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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然順着朱七姑指明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小山丘上光禿禿毫無雜草灌木,只在丘頂處生長着一棵大榕樹,樹幹粗壯,又分出無數根系深埋於地,枝葉密集猶如華蓋。
這棵榕樹的華蓋頂端盤腿坐着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僧,黃袍袈裟,雙手合十,閉目不語。
這是趙然於此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佛門僧人,心中難免好奇,凝神於雙目,仔細看去。只見這老僧連同座下的榕樹渾然一體,但身周似乎全無氣機運行流轉,便像個死人一般,怪異之極,讓趙然開始感到忐忑不安。
「姐,這和尚有點古怪。」趙然忍不住道。
朱七姑微覺詫異:「你也看出來了?怎麼看出來的?」
趙然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得道:「說不出來,總之不像活人……」
朱七姑頜首讚許:「你倒是有幾分眼力!」
趙然問:「怎麼搞?打得過麼?」
朱七姑沒再說話,改為耳語傳音:「小無相法,很高明的門道,可惜這禿驢境界低了些。你若是能看得明白,便好生看着吧,也算長長見識。」
見朱七姑信心滿滿,趙然便踏實了,安坐驢背之上,凝目相望。
童老下了馬,不慌不忙向前踱了幾步,手中木杖輕輕向着身子前方點出,「咄咄咄」敲在地上,砸出九個淺淺的小土坑。他邁步上前,就着九個小坑走了個九宮步,然後停在中宮之位。須臾,童老解下背後的大葫蘆,咕嘟嘟灌了口酒,抹了抹沾在鬚髮上的酒漬,嘆了口氣,一邊將葫蘆重新背在身上,一邊嘀咕道:「何必呢……就這麼枉自送了性命……當真不值!」
這麼一番動靜下來,樹冠上的老僧仍舊閉目不語,好似根本沒有察覺到童老等人的到來。
朱七姑不耐煩道:「此處就這麼個禿驢,沒有旁人,一目了然的事情,哪裏還用你費神去算,真是多此一舉!」
童老點點頭道:「還是小心些好。」頓了頓,喊了一嗓子:「老四!」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掠過趙然身旁,向着榕樹疾奔而去,卻是四師兄出手了。四師兄迅捷如電,幾個呼吸便已跨過百步距離,轉眼來到小丘之下,隨即猛然躍起,整個身子撲向樹冠頂端的老僧。如果趙然沒有這份眼力,沒有細索開啟天眼凝神,他恐怕此刻眼中除了一條黑影殘線外,根本分辨不清四師兄的動作。
四師兄高高躍起,一縱就是五六丈高,堪與樹冠上的老僧平齊。
老僧終於睜開了眼睛,兩道白芒自眼中蓬勃而出,激射空中的四師兄。四師兄足尖在空中虛點兩記,就好似踩上台階一般,身形再次拔高三尺,那兩道白芒自他腳掌下掠過,擊中遠方一塊巨石,將巨石直接轟碎。
四師兄此時已經高過老僧一個身子,右足尖直接踢向他的光頭。眼看着就要踢了上去,那老僧雙臂一圈,一朵蓮花在頭頂綻放,光芒四起,晶瑩剔透,白嫩中透着幾絲粉彩,煞是好看。
蓮花綻放之際,一股花香向着四面擴散開去,就連小丘下百步外的趙然都聞到了那絲若有若無的香甜味。趙然只覺這花香極為舒爽,平和中帶着幾分微醺,聞之若飲甘醇,忍不住便想多吸幾口。
童老低哼了一聲,聲若洪鐘,將趙然從醉意中驚醒,然後舉起木杖在頭頂環繞了一周,幾圈肉眼可見的氣浪自木杖頂端湧出,如罩子般將他自己、朱七姑、趙然以及胡氏三口圈在當中。
趙然一身冷汗頓時冒了出來,情知剛才差點遭了暗算,不禁後怕不已。這會兒才算真正體會到,為何無極院眾師兄們一聽說要協助道門行走捉妖鬥法,便個個驚懼莫名、如避蛇蠍,這事兒真不是鬧着玩的,就算離得那麼遠,也仍舊避免不了差點被傷及無辜。
再看樹冠之上,四師兄似乎被那朵蓮花彈了出去,在空中再無借力之處,向着樹下斜斜墜落。
老僧終於起身,臉上不悲不喜,望着墜落下去的四師兄,雙臂猛然暴漲丈余,手掌如巨盆般大小,抓向四師兄。
四師兄自空中墜落,眼見離地只餘三尺遠近,似乎就要被手掌抓住之際,卻忽然間硬生生止住跌落的勢頭,整個身子橫在空中,微微頓了頓——這個動作極不協調、非常彆扭,怎麼看怎麼不舒服,趙然直感覺心中煩悶異常,臟腑翻湧,好懸沒有吐出來。
老僧的雙掌抓了個空,趙然終於聽見他吐出了第一個字——「咦!?」
四師兄一直懷抱着的那柄大劍終於出手了,剛從他懷中飛離,再見時已然深深插在大榕樹樹根纏繞環抱着的一塊石頭上。
整棵榕樹,連帶樹冠上披着黃袍袈裟的老僧,都瞬間消失不見,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整座山丘上只剩下一個盤膝而坐的白衣僧人。這僧人歲數不大,看上去也就和趙然差相仿佛。此刻,這白衣僧人渾身顫慄不止,嘴角鮮血不停流出,小半個僧衣都被染紅了,他的心口上正插着四師兄適才發出的那柄大劍。
白衣僧艱難地將雙手合十,誦了句「阿彌陀佛」,然後道:「原來你早就看破了……」
四師兄面無表情,冷冷道:「功法高明,可惜層次太低,區區眾法相而已,也敢出來截道!」抬手一招,大劍自白衣僧心口飛出,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落入劍鞘之中。
白衣僧頓時撲地而亡。
四師兄看也不看,懷抱大劍,行至小山丘最高處,一動不動,目眺遠方,一陣山風拂過,吹起黑衣襟帶飄飄。
對於四師兄耍帥般的姿勢,趙然忍不住樂了,這傢伙很懂得擺造型嘛。一旁的朱七姑卻冷哼了一聲:「裝腔作勢。」又向趙然悄聲道:「我就看不慣他這一點。」
眾人上得山丘,來到那白衣僧屍首旁,就見這僧人屍首正在融雪般漸漸消亡,看得趙然嘖嘖稱奇,向朱七姑問詢原由。
朱七姑解釋,說修煉無相功法的僧人都是這德性,死後肉身會很快消散。僧人屍首徹底消散後,白衣袈裟平攤在了地上,內中凸起不定,似乎藏有物件。
童老以木杖將僧袍挑起,頓時抖落幾件零七八碎的雜物。一本道書名曰《五玄指訣》,幾件道門法器如金鈴、拂塵、道尺等物,此外還有兩塊玉牌、一瓶藥丸、十數枚金錢,以及一方巴掌大小的金葉子。
童老伸手一招,兩塊玉牌凌空飛起,被他抓在手中。趙然仔細去看,這兩塊玉牌和童老、朱七姑、四師兄身上的玉牌類似,應是道門館閣中人印證身份的信物。
「是保寧府衡福館的道士。」童老看了一眼,將玉牌扔給朱七姑。
朱七姑看罷,搖頭道:「宗騰化、邢騰秋?不認識。」
童老道:「這兩人是衡福館在保寧府的道門行走,姓宗的我見過,本事尚可,善使五玄指,是衡福館劉鍊師的弟子,兩年前巴山一窟鬼鬧騰得很厲害,就是他破的案子,獨自找上門去,將十三鬼全數滅殺了。另一個邢騰秋我沒見過,聽說也是衡福館近兩年冒頭的俊傑,他曾經挑戰過四師弟,四師弟應當知道。」
風中獨立的四師兄頭也不回,冷冷道:「本事低微,不足一提。」
童老一笑,旋即嘆了口氣:「沒想到都折在這裏了。」說完,他將道書、法器、玉牌等物統統收攏在袖中,道:「落在修煉小無相法的妖僧手上,他二人恐怕屍首已不可得,回頭我將這些物事送還衡福館罷。」
地上還剩那方薄薄的金葉,童老也攝入掌心間查看,一看之下臉上不禁微微變色:「原來是萬法寺的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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