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掙扎着想站起來,紫寧心想:「我在這兒偷吃,不能讓人發現,萬一被慶嬤嬤知道,我就倒霉了。這人興許是誤打誤撞進了膳房,還是不要節外生枝,趕緊打發他走算了。」連忙將燈籠往前一送,說道:「我不跟你計較,你快點走吧,這燈籠借給你,路上照着亮光,已經渾身是血了,別再摔跌了傷上加傷。」
紫寧見那人嘴唇發白開裂,喉嚨里嗚嗚發聲,努力半晌也說不出話,於是一擺手說道:「你不要找藉口,這東苑是蘇大人住的地方,我是蘇大人的媵女,算是半個主子。我現在命令你,從哪裏來的,就趕快回去。蘇大人的侍衛隊就守在外面,我只要一喊出聲,你就逃不掉了。被蘇大人抓到,說你勾引他的媵女,要剝皮砍頭的!」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嗚嚕了半晌,勉強發出嘶啞的聲音:「我……我熬藥……」說着緩慢轉身,費力抬起裹成粽子似的手,向灶台指一指。爐子裏燃着了火,一個粗陶藥罐放在爐上,四周撒了一地草藥。
紫寧放下燈籠,一看他的笨拙樣子,有些不忍心,心想:「他傷的這樣重,走路都搖晃不穩,還要自己熬藥,我如果趕他走,是不是太殘忍了一些。」
走到爐邊,抬手將藥罐掀開蓋子,用木勺攪動兩下,又蹲下撿了兩條木炭,將爐火壓低,轉頭對他說道:「好吧,先讓你熬藥,熬好了趕快走。」看那人沒反應,嘆一口氣說道:「本姑娘今晚大發慈悲,先不趕你走。……這熬藥不能用大火,只可慢熬。」
那人嘴裏嗚嗚發聲,比劃着做手勢,紫寧琢磨了半天,總算弄懂他的意思,是要用五碗水熬出一碗藥。她斜着眼看他,眼皮向上一翻,沒好氣地說道:「你受了這樣重的傷,難道沒人幫你忙嗎,自己偷偷來膳房熬藥,像個賊一樣!」心想自己也是賊,來膳房偷吃的,這五十步笑百步了,倒不好意多說他。
那人費力地搖一搖手,又指一指藥罐,意思是不能讓別人知道此事。
紫寧不明白他想隱瞞什麼,心想:「大概他礙於蘇大人的威嚴,畢竟這東苑除了蘇大人和那些侍衛,任何男人都不得入雷池一步,如果有男人大半夜偷溜進來,蘇大人恐怕要戴綠帽子了。」
把藥罐重新蓋上,紫寧搬來小木凳子坐了,發覺自己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於是抬頭看那人,訕訕說道:「我不揭發你,你也不要去告我,嬤嬤不給我們吃飽飯,才餓成這樣的。」
立刻將留的飯菜端至面前,大口大口吃起來。黃米飯散出噴香氣味,紫寧細嚼一口蝦仁炒肉,只覺得無比鮮美,接着喝下半碗溫熱菜湯,頓時有一種賽神仙的感覺。
那人一聲不吭,往旁邊的稻草堆一坐,目光怔怔盯住她,專心看她吃飯。紫寧吃了半飽,忽地聽見「咕咕」的輕響,原來那人肚子餓得直叫。
她放下碗筷,用舌頭舔一舔嘴唇,轉頭問道:「你沒吃晚飯嗎?這裏還有一些飯菜,若是不嫌棄,就一起吃吧。」說着幫他盛了半碗黃米飯,將飯碗遞給他。
那人見她舔嘴唇的模樣嬌俏動人,不禁神色一呆,隨即目光轉動兩下,露出一抹笑意。點一點頭,伸出裹成粽子一般的手,將飯碗輕捧面前,濃香的黃米飯味道飄散而出,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
紫寧將一雙筷子遞去,那人盯着筷子,眉頭輕皺,不禁有些發愁,他的手纏了厚重的白布,沒法握筷子。紫寧眨眼看他,越看越有趣,忍不住「噗嗤」一笑,用自己的筷子夾了一粒蝦仁,慢慢遞到他嘴邊,笑道:「算你走運,本姑娘親自餵你吃。」
膳房裏光線昏暗,爐中的火苗一閃一滅,燈籠里的蠟燭幾乎燃盡,暗紅的燭光照着兩人,視線十分模糊。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曖昧的暖流,那人微微低下頭,臉色一紅,將蝦仁含進嘴裏。
紫寧湊近他,又夾了肉絲給他吃,只覺一股刺鼻的藥味飄來,她腦袋向後撤了一下,皺眉說道:「你渾身都是傷嗎,用了這麼多藥?」那人目光一閃,似乎流出一縷似水的柔情,嘴裏卻不出聲。
紫寧無奈一嘆,從他手裏端回那飯碗,穩穩放在自己手中,又夾了青菜餵到他嘴裏,說道:「你慢慢吃下去,千萬不要着急,噎到了我不管你。」那人微微點頭,臉頰的肌肉起伏蠕動,仔細咀嚼飯菜咽下去,一雙眼睛盯着她的臉,目光有些濕潤。
爐上慢慢熬着草藥,蓋子四周冒出裊裊的白氣,烤的一片暖烘烘,清冷的膳房裏逐漸有了暖意。紫寧雙眸帶笑,臉色微微紅潤,火光照耀她貼緊身上的小衣,勾勒出一個玲瓏苗條的影子。
兩人將飯菜吃得精光,紫寧餵完了飯,見他渾身傷的極重,對他的身份更是好奇,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這裏是蘇大人的地方,你怎麼敢夜裏來膳房熬藥?」他低頭沉默不語,半晌指一指喉嚨,紫寧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喉嚨也受傷了,連話也說不成,竟然這樣嚴重!」
那人頷首,紫寧笑一笑說道:「我熬的湯能潤喉,你喝一碗試試。」用小巧的木勺仔細餵他喝湯。那人似乎十分感動,並不拒絕,順從地喝了下去。
喝下半碗之後,他忽地咳嗽兩聲,嘶啞着聲音,勉強說了一句話:「我……我叫謙離,是陸公子的伴讀……」又猛烈咳起來,嘴角流出兩縷血絲。
紫寧大吃一驚,連忙抽出帕子,幫他擦掉嘴邊的鮮血,急聲說道:「快別說話,當心吐血。」心想這人不但外傷累累,還受了很重的內傷,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心中雖有很多話想問,但他不能開口,她心急也沒辦法。
腦中靈光一閃,從灶邊拿了一根燒剩下的碳條,遞給他說道:「你既然是什麼公子的伴讀,一定會寫字吧,你可以寫給我看。」將碳條放入他纏滿細麻布的手裏,見他手上無法握緊,忍不住嘆道:「你連筆也拿不住,怎麼寫字呢?」
那人微一轉頭,抬手從灶前的銅盆里沾了一些清水,白布登時潤濕了,然後在青石板地面上寫慢慢寫了兩個字。
「謙離?」紫寧蹲在他身邊,提起燈籠仔細去看,還好她認得這兩字的繁體,嘴裏念了兩遍,笑道:「謙離,很好的名字。我叫紫寧,紫色的紫,安寧的寧。」
謙離點頭,沾水在青石板地上寫了「紫寧」二字,字跡透着一股灑脫的風骨,紫寧心中佩服,拍手笑道:「不愧是公子伴讀,手上受了傷,寫字還這樣好看。」
頓時童心大起,學他用手指沾一點清水,模仿了字跡筆劃,歪歪扭扭寫下一個「寜」字,卻是十分難看,不由得泄氣嘟嘴,嘆道:「原來我的寧字,是這樣難寫。」
謙離笨拙地扭過頭,深深看她一眼,半晌過後,往青石地寫了一行字:「你會讀書認字?」紫寧暗伸舌頭,這是她的大秘密,可不能被人知道。連忙掩飾道:「我讀過一點書,但是很多字……不認識,也不會寫……」隨即嘿嘿傻笑兩下,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來大晉國,讀書寫字竟成硬傷。
兩人一個說話,一個寫字,足過了兩炷香的工夫,藥罐子發出「咕嘟咕嘟」的滾熱聲,紫寧連忙拿抹布掀開看,試一試水線,說道:「再等一等,你的藥很快就熬好了。」一攪動藥罐,藥香氣登時飄滿膳房,紫寧深深一嗅,笑道:「熬這一個晚上,我渾身都是藥味了。」
謙離抬眼見她髮髻高挽,說話時笑意盈盈,一對銀耳墜子顫動着,異常嬌俏動人。身上的小衣緊裹腰間,窄肩細袖,身形婀娜,領口露出一抹白皙的脖子,打扮雖簡素,卻有一種脫俗清麗的風姿。
一點沒留意謙離炙熱的眼神,紫寧笑眯眯靠近他蹲下來,也不顧他渾身藥味,腦袋一歪,湊向他的臉,好奇問道:「我問你,陸公子究竟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受傷?」她見過陸公子兩次,只覺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什麼身份。
謙離想一想,低頭寫字回答:「陸稷賢。丹爐炸開。」
紫寧恍然大悟,雙手一拍,點頭自語道:「原來陸公子叫陸稷賢。」盯着謙離說道:「陸公子一直住在王府嗎?我認識那個傢伙,總愛穿青色緞子衣裳,長得好像一幅畫似的,看人的時候眼珠不動彈。」
謙離眼中露出暖意,似乎強忍住想笑,用力點一點頭。
紫寧「哦」了一聲,目光從謙離身上飄過去,自言自語道:「那個陸公子,派頭挺大的,喜歡做歪詩譏諷別人。」
隨即眉頭一皺,想起一件事,眼眸盯着謙離道:「原來是丹爐炸了,那就跟炸彈差不多,怪不得你像個木乃伊!」
謙離喉嚨一緊,嗚了半晌,低沉說道:「木……乃伊是什麼……」紫寧一聽,連忙抬手阻止,說道:「你嗓子壞了,千萬不要說話。」見他眼中露出不解的疑惑,嘻嘻一笑,胡謅說道:「木乃伊是一種木頭,說了你也聽不懂!」
謙離還想再問,紫寧連忙將話題岔開,眼眸瞅一瞅吃空的菜盤子,笑眯眯問道:「謙離,我想問你,你喜歡我做的菜嗎?」
謙離微微一怔,隨即眼眸中透出笑意,認真地點一點頭。紫寧暗暗高興,得意地自言自語:「原來大晉國男人的口味,跟二十一世紀也差不多。」忽覺說漏了嘴,連忙掩飾道:「我是說,我……以前在大膳房有兩個朋友,一個名叫二十一,一個名叫施姬,她們都喜歡我做的菜,說我做的菜很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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