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太打算給陳秀才造衣冠冢的盤算落了空,因為想着衣冠冢一造大房三十畝地的家產全部落入上房手裏,她大方了一回,紙紮的轎子、馬匹、烏紗帽烏洋烏洋抬了進來,攏共花了一兩銀子。
聽到陳老爺子拄着拐杖出來說不發喪,把她氣的仰倒,倒在炕上半天沒有起來。
青玉趕來看了李氏,稱餘杭有她認識的人,可以修書一封去問問情況。陳雪嬌聽了這話,趕緊把平時練字的紙筆墨全部拿了出來,那青玉也不讓旁人動手,親自挽起袖子裁紙磨墨寫信。青玉一直像迷一樣的人,既沒有提過她的身世,也未提過她的故鄉,李氏等人只曉得她自幼流落到煙花地,沒想到她在餘杭有認識的人,不曉得是她昔日的恩客,還是她自小就長在那裏。
青玉寫了信封好,交給陳雪嬌,送到鎮上的鏢局,交給送信的小夥計一塊銀子,囑咐他快點送過去。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陳家上房等人只當陳秀才還在外頭販茶販絲。
李老爺子年輕時候闖過餘杭,那裏也有相熟的人,他也託了熟人去打聽。幾處一起等消息,李氏雖然像平日一樣該幹嘛幹嘛,卻一日比一日消瘦,每天一合眼兒都是陳秀才落水的場景,醒來在也睡不着,一張圓圓的臉瞬間就消瘦下來,兩邊的顴骨高高隆起。
陳齊安、陳雪如、陳雪嬌年紀大些,日日沉默着愈發懂事,幫着李氏分擔家裏雜事,只有那齊平年紀小,每日一下學就撫着算盤問:「爹什麼時候回來,好教我打算盤。」
聽得李氏一陣心酸。
陳老太太躺在炕上不兩日就起了身。餘杭離徐州府少說半個月的路程,等那邊來了信兒,熱孝一過,在給李氏尋個媒人,指不定又出什麼么蛾子出來。
若是熱孝不改嫁,只等守三年。三年陳齊安該娶親了,有李氏在,齊安娶啥樣的媳婦旁人都不得插手,到時候只怕在拿捏大房就不那麼容易些。
陳老太太一張臉變幻來變幻去,心裏盤算了好一會,忽然想到了二兒媳趙氏,不若讓她勸勸李氏。於是隔着窗子假意勸慰李氏:「先前我心急了些,我那是怕大兒沒個衣冠冢,那魂魄投不了胎。我看你在家裏沒腳蟹似得。你二妹來信了,擔心你在家裏憋出病來,不若你帶着孩子們去徐州府疏散疏散。」
陳老太太也不是真箇讓李氏去徐州府散心,左不過是把她調離了家裏,省的日日在陳老爺子眼前晃,觸動了他的心腸,百日不過就給齊安立了門戶。
李氏自從陳老太太要給陳秀才堆衣冠冢,心裏就極度厭惡了她。聽了這話咬緊牙關只做不知。
陳雪嬌青口白牙的反擊:「想支開我娘霸佔我們家的田地和房子沒那麼容易。」
陳老爺子和李氏的心思一樣,見不到人絕不發喪。此時在屋裏聽到陳老太太在磨牙,把床板拍的啪啪響。陳老太太嘖嘖一聲,從鍋屋端了一碗高粱米飯進了上房,都到這會子了,陳老爺子還未吃飯呢。
陳老太太一向不喜歡串門嘮嗑,自打陳秀才沒了她倒喜歡鑽進人堆里閒聊。出去不到一天就把陳家支持李氏改嫁的消息放了出去。見她淌眼抹淚給得了失心瘋一樣,張口閉口是為了李氏好陳家不能虧待她,可村子裏哪個人不曉得她那副歹毒心腸。四里八鄉,哪個莊沒有其他莊的親戚,這話不知被哪個傳到了李老太太耳朵里。…
李老太太三個兒子就這一個閨女。大小就寵着來,嫁給陳秀才一天好日子沒過,若不是仗着女婿人好,早讓閨女和離了。她這次沒有咬牙切齒的罵親家母不安好心,反而覺得陳老太太的話不無道理,李氏才三十出頭,守着個四個孩子過餘下的寒暑春秋,可到底沒個男人當靠山,她難不成就這麼枯了不成。
這話她不敢給丈夫說,丈夫終究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年紀輕輕的女子沒了丈夫,一開始念着和丈夫的恩情發誓守一生的也有,整日穿着灰撲撲的衣裳再也不能塗脂抹粉,形容枯槁拿針也刺不出聲的日子哪裏是她這個當娘的能看得下去的。
李氏自然疼李氏的四個孩子,可到底疼不過自家閨女,為了女兒打算,自然是趁着熱孝裏頭改嫁的好,李家在賠上一副嫁妝,想來在嫁不難,若真守上三年齊安也大了,那時候哪個光棍漢敢要她。
李老太太想了又想,叫上喬氏一起去了陳家。一些話別人不能說,當娘的和當嫂子的在不說,那她這一輩子就在陳家守到老死了。
進了陳家的門,見李氏正和雪嬌商量收鴨蛋的事情,她沒事人一樣,深陷的眼窩子騙不了李老太太。
她嘆了一口長氣,朝大兒媳喬氏使眼色,讓喬氏探探閨女的口風。
喬氏趁沒人的時候拉着李氏的手壓低聲音道:「我咋聽外頭說你要改嫁,說你婆婆透的口風,你是嫁是守都不攔着你,你心裏到底咋想的?」
陳老太太這些日子在外頭跑的歡,加上大喇叭張氏的一張嘴嘟嚕,整個白土鎮的媒婆都打上了幾個光棍的主意。這事情外頭傳的滿城風雨,李氏因為沒心思關注旁的,自然不清楚。陳老太太想着先讓外頭傳一傳,引着媒人上門,到時候陳老爺子會以為是李氏的想頭呢,他一個親家公還能阻止守寡的兒媳婦改嫁不成。李家那頭,別人不說,就那李氏的娘還能眼睜睜看着閨女守寒窯不成。到時候給李氏撿幾個可意人,天天上門打馬虎眼,由不得她不動心。
經喬氏一問,李氏才覺得不對勁。怪道這些天,鎮上的媒婆常常大老遠的來上房串門,一座半下午,還單單瞅着時間觀察她,嘴裏雖然儘是安慰的話,可最後總會來句女人離了男人立門口難之類的話。她哪裏顧的這些,和她們應付幾句完事,經喬氏一提醒細細一想,敢情她們是陳老太太請上門給她相看的。
李氏的一張嘴咬的發白,想也知道那後婆婆的心思,她咬了牙吐了一口血罵道:「我男人是死是活還不一定呢,她就恨不得我立馬離了家門,做出這等事不怕日後進了地獄用油鍋炸。」
喬氏仔細虛着李氏的樣子,跟着嘆了口氣道:「我就說呢,你那後婆婆沒安好心腸,虧着齊安雪如四個還不曉得,若是聽了那話豈不是造孽。」喬氏故意提四個孩子當由頭,想探探李氏是不是因為這四個孩子才守的。
「呸,別說四個孩子了,就是沒有四個孩子,我也會等齊安他爹到死。」李氏發誓一般的咬牙切齒。
喬氏陪着罵了一場,又安慰了小姑子一通。婆婆給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就知道是讓她探小姑子改不改嫁的話,想來小姑子是個烈性的,做不出丈夫屍首未寒,不顧四個孩子,紅線一牽就去了別人家。…
到了鍋屋,李老太太正燒火,喬氏接過燒火棍道:「我看妹妹沒有那個想頭,就是消息是真的,她也要守?」
李老太太嘆了口氣:「那怎麼成,她是不是顧及四個孩子?齊安大了,秋闈過後封了秀才,過兩年娶門媳婦在私塾坐館是一門營生,雪如賢惠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婚事不用愁,齊平和雪嬌接回家我養活,左右不過添兩雙筷子。」
「娘,您別急,這不是妹夫還沒有消息嗎?雖然陳家傳出那些話來,娘疼妹妹也該細想想才是,她那後婆婆急着讓妹妹改嫁能安好心嗎?」喬氏勸道,「再說了,妹夫是死是活還沒個准信,咱們家急急讓妹妹改嫁,旁人只說咱家薄情寡義,就是齊安幾個也會傷了心和咱們離了心。」
李老太太聽了兒媳婦的話接口道:「你妹夫可是落入了錢塘江裏頭,你當是扎個猛子,過不多久在潛上來。你妹妹嫁他那麼多年,我一句嘴沒說過,他坐館時銀子交上房,讓小芬跟着大了多少饑荒,好不容易他想通了出門尋營生,沒想到竟然落得這個下場。」
這是李老太太頭一回埋怨女婿,喬氏自然只能幹聽着,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李老太太婆媳倆在鍋屋裏造飯,前邊來了韓行健的娘周氏和趙一鳴的娘徐氏。
她們兩個也聽到了那些混賬話,特意來寬慰李氏的。徐氏最有話說,她剛死了丈夫,最近這些日子剛緩過神來,那些上門的媒婆都被她罵走了,看着李氏憔悴的樣子落着淚安慰她:「我家那口子是真死了,齊安爹卻不一定,說不定他此時正往家趕呢,你不要聽外頭的混賬話。」
周氏藉口:「陳秀才福大命大,我家那口子說,當年他們跟着馬隊走南闖北不曉得遇到多少落命的事情,都被秀才躲了過去,這次肯定也能躲過。」
李氏強撐着笑道:「早知道就不讓他出去了,到底是個書生,若是他這番回了家,我就是窮死也不讓他出門了。」
李氏的願望很簡單,她原想能離開陳老太太的鉗制,種上幾十畝地,買了新的宅基地,蓋一座三進的院子,種果木種糧食,家裏夠吃夠喝手裏有些余錢,一年四季過的舒舒坦坦就夠了。可現在,她只想丈夫回來,就是吃一輩子糠咽菜,受後婆婆一輩子鉗制,她也甘願。
幾個人正說着話,就聽見外頭有人喊:「哪個是陳子敏的家?」
這邊還沒有反應過來,陳雪嬌和陳雪如帶頭衝出了大門,再回來手裏舉着一封信,清脆的聲音穿滿院子:「娘,是爹,是爹的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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