞的心情,他苦笑道:「這也是白樂天的詩嗎?」

    崔大郎擠眉弄眼地道:「旁人的詩,崔某也是記得幾首的。呵呵,楊兄好生鎮定,不想問問兩位賢夫人和你的一眾屬下現在何處麼?」

    楊浩嘆了口氣道:「相信崔兄既在這裏等我,對內人和從屬便一定照顧的很是妥當,不問也罷。如今看來,崔兄應該並非齊州崔氏那麼簡單了,不知閣下倒底是什麼身份?」

    崔大郎微笑道:「楊兄猜錯了,崔某正是山東崔氏,世居齊州,」

    「但你決不會是一個商賈。」

    崔大郎笑得更迷人了:「楊兄又猜錯了,崔某正是一個商人,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只不過……我的買賣比旁的商賈做的都要大一些而已……」

    「有多大?」

    「大到可以謀國。」

    廳中坐着兩個人,中間放着一杯茶。

    一個人,掌握着天下最龐大的隱形財富。

    一個人,掌握着一支最具發展潛力的武裝。

    宋軍與唐軍陳兵長江兩岸,正擺開陣勢進行一場殊死戰鬥,這兩個人在離主戰場不過幾步之遙的當塗危城中所談的,卻與眼前這場戰爭全無關係……

    「說起來,楊兄這假死脫身之計雖然巧妙,卻也並非全無破綻。我能有所疑心,別人也能,只是有可能疑心的,現在都在忙着別的事,回頭仔細想想,難免會去徹查。你這一走,便是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一旦被發現,反而弄巧成拙,到那時,官家只要順水推舟,讓你這假死變成真死……」

    楊浩反駁道:「那麼,若依崔兄之見,我尋機返回蘆州,便無生命之險了麼?」

    「在什麼地方沒有危險呢?」

    崔大郎喟然一嘆:「此次去青州,崔某是去參加一個長輩的葬禮的。我『繼嗣堂』七宗五姓,在天下間擁有龐大的潛勢力,崔某自誇一句,便說是地下帝王也不為過。這位老太爺是我繼嗣堂中的重要人物,富甲天下,門下的海鹽生意、海商生意、與北國的椿場生意,構成其家三大支柱,日進斗金,富越王侯。別看他在中土藉藉無名,知道他的人不多,可是在東瀛、高麗、呂宋,他說一句話,那兒的國王也要拈量拈量,這樣一位大人物,說死就死了,你可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

    崔大郎淡淡地道:「不過是清早起床,喝了一杯羊奶。羊奶中有一根小小的羊毛,嗆進嗓子,於是……他就死了。」

    楊浩無語:「……」

    崔大郎道:「男兒在世,自有擔當。這擔當,不止是妻兒,還有兄弟,有家族、有部屬,畏其艱難,便萌退意,豈是男兒所為?」

    如果換了幾日之前,楊浩或許還可以用大勢已定、天命所歸那一套來反駁崔大郎,但是歷史如今已經不再按照他所知的走向延續了,所以聽了這番話他只能保持沉默。

    崔大郎嘆息一聲:「這世上真的有樂土嗎?且不說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人生而來,就是聚少離多,苦多樂貧。李煜一國之君,有沒有家國之險?耶律賢北國之帝,也有遇刺之時。可是做一個藉藉無名的小民就太平無憂了麼?他們的苦,只有更多,你且側耳聽聽……」

    街上奔跑號啕、呼兒喚女的悽慘叫聲一聲聲傳入耳中,崔大郎沉聲道:「蘆州那些一心追隨你的人,你真的能泰然放下?你避世隱居,真的能從此逍遙?不錯,若你回到西北,朝廷首先就會想辦法對付你,可是,你能絞盡腦汁想出假死之計來避險,就不能想一個朝廷承認你的法子來謀求更大的安全麼?」

    楊浩盯着崔大郎,冷冷說道:「我返回蘆州,就是抗命。朝廷不會希望西北再增一藩,我馬上就會成為朝廷兵鋒所向的目標,那不是把戰火引向了西北?何談太平!」

    崔大郎怡然一笑:「楊兄,其實你應該想得到辦法的,只是你一直不肯去想。」

    他微微向前俯身,沉聲說道:「宋國佔據大梁的時候,他是中原諸國之一。宋國佔據荊湖的時候,他已成為中原第一強國。緊接着,平蜀、滅漢、如今又來攻打唐國,疆域不斷擴張,但是再強大的帝國,他的疆域擴張總有一個盡頭。

    滅了唐國一統中原之後怎麼樣?往南能滅大理麼?大理若是滅了,會滅交趾,占城,真臘、驃國嗎?往東,會渡海滅高麗、扶桑、呂宋嗎?滅了高麗、扶桑、呂宋,會往遠渡重洋,去尋找更多的海外國家嗎?往北滅得了契丹麼?滅了契丹,會滅室韋、女直、靺鞨、斡朗改麼?往西,會吞併三藩麼?三藩若滅,是不是還要滅回紇、吐蕃、泥婆羅、大小勃律、緊跟着再打黑汗、吉斯、花剌子模、波斯、天竺、大食……」

    崔大郎一口氣兒說了許多楊浩聞所聞未的國家,長吸一口氣道:「天地無窮無盡,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無限擴張下去,宋已經佔據了最富庶的地方,再擴張下去,已不是國家與子民的需要,不過是想在皇冠上再添幾分光彩。

    漢武唐宗沒有能力真正施以統治的地方,宋國同樣沒有力量去控制那裏,也沒有必要去侵佔那裏,窮兵黷武則民不聊生,人心思安成就了宋國,若是宋國據天下而頻啟戰端,卻不是為百姓謀福祉,那中原百姓就會起來反了它。打仗,不是為了打仗而打的。

    我繼嗣堂本大唐七宗五姓族人,就因為預判大唐將滅,雜胡亂我中原,這才提前一步預作綢繆,保全了我七宗五姓的族裔血脈與榮華富貴,所以此後繼嗣堂中專門有一批長老負責收集天下情報、分析天下大勢。

    據我們研判,宋得唐國,一統中原後,所爭不過是河西與幽燕,其目的不是為了無限擴張,而是為了佔領這兩塊戰略要地,把他們的錦繡江山護得鐵桶一般。然而,他們很難辦得到。不管是先吞併西北,還是先攻打契丹,結果只能是徒勞無功。」

    楊浩微微一驚,崔大郎所說的這一點正與歷史相同,曾有人把宋沒有更進一步,獲得更廣闊的疆土歸咎宋國對西北的政策失誤,也有人認為是趙二的武功遠不及趙大神勇,楊浩還是頭一次見到商賈從他的角度着手分析,卻能研判的如此準確的,這繼嗣堂的眼光真如未出茅廬而三分天下的諸葛亮一般,對未來的政局走勢把握的太準確了。

    崔大郎見他神色,知道他已然有所觸動,不禁哈哈一笑,又道:「沒有人比我們這些商人眼光很精準、鼻子更靈敏的了,也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各個國家,它們富裕與否、軍力強弱、吏治是否清明……,我們心裏都有一本帳。


    李存勖的唐國、石敬塘的晉國都因契丹而亡,但當時契丹剛剛立國,尚無力統治中原,他們插手中原事,不過是想培植一個聽話的兒皇帝,代他們來管理中原。而今卻不同了,契丹如今雖正鬧內亂,但是立國近六十年,一甲子的時間休養生息,國力日漸強盛,他們已經具備了南下的實力。

    而中原恰也在此時完成統一,趙官家雄才大略,亦是一代英主,雖後發而先至,卻是異軍突起,國力蒸蒸日上,足以與契丹抗衡,只待唐國一滅就會籌劃北上。然而兩國實力與疆域、人口大體相若,縱有名將,一時一地的得失或有不同,卻不可能再像消滅中原諸國這般容易了。

    宋國北上,圖的是幽雲十六州,想把它奪在手中引起屏障,確保中原的花花世界穩如泰山,但是如意算盤不是這麼打的,最富庶的地方他們佔了,還想把天險奪在手中,確保自家基業無虞,異族又豈肯被拒之邊荒苦寒之地自生自滅,誰不想往更好的地方去?契丹內亂一休,必也揮兵南下圖謀中原。

    如今兩國人口相當,論起兵士來,宋軍訓練精良,胡人天性強悍,宋人數十萬精銳步卒善守,而契丹卻是數十萬鐵騎善攻,且自石敬塘將幽雲十六州拱手奉上,契丹人苦心經營數十年,此天險已固若金湯,宋人如何能佔得了便宜?

    宋人與契丹人打下去,只能是曠日持久,兩國都勞民傷財永無寧日,卻難建寸功。如果宋國先取西北以為養馬之地呢?它不出全力,難克全功,它若出全力,契丹人豈會不趁虛而入?兩國抗衡不下,西北便尤其重要了,契丹人並不蠢,絕不會坐視西北成為宋土。如此一來,若有人能一統西北,那麼無論是宋還是契丹,為了自己都壓住強敵,都得籠絡着他,宋人佔據了最繁華的地方,財力雄厚。契丹人佔據了地理優勢和兵馬優勢,這西北之主,卻是佔住了政局上的優勢,進可攻、退可守。」

    楊浩微微眯起眼睛,沉聲說道:「大郎果然不愧是商賈出身,一張口舌燦蓮花,可是我有什麼能力可據西北?」

    崔大郎微微一笑道:「你得天獨厚,今已得到党項六氏的認可,被他們奉為夏州之主,又有折氏、楊氏的支持,如果再加上繼嗣堂不遺餘力的財力支持,那麼你以李光岑義子身份取李氏而代之,成為西北之主有什麼不可能?若你成為西北王,朝廷對你只有招攬,豈敢再生殺意?這樣,不是更安全麼?」

    楊浩沉默半晌,說道:「中原一統,天下太平,生意才好做,閣下既只有心於商賈之事,為何如此勢衷於在西北扶植一方勢力?」

    「原因很簡單。」

    崔大郎侃侃而談道:「任何貨物都有其特定產地,通有無,那就是商賈獲利之源了。宋與契丹並立,當世雙雄,為削弱對方,必互相禁榷,玳瑁、象牙、犀角、銅鐵、乳香、皮毛、牛羊、馬匹、糧食、布匹、藥材……無所不禁。

    唐末亂世以來,我繼嗣堂的生意便漸漸移向四方偏遠之地,要想挪回來,改做其他行業,絕非一日之功,否則傷筋動骨,元氣大失。禁榷令一下,不知多少靠我們吃飯的人都得砸了飯碗。而且,朝廷重士,對我們商賈必然也大為打壓。」

    崔大郎的顧慮源自唐朝以來的政策,唐朝時期商人的政治地位十分卑下,朝廷律法嚴格規定,工商之士不得做官、工商之士不得與士族通婚,唐太宗就曾說:『工商雜色之流,假令術踰儕類只可厚給財物。必不可超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商賈比庶民地位還低,庶人服黃,工商雜戶不得服黃,且禁止工商乘馬。商人的私有財產也得不到法律保護,朝廷可以任意沒收。如開元二十二年沒收京兆商人任令方資財六十餘貫。建中三年,「刮富商錢,出萬緡者借其餘以供軍」,「大索長安中商賈所有貨,意其不實,則加搒捶,人不勝苦,有縊死者」。

    朝廷對商賈過於迫害,這樣一來,商賈們必然支持各地藩鎮對大唐朝廷的反叛,冀而獲得一定的社會地位,從此成為藩鎮割據的基礎。結果兩百多年來,一直就是士人輕商,武人重商,而宋一統中原後,實際上抑商的現象遠不及前朝嚴重,但是現在又有誰知道?朝廷重士,已成風氣,天下承平之後,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沿襲唐律?繼嗣堂一直的作風就是居安思危,他們不會坐等朝廷的政策下來再做反應。

    況且就算朝廷不抑商,他們有太多的生意涉及南北,一旦兩國對峙,對他們的影響便十分巨大,他們既然判斷南北並立已成定局,就必須得找出一道溝通南北的橋樑來,在他們所想出的辦法中,這個橋樑就是可以起到緩衝作用的西北了。這個分析,倒與楊浩分析蘆州在諸藩中的特殊地位,繼而選擇工商興洲有異曲同工之妙。

    至於說天下承平,商人的生意才興隆,那也未必。春秋時諸國林立,屏障重重,照理說對商賈是最不得宜的了,而實際上商人當時不但獲利極高,而且社會地位極高,所到之國,該國將相都以禮相待,十分敬重。自唐末五代以來的各方諸候也是如此,蓋因有求於他們罷了。

    楊浩緩緩地道:「你們的長老認為,西北之地足以自立,為中原與契丹之緩衝,也是你們商賈通有無之橋樑,所以你們想在那裏扶植一支勢力,可以保護你們,給予你們最大的方便?」

    崔大郎頷首道:「正是,其實我繼嗣堂早在二十年前就做過這種嘗試,那一次,我們選擇的是麟州楊家,折家立足雲中久矣,未必肯給予我們足夠的方便。何況,雖說我繼嗣堂早已不復當初的宗旨,如今純以延續自己為目的,但是長老們還是比較希望能扶持同族,楊家是漢人,折家卻不是。所以長老們更希望由楊家來控制進出西域的門戶,可惜……」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可惜楊家終究沒有那個魄力、沒有那個膽量對抗折家,權衡之下,火山王楊袞還是決定固守麟州一地,與府州媾和共抗夏州,反而翻臉來對付我們。使我計謀功虧一簣,本來長老們已經死了心,不想上天卻降下一個你來。」

    崔大郎露出了微笑:「你根基最淺,正需要我們的幫助;而你與夏州李氏、府州折氏、麟州楊氏都有關係,是他們之中最有發展潛力的;尤其重要的是,你創蘆州,為使其立足,所選擇的興州之本是工商,重工重商一至於斯的一方諸侯,實是前所未有,所以長老們對你很是青睞。」

    楊浩唯有苦笑。

    崔大郎又道:「數百年來,吐蕃與回鶻割據於西北和涼州,互相警懾,不通往來,中原往西域去咽喉要道因而終止,一條對我繼嗣堂來,對整個中原來說的重要財富渠道因而關閉。一個閉關自守的統治者,就是我們商賈最大的天敵,你顯然不是這種人。

    吐蕃擊敗回鶻,河西、隴右,盡在其手,成為西域霸主之後,西北算是太平了,可是吐蕃人善於作戰卻不善於經營,他們統御西域,結果鬧得西北百業蕭條、一片凋敝,百姓民不聊生,一個愚昧落後的統治者,同樣是我們商賈的天敵,你仍然不是這種人。

    吐蕃敗落,羌人崛起後,夏州、折州、府州三分門戶,回鶻、吐蕃等雜居其間,三藩間爭戰不休,三藩與回鶻、吐蕃等族同樣是戰亂不止,頻繁的戰亂不適合我們的生存,最理想的局面,是西北一統,與契丹、宋國鼎足而立,我們才能遊刃有餘。」

    楊浩道:「你似乎有些一廂情願了,就憑党項六氏在夏州李氏壓迫之下認了我做他們的共主?我沒錢沒地沒糧草,就憑手中那幾千兵,憑什麼你就認為我有本事取代強大的夏州李氏,凌駕於經營雲中兩百多年的府州折氏之上,一舉成為西北共主?」

    崔大郎嘆道:「你仔細想想,除了你,誰還能有這樣多的機遇?你有機遇,所以你就是天機,就是天命所歸,只要你肯,西北王不是你還能是誰?你想稱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楊浩苦笑,他一直用天命所歸規勸摺子渝放棄抵抗投降大宋,如今反被人用天命所歸來勸他出頭,真可謂是報應不爽。

    崔大郎當然不是就用這麼一句話便打發了楊浩,他鼓動如簧之舌繼續道:「吐蕃雄霸西域時,大唐亦無力征討,只能任其作威作福。可是一昔之間,吐蕃在張義潮一介布衣振臂一呼之下便土崩瓦解,何也?時勢造英雄罷了。

    彼時回鶻汗國和大食帝國都在同吐蕃為敵,大唐與南詔國亦聯手扼止吐蕃,不與經貿。隨後吐蕃饑荒,死者相枕藉。緊接着吐蕃贊普郎達磨遇刺身亡,吐蕃內亂,張義潮適時扯旗造反,當真是一呼百應,如一鳥飛騰,百鳥影從,僅一年功夫就風捲殘雲一般佔領瓜、沙十一洲,被唐廷封為歸寧節度使,成為事實上的西北王。」

    如今西北局勢,南北吐蕃聯合回鶻,正與一向欺壓其上的夏州李氏苦戰不休,麟府兩州扼住了夏州通往中原的門戶,党項六氏離心離德,李氏內外交困,部族酋首多有怨言,種種紛爭一解即發,與吐蕃當國時何等相似?

    再看楊兄今日所擁有的條件與張義潮相比時如何,昔日張義潮起兵,兵源、財力來自三方。一者,敦煌的名門望族,如索氏、張氏、李氏等,其家族家資巨萬,可供軍資;二者,佛門僧眾。西域佛教興盛,信徒眾多,活佛們親近張義潮,信徒們便為其所用;第三,才是飽受壓迫的民間百姓。而楊兄你呢,如今已擁有蘆州一州之地,南北豪商聚集於彼,又有我繼嗣堂願全力相助,財源不成問題。二者……」

    楊浩笑道:「我也曉得,西域百姓對活佛尊崇無比,可惜,我與西域眾高僧素無交集。」

    崔大郎微微一笑道:「未必,現在已經有了。」

    楊浩詫然道:「此話怎講?」

    「你在蘆嶺峰上曾鑄一尊開寶撫夷鐵塔?」

    「不錯。」

    「令兄丁承宗已將之擴建為一座佛寺,請西域活佛達措大師入主禪院,藉由達措活佛與西域諸高僧往來,如今關係十分密切。而且……」

    崔大郎詫異地一笑:「你那開寶禪院中屢現吉兆,如今不止於夏州李氏治下,便連吐蕃、回鶻等地許多信眾都在私下傳說,說你楊兄是岡金貢保轉世,令兄為你……可是造足了聲勢呀。」

    「慢來慢來,岡金貢保……這是什麼意思?」

    崔大郎道:「這是番語,譯成我漢話,就是觀世音菩薩。」

    楊浩噎了一下,觀世音菩薩?楊浩有點發窘,轉念一想,才想起觀世音菩薩在佛教中本來的形像是男身,後來中土佛教雖把他塑造成了女兒身,但是西域佛教中仍是把他塑成男兒身的。

    崔大郎道:「西域傳說中,松贊干布、嘉瓦仁波切這些一代雄主,都是觀音菩薩的化身。如今西域信眾把你傳為觀世音菩薩化身,這對久失其國、久失其主的吐蕃、回鶻百姓來說意味着什麼,對期盼和平的羌人百姓意味着什麼,我想你應該明白。」

    楊浩喃喃地道:「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這意思就是說,你們已經一切準備停當,花轎都準備好了,就等着抬我入洞房了,我這個新娘子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要不然……我是岡金貢保轉世化身的消息一傳回朝廷,想不死都不成了。」

    崔大郎忍不住笑起來:「你不必擔心,如此造勢還只在鋪墊階段,只有虔誠的信徒才知道,他們是不會亂說的,越是神秘,他們越是相信呢。不瞞你說,令兄還造出聲勢,說宋以五運推移而受上帝眷命,受禪於周國。周乃木德,木生火,故而宋是火德,宋以火德承正統,膺五行之王氣,纂三元之命歷,而你在逐浪川中應死不死,乃是水德之神庇佑,即而移官開封,建火情院,專司滅火,這是天命所歸時,我也覺得荒唐可笑,可是親自走了西北一遭,我才曉得……」

    他沉默了一下,輕嘆道:「我才曉得他為什麼這麼做,這是強權武力、金銀財帛都無法換來的信服與崇拜,西域之人對神靈的崇敬程度,是我們所無法想像的,你若是見到了他們對神佛的虔誠,你才會知道為什麼他們寧願自己一年四季披件爛袍子,吃着難以下咽的食物,卻把賺來的每一文錢都拿去為神佛塑金身,飾珠玉。」

    他抬頭看向楊浩,振聲說道:「今回鶻、吐蕃皆與夏州李氏纏鬥,扼其門戶的麟州兩州對你取而代之樂見其成,李氏內外交困,部族酋首多有怨言,蘆州上下唯你命是從,党項六氏暗中歸附於你,我繼嗣堂願解囊相助,正是天時、地利、人和,當此時也,楊兄若返西北,振臂一揮,何愁西北不成楊氏天下?

    契丹建國曆五十年,從未開化的蠻夷而至士農工商帝制文明儼然中土;張義潮統治西域二十載,人物風化便如漢人天下一似中原,楊兄若能一統西域,苦心經營它三五十載,誰說西域不能就此永為漢土。河西淪落百餘年,路阻蕭關雁信稀。賴得將軍開舊路,一振雄名天下知。時勢造英雄啊,楊兄!」

    明知他如簧之舌不無鼓動之意,楊浩還是聽的熱血沸騰,是啊,天下已經與本來的方向不同了,自己在西北所具備的得天獨厚的條件,只要去做,未嘗不可為。即便中原有趙匡胤這位英主在,我難生問鼎之心,但是取西夏而代之,成為西北之主又有何不可呢?如果我來做西北王,難道不比李氏所建的西夏國強?

    楊浩繞室疾行,久久不語,崔大郎知道他此時正天人交戰,做出一生中最重大的一個抉擇,能說的他已經都說了,此時只是緊緊盯着楊浩的表情變化,不發一言催促。

    良久,楊浩忽地停住腳步,仰首望天半晌,長長吐出一口濁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痴心妄想,滿以為可以假死遁身,從此逍遙世外,我想的真的是太簡單了。」

    崔大郎一聽喜上眉梢:「楊兄可是決定重返蘆州了?如計議已定,崔某可妥為安排,此回西北,便另尋一個身份,乾脆就叫拓拔浩,待朝廷獲悉真相時,那時楊兄根基已定,羽翼豐滿,朝廷也只好裝聾作啞了。」

    楊浩道:「不,我對我娘發過誓,此生姓楊,生也姓楊,死也姓楊,再不更改。」

    崔大郎道:「那也使得,只消暫時不透露你的身份也就是了,待你大勢已成,說開了也什麼都不怕了,楊兄這麼說,是有心往西北建一世功業了?」

    「不錯,我願意回去,崔兄可否安排我自采石磯過江?」

    崔大郎道:「楊兄若肯返回西北,我自可安排妥當路徑繞道回去,采石磯大軍雲集,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過去實是為難。」

    「不,我要去見晉王趙光義!」

    崔大郎一呆,楊浩向他一笑,鎮靜地道:「我心中本來有一件事苦思難決,有了假死這個羈絆,事事拘限於此,始終也想不出辦法。如今既然不必去死了,我倒有了主意,大郎請助我護送家眷安然歸去,我徑回宋國,爭取藉宋國之力把我心中難決的那件大事解決,同時,想方設法,以本來面目公開返回西北,對宋國,能不鬧僵那是最好。」

    崔大郎道:「楊兄去見晉王,如何向他解說自己仍然活着?」

    楊浩道:「我自有一番說辭,如今他們還未察覺有異,我既主動出現,誰還會疑心我曾假死?」

    崔大郎又問:「可是……,有什麼事需要藉助朝廷之力呢?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地返回西北?」

    楊浩蹙眉道:「大郎,這可不是一個好的開始。」

    崔大郎一呆:「甚麼?」

    楊浩沉聲道:「我與大郎,只是一樁交易,你投資,得回報,如果我真能掌控西北,該給予你們的方便和支持絕不食言,但是你們對我的一切不應干涉,更不能插手,不要試圖控制我、影響我,否則,一旦被我發現甚麼珠絲馬跡,咱們的交易立即取消,而且你們已經付出的,我不會補償。」

    崔大郎怔了一怔,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擊掌讚賞道:「楊兄本一方璞玉,如今一經磨礪,果然頭角崢嶸,已顯梟雄潛質,好好好,那崔某便不多做詢問,我會送楊兄家眷循秘途安然西返,在西北靜候楊兄佳音!」

    「焰焰,你放心,此番回宋營,我自有一番說辭,不會有事的。」

    「我怎麼放心得下?我陪你去,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又說傻話,若無定計,我會去無端送死麼?你回西北,還有一件大事要做,你要去見我義父,叫他令『飛羽』與我取得聯繫,從今往後,我來操縱飛羽,所有動向消息,我都要及時掌握。以前,我時時欲退隱,做的事卻都是張揚於人前。如今我雖現於人前,要做的事卻多是在幕後了,沒有『飛羽』的及時聯絡,我做不到。」

    唐焰焰欣然道:「浩哥哥如今的模樣,依稀便有幾分在廣原時的味道,不再總是退讓退讓一味的退讓了,嘻嘻,看着很叫人喜歡。」

    楊浩笑道:「要麼不做,要做,我就絕不做傀儡,我不能任由這諸種勢力擺佈,既然我答應出頭,就得想辦法把他們統統納於我的控制之內。我可以主動退讓,但是絕不叫人牽着鼻子走。」

    唐焰焰欣然點頭:「好,方才被崔大郎的人控制着,真的叫人很生氣。他有求於你,還敢如此囂張,是該給他幾分顏色看看。你暫回宋庭也好,若是孤身往契丹去,實在太危險了些,若能藉由宋國的招牌也能安全一些,只要假死復生這一關過去,便無妨了。」

    「那是自然。你們收拾一下,儘快與崔大郎離開,我再去見見樊秀才,商量一下渡江之事。」

    楊浩見了苦候許久的樊若冰,說好今夜便渡江去宋營,樊若冰歡天喜地的答應了,楊浩又把壁宿單獨喚出,將自己的決定向他合盤托出。說道:「你且告訴水月姑娘一聲,讓她與焰焰她們一同上路,今晚咱們便過江往宋營去。」

    壁宿聽了遲疑片刻,忽道:「大人,我……我想辭去了……」

    「嗯?」楊浩雙眉一挑:「辭去,你去哪裏?」

    壁宿道:「大人,壁宿本一偷兒,浪蕩江湖,無憑無依,自結識大人之後,方有從善之心,想着追隨大人,建功立業。大人決意歸隱,壁宿也無怨言。如今大人慾重出江湖,本來正合壁宿之意,只是……只是壁宿現在已經有了水月。水月溫柔善良,性情恬靜,壁宿想……與她長相廝守,哪怕一間茅廬,兩畝薄田,卻也快活。功業……與她的歡喜相比,卻也不算得甚麼了。」

    楊浩一呆,隨即笑了起來,他拍拍壁宿肩膀,輕嘆道:「想不到你這浪子一旦動情,竟是一至於斯。我如今歸隱不得了,你倒想着歸隱了。也罷,追隨我這麼久,辛辛苦苦、鞍前馬後,也沒得了什麼實惠,楊某有些愧對你呀。既然你欲歸隱,那……少華山那幢宅院,和那裏的田地,便當我送給你們夫妻的婚嫁之禮吧。你與水月到了那裏,安排杏兒和月兒她們返回蘆州,你們夫妻……便好好在那裏生活吧,那裏山清水秀,衣食無憂,做一個富家翁,也好。」

    壁宿在此關頭辭去,本來唯恐楊浩震怒,不想楊浩反送了一份大禮給他,不禁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楊浩道:「你我相識於患難,名為主從,情同兄弟,有什麼好謝的,你可隨大郎他們一起走麼?」

    壁宿道:「不必了,他們所行的道路是先往北去,若去少華山,不免要繞一個大圈子,我與水月暫就近潛居,待宋軍一過江,我們便自過江西去,免了長途奔波。」

    楊浩略一沉吟,說道:「也好,此去,一路保重。」

    「大人保重。」

    當夜,長江岸邊,楊浩與樊若冰,又帶兩名習水性的部下腰系葫蘆,手執小盾,將那艘小船兒從草叢中拖了出來,靜靜伏於岸邊等着崔大郎的人故意鬧出動靜吸引巡防水軍注意。

    大江對岸,篝火處處,十里連營,號角聲聲。江水滔滔滾去,楊浩的心情也是起伏不已,想到崔大郎所說的話,楊浩於緊張之餘忽地啞然失笑:「逐浪川中破水而出,就此定於蘆州、起於蘆州,竟能被他們謅出什麼水德之興,如今我再穿長江水,會不會有神跡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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