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 第二章 承天之佑

    眾人七手八腳的給剛出生的嬰兒沐浴換衣,饒是如此,呈現在朱平安面前的依然是一張皺巴巴的嬰孩面孔。周圍的嘖嘖讚嘆聲似乎打擾了小傢伙的清夢,眼睛沒有睜開,嘴巴中卻是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哭聲。

    襁褓中柔弱無骨的孩子身體,讓朱平安的額頭不多時便已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張老夫人一臉笑意的連忙接過來。朱平安卻是徑直進了裏間,原本這產房是男人的禁地,孫幼娘見狀便要上前阻止,卻是一眼看到了張老夫人遞過來的眼色。

    孫幼娘這才想到,自家的這個義兄與現如今的諸多官員多有不同,並沒有那麼多的計較和禁忌,又是最為討厭那些繁文縟節。與木語菱又是伉儷情深,此時看過了孩子,自然一顆心全落在了自己的嬌妻身上。

    產房中雖然經過清理,但空氣中還是透出一股淡淡的異味來,木語菱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卻沒有睡着。眼見着朱平安一挑門帘進來,卻是和屋中的丫鬟、婆子一同驚呼起來。

    朱平安卻是笑笑,將屋中人都打發了出去。丫鬟和婆子們出門時還不忘笑意融融的給夫妻兩個道喜,這才將出門將房門掩上。

    朱平安坐在床邊,卻是緊緊的握住了妻子的手掌。

    「看過孩子了?」木語菱微笑問道。

    朱平安點點頭,笑而不語。

    「我沒事,只是身子有些乏累,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我聽說盧少保、周大哥、陰先生都在外面候着,你這個一家之主回來了,總要招呼賓客,呆在這裏總是不妥。」

    「我明白!」朱平安用汗巾輕輕拭去妻子額頭的汗水,「老天庇佑,總算讓我及時趕了回來,這一路上的膽戰心驚。生怕錯過孩子出世的時辰!」

    「我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會如此纏綿於兒女私情?」木語菱吃吃笑道。

    面對木語菱的取笑,朱平安卻是一本正經起來,「倭國有位武將。文武兩兼,平生以『愛』字為先,以大愛縱橫天下,我又何嘗不能為之呢?」

    「又是你的杜撰?」

    「確有記載!哈哈!」

    木語菱白了朱平安一眼,心知他這是哄自己開心。將手掌伸到枕下,摸出一張紙條來,交到朱平安的手中,「這是父親前幾日托人送來的,說是為外孫所取的名字。父親還送來一封書信,信中言及,唐王一系不能見容於你,孩子的姓名便不必拘泥,這個名字你看着合適便用,覺得不妥便自去取來!」

    朱平安不禁笑了起來。心頭的暖意油然而生。本來孩子的姓名便是一件頗為頭痛的事情,但岳父木嚴梓卻是輕而易舉將難題化解了。

    展開紙條,三個字映入眼帘:「朱承佑」。

    「這名字有兩個出處。一為《周易》,『自天佑之,吉無不利』;一為《樂府詩集》中《郊廟歌辭?享孔子廟樂章?送神》一節,『里校覃福,胄筵承佑』。這第一個出處未免有些僭越,父親還是傾向於第二個。父親說,別無他意,只是希望這孩子平安喜樂、福澤綿長。」

    「朱承佑!」朱平安咀嚼着這個名字。

    「父親還說,當初你父唐王殿下贈你平安二字。其實是和這『承佑』是一個道理……!」

    「岳父大人考慮周詳,就定下這個名字吧!」朱平安感嘆道,「你現在說起來,恐怕還有別的用意吧?」

    木語菱莞爾一笑。「孩子出世,唐王殿下也已經從高牆開釋,咱們是不是也應該給他老人家送個消息呢?」

    ……

    朱聿鍵最近的身體很不好,南陽失陷,唐王朱聿鏼以身殉國,唐王一系化為齏粉。到頭來卻只剩下他這個曾經的戴罪之身。一收到這個消息,朱聿鍵當即口噴鮮血,一連數天都沒能從床上站起來,到了現在還是纏綿病榻,身子也不見大好。

    鳳陽總督高光斗、鎮守太監錢德富都曾親自前來探望,總兵段喜年更是每隔兩日便來府上探聽病情,但朱聿鍵卻總是以養病為名推脫不見。

    曾氏也衣不解帶的在床前伺候,心裏卻是對丈夫的這種表現頗為奇怪和擔心。朱聿鏼勾結內官,屢次三番的謀害他們夫妻,現在因果報應,朱聿鍵卻是沒有半點的喜色,反倒是因為他的死不止一次落下眼淚,讓曾氏很難理解。

    隨着一個人的到來,朱聿鍵的心情終於好了些,飲食、睡眠也趨於正常,這才讓曾氏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個人便是曾經到訪的鄭鴻逵。登州一事得到圓滿解決,鄭家對朱聿鍵感激不盡,鄭鴻逵更是再三致謝。因此,來鳳陽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鄭鴻逵為鄭家的事情在外奔走,時常往來於南京和福建之間,他和朱聿鍵的聯繫也因此密切了很多。

    對於朱聿鍵的黯然神傷,鄭鴻逵卻是頗為理解。朱聿鍵是一門心思寄託於國事上的人,也屬於朱家皇族中的異類,這一點讓鄭鴻逵欽佩不已。朱聿鏼雖然百般陷害,但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唐王一脈」來。唐王府被闖賊屠戮一空,唐王一脈就此斷絕,沿享了兩百多年的親藩王族難道要就此不復存在嗎?可以說,朱聿鍵心傷的不是朱聿鏼的死,而是唐王一系的斷絕。

    把握住了朱聿鍵思慮所在,勸慰才好因勢利導,鄭鴻逵不厭其煩的勸解,最終讓朱聿鍵走出了這一片陰霾。鄭家在內陸的消息渠道也發揮了一定的作用,朱聿鏼雖然身死,唐王府也被焚毀,但唐藩一系卻還留下了種子,朱聿鍵是其中一個,另外,被朱聿鏼趕出王府,任其自生自滅的幼弟朱聿鐭也是一個。只要唐藩還有嫡系子孫在,將來便不愁沒有再起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鄭鴻逵還提出一點,鄭家在京師還有一些助力,既然朱聿鏼身死,而且唐藩還有子孫健在,那便可以向朝廷建議。重新恢復唐藩的封號,鄭家可以動用京師的關係,為朱聿鍵爭取這一機會。

    畢竟現在朱聿鍵已經得到了崇禎皇帝的赦免,不再是罪宗的身份。那麼便有了合法的資格來接任唐王的藩位,鄭鴻逵和鄭家也樂見其成。

    只不過,成與不成,這還在崇禎皇帝的一念之間。

    但即便是如此,朱聿鍵也是感激不盡。蟄伏十餘年,終於又看到了希望。

    十二月十五的時候,鄭鴻逵再度來到朱聿鍵的宅院,兩人便在後院的花廳中擺下了酒菜,點上火盆,熱上兩壺好酒,打算飲酒賞梅。

    就在酒興正酣之時,鄒靖悄悄的走進花廳,看樣子卻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啊?」朱聿鍵斜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悅。

    鄒靖囁嚅着沒有說話。

    「儘管直言便是。曰漸賢弟不是外人!」

    「回王爺,是登州來的消息,朱總兵已在初九喜獲麟兒,特意打發人前來鳳陽與王爺報喜!」

    「哦?」朱聿鍵一愣,端着酒杯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鄭鴻逵偷眼一看,朱聿鍵的雙眼中竟然有了朦朧的水汽。

    但轉瞬間,朱聿鍵臉上的一絲驚喜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自顧自的幹了一杯酒,淡淡的說道:「知道了!」

    鄭鴻逵呵呵笑了起來。「朱總兵為國征戰,聽聞在山陝、河南屢立戰功,如今喜得貴子,此事真是可喜可賀啊!今日有幸得知此事。我鄭家也少不得要送一份大禮去登州啊!」

    朱聿鍵只是點點頭,並沒有再多說半句話。

    鄭鴻逵的心裏卻是有着老大一個疑問,從上次來鳳陽請朱聿鍵代為求情時,鄭鴻逵便隱隱感覺到朱聿鍵和朱平安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但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實際證據,這一點情況。鄭鴻逵也是稟報了鄭芝龍得知。鄭家正在努力的將勢力擴展到南直隸、中原一帶,也因此這才奉命與朱聿鍵結交,希望有朝一日,這能成為一種助力。

    今日仔細觀察,發現朱聿鍵的不同尋常的表現,更加堅定了鄭鴻逵之前的判斷。

    兩人飲酒直至明月高懸,這才盡興而散,鄭鴻逵離開之後,鄒靖將微醺的朱聿鍵送回書房,自己這才回到住處。

    掩上房門,鄒靖便找來了紙筆。上次自登州回返,鄒靖便養成這樣一個習慣,府中發生的一應事務他都會用紙筆記錄下來,然後定期將這些記錄交給登州在鳳陽安插的人手。

    在登州的時日中,朱平安夫婦對其禮待有加,更是將鄒靖的子侄都接到了登州,安置了產業和生意交給他們打理,這讓鄒靖感喟莫名。

    在和陰世綱的交往中,陰世綱卻不動聲色的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請鄒靖在合適的時候,不妨將唐王殿下的起居飲食、會客等情況都傳遞過來。陰世綱說的客氣,朱平安心念唐王殿下,唯恐其在鳳陽無人照看,因此這才希望鄒靖代為傳遞消息,也好讓朱平安了解唐王點下的日常生活。

    鄒靖不是傻子,知道陰世綱這話中的意思究竟為何,但如今子侄和自己的富貴已經全在朱平安的一念之間,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鄒靖在房中奮筆疾書,而朱聿鍵同樣沒有安睡。

    呆坐在書房中近一個時辰,朱聿鍵都保持着一個若有所思的姿勢,一動未動,直到雙腿都有些酸麻,他這才坐直了身體,從書桌的抽屜中摸出一張紙片來。

    搖曳的燈火照耀下,紙片上赫然寫着三個字——「朱琚鈳」。

    朱聿鍵拿在手中,端詳了許久,良久,一聲幽幽長嘆,這才將紙片又放回原處,窗外的清輝照在他的臉龐,說不出的寂寥蕭索。(想知道《烈明》更多精彩動態嗎?現在就開啟微信,點擊右上方「+」號,選擇添加朋友中添加公眾號,搜索「Qidianzhongwenwang」,關注公眾號,再也不會錯過每次更新!read2002)(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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